第640章 谈判
马队的速度很快,可临近联庄会时,却又突然收紧缰绳,放眼环顾一周,似乎也觉察出了沈家店的异样,于是便稍稍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这才奔海潮山等人缓速而来。
“海哥——”
马队首领肩上斜着一杆步枪,语调生涩有力:“这里怎么了,你们没事吧?”
海潮山见来人缓缓靠近,原本紧皱的眉头也随之渐渐舒展开来,想了想,却又摇摇头道:“没什么,出了点状况而已。”
“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海家老三抢话说,“庄上今天有事儿,不收皮货了,改天再来吧!”
马队首领看了看远处的匪帮,却道:“不,我们是来找人的,奉天江连横是在你们这里吧?”
海家父子微微一怔:“你们也找他?”
“怎么,他不在么?”马队首领略显困惑,“不应该啊,昨天下午不是还在么?我们昨晚收到了消息,上面叫我们过来帮忙!”
“是要找胡匪么?”海潮山问。
“那就不知道了,消息说江老板可能需要帮忙,我们就来了。”
“你们跟他还有往来?”
海潮山眉头紧锁,似乎有点想不明白,远在奉天的江连横,到底是怎么跟长白山的邻邦游击队搭上了关系。
马队首领笑着卸下肩上的步枪,拿在手里,拍了拍枪身,说:“东洋造三零式步枪,江老板的货,黑市上质量最硬的家伙!”
海潮山点点头,懂了。
走私贩枪给高丽棒子的游击队,绝不仅仅是生意买卖,而是冒着相当大的风险。
眼前这支马队,大概是准备受江连横驱驰,意图报恩来了。
那首领似乎有些急躁,赶忙又问:“海哥,江老板到底在不在这里?”
海潮山扥了下缰绳,抬手指向远处的匪帮:“在,但不在庄上,在前面地里呢!”
大概是这话说的有点拧巴,马队首领一脸茫然,看样子没太听懂。
海家老三便接话道:“江老板就在前面,咱们正要去找他呢,一起吧!”
这次听懂了,两伙人便顺势聚合起来,面朝远处的匪帮缓缓行进。
海潮山一马当先,昨晚的闹剧令他多少有点心虚,不是畏惧,而是他心里很清楚,昨晚的做法太不仗义,脸色便阴沉着,毫无光彩。
果然,众人刚一靠近,匪帮里负责放哨的“水香”就立马转身通风报信。
不多时,就见田间地头的土房里,渐渐有胡匪提枪走了出来。
人数越聚越多,状如夹道欢迎,只是一个个目露凶光,到底却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
众胡匪站在土道两旁,或是叼着烟卷儿,或是啃嚼着馒头,既不说话,也不骂人,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看得人心发慌。
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没等见到江连横,就先被这匪窝里的气势吓颓了;可海家父子却淡定从容,一路走来,目不斜视。
反倒是害苦了那几个高丽棒子,兴致冲冲地赶过来,没想到却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两眼一抹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海哥——”
马队首领凑上前,小声问道:“我接到的消息……江老板不是在你这做客么,他们这是……”
“一言难尽,我也说不明白。”海潮山无奈地摇了摇头。
正要靠近匪帮严防死守的土房时,五六个兵痞突然窜出来,将几人拦在了土房门口。
“海潮山,你他妈还有脸过来?”刘快腿张嘴就骂,“咋的,现在后悔知道怕了?晚了!赶紧滚蛋,回你那碉楼上等着收尸去吧!”
海潮山闷声挨骂,不还嘴,左右顾盼两眼,才说:“看这样……江老板和这股绺子是熟脉了?”
这时,老哨子也从匪帮里闪身出来,讪笑着说:“是啊,昨儿晚上,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咱大当家的想找江老板叙叙旧,也没骗你们呐!”
“嗐,兄弟,你甭跟他废话!”刘快腿得理不饶人,接着冲海潮山骂道,“咱两家认不认识,跟你有关系么,别他妈不识好歹,还真把自己当根儿葱了!”
“我又没说跟我有关系。”
海潮山翻身下马,迈步走过去,两个儿子立马箭步跟上,荷枪傍立左右。
“那你小子跑这来干啥?”
刘快腿立马迎上前,恨不能跟海潮山鼻尖儿对鼻尖儿。
只可惜海家身量太高,刘快腿的鼻尖儿只能对上海潮山的锁骨,于是便又后退了两步,仰起脖子又骂了几句。
海潮山统统置若罔闻,只说:“没别的意思,我就想来见见江老板。”
“你说见就见,凭啥,你是皇上啊?”
刘快腿原本就是胡匪,受招安还不满一个月,当下更是本性毕露,全无半点官兵架势。
海潮山不理他,转头又向周围的匪帮抱了抱拳,却说:“各位好汉,杀人不过头点地,海某只想见见江老板,哪位能帮忙通报一声?”
“还通报个鸡毛!”刘快腿又骂,“别来这套,知道江老板是什么脾气么?告诉你,这梁子已经结下了,不见血没完!”
不是刘快腿小人得志,而是他真有些后怕。
倘若昨晚来的不是李正,他们这伙人恐怕真就凶多吉少了。
想到此处,刘快腿心中愈发气愤,伸手拍着海潮山的面颊,低声威胁道:“大老赶,你等着,改明儿就让李大当家的拉山炮过来,把你这碉楼给轰了。我还就摆明了告诉你,你现在就去告官,你看有没有人搭理你,到时候你们全都别想跑……对了,还有你那闺女,是叫小青吧,没大没小的,啧啧啧,等我帮你教训教训她——”
话音未落,就见海潮山怒目圆睁,摆臂抡拳,径直朝刘快腿的面门砸去。
刘快腿既是张效坤亲点过来保护江连横的人,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耳听得恶风不善,立马仰身要躲,动作也算迅捷。
未曾想,海潮山早有预料,右手挥拳的同时,左手探掌,直取刘快腿领口,猛一下,钳个正着,拳锋虽被勉强躲过,却也刮蹭到了刘快腿的鼻梁,十分力扑空了六七分,劲道仍然不小,一击见血,后脊猛地隆起,收拳就要再打。
便在此时,猛听得拉栓声犹如串儿鞭,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匪帮、兵痞的枪口立时对准海潮山。
海潮山的两个儿子也不遑多让,明知毫无胜算,依旧守在老爹身旁。
一时间,人马俱惊,几个高丽棒子平白遭受敌意,也赶忙端枪拉栓,同众人对峙起来。
三方火并,全在一念之间。
偏是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见土房里有人高声喝止:“行了——”
言毕,就见江连横背着两只手,同李正一起并肩而出,赵国砚和孙向阳也紧随其后。
“海潮山,撒手。”江连横语调平淡,接着又冲兵痞命令道,“行了,把枪放下。”
旋即,李正也冲匪帮点了下头,几十条枪口便立刻抬高,指向高空。
见此情形,海潮山一把推开刘快腿,胡乱擦了擦右手上的血迹。
刘快腿捂着鼻子叫骂,正要往前冲时,却被江连横及时喝住:“腿子,差不多得了,你往后稍稍。”
“江老板,这山炮太他妈狂了!”刘快腿虽然不甘心,但想起在张将军面前立下的军令状,便也只好恨恨作罢。
江连横在李正等人的陪同下,慢悠悠地走过来,静了片刻,便冲海家抬了抬下巴:“找我?”
海潮山余怒未消,瞪了一眼刘快腿,随即闷闷地应了一声。
“什么事儿?”江连横明知故问。
“昨晚的事儿。”
“哦,你不提我都忘了。”江连横随口打趣,引来众人一阵哄笑,“你既然来找我了,那我就征求下你的意见,昨晚结下的梁子,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沉默了片刻,海潮山突然开口道:“老二老三,给江老板跪下。”
“好……”两个儿子刚应了一声,却又猛地怔住,“不是……爹,你说啥?”
“跪下!”
老二老三不理解,偷偷瞄了一眼老爹,心里就觉得有些发颤,随即膝下一软,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江连横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这就完了?”
话音刚落,就见海潮山也跟着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刘快腿便得意了,立马冷嘲热讽道:“咋的,这回知道怕了?你刚才那股劲头儿呢?别怂呀,接着动手呀!”
海家老二、老三的嘴角应声抽搐了两下,虽然不敢起身,却忍不住抬头狠狠瞪了一眼,只觉得这辈子从未如此屈辱不堪。
老话有讲:亲者痛,仇者快。
见海家父子屈膝认怂,匪帮和兵痞顿时哄笑起来,手里拄着步枪,乐得前仰后合。
江连横看了看海潮山,却突然抬手制止,示意众人收声。
李正见状,也冲手下使了个眼色。
很快,匪帮和兵痞的嘲弄声便渐渐平息了下来。
刘快腿却不依不饶,忽地指向海潮山身后那支马队,又道:“等下,你们几个在那杵着干啥呢,不服?”
高丽棒子正想答话,却被海潮山抢先道:“他们跟沈家店无关,用不着他们跪。”
江连横此刻的心思,也全都倾注在海家人身上,无暇他顾,缓步上前,心安理得地受了一拜,忽然问:“你这是……跟我道歉?”
海潮山的额头紧贴着地面,说起话来,难免瓮声瓮气:
“既是道歉,也是想让江老板答应我昨晚的请求。”
“什么请求?”江连横抬抬手道,“你把脑袋抬起来说话,我听不清。”
海潮山便直起身子,抱了抱拳:“江老板,昨晚我说过,把你交给胡匪,是我做的主,你要是大难不死,日后想来寻仇,请你把这笔账记在我海潮山一个人的头上,放过沈家店父老乡亲。”
江连横点了点头。
他当然记得海潮山说过这话,但答不答应,却到底要由他来做主。
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江连横才终于开腔,不料一张嘴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念没念过书?”
众人不解,这都哪跟哪,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海潮山同样一愣,寻思了半晌,终于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不认字。”
“我也没念过书。”江连横负手踱步,似是遥想当年,“但我没少听书,以前还经常给我爹念小人儿书,短打、公案,我爹不爱听艳情,不解风流呀……”
海潮山静静听着,眼里满是困惑。
其他人也没强到哪里去,甚至隐隐觉得江连横是在故弄玄虚。
“不过,听书也能听出门道……我打小儿就发现,这古往今来的英雄好汉,几乎都是同一个结局,你知道是什么吗?”
海潮山摇了摇头:“我不听书……”
“那我告诉你。”江连横接着踱步,接着说,“所有英雄好汉,都是短命鬼,但这不是最可气的,真正让我不爽的是,那些英雄好汉多半都不是死在仇人手上,反倒是被自己人坑死的比较多,被自己舍命要保护的人坑死,你说惨不惨,气不气?”
海潮山听懂了,但却默不作声。
“所以,我还是那句话——”江连横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你为他们这么干……值么?”
众人屏气凝神,似笑非笑地望着海家父子。
事实上,昨天夜里,江连横也曾这般问过海潮山,但当时的情况比较紧急,海潮山只说了一句“我是受人之托,没的选”,便草草搪塞了过去。
如今,他有时间可以仔细想想了。
两个儿子跪在地上,外头看了一眼老爹,似乎也在问他同样的问题——昨晚交出江连横,是联庄会上下的共识,并非海家独断,现在错判了当时的情况,凭什么全让海家负责?
然而,海潮山这次没有搪塞。
他的双膝仍旧跪在地上,腰杆儿却挺得笔直,一拱手,朗声回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值!”
“好!”
江连横立马伸手入怀,掏出盒子炮,直接抵在海潮山的天灵盖上,笑着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如你所愿了!”
“姓江的,你敢!”
海潮山的两个儿子见此情形,作势就要飞扑过去,怎奈双拳难敌四手,不等他俩起身,周围的匪帮、兵痞便立马将两人按住。
“想好了,不后悔?”江连横问。
海潮山紧闭着双眼,咬紧牙关,闷声道:“只要江老板说话算数,我海潮山就绝不后悔!”
“行,是个爷们儿!”
话音刚落,江连横立马扣动扳机,老二老三随即惨叫着紧闭双眼,却听“啪”的一声脆响——原来竟是一发空枪。
海潮山的冷汗顺着脑门儿下来,只觉得心里砰砰乱跳,猛然抬起头,却问:“江老板,你这……算什么意思?”
江连横笑着收起枪:“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你欠我一条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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