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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子双手垂在两侧,等待郑乔拿主意。
良久,郑乔薄凉的声音闯入耳畔。
“八百里加急,命令守军伏杀沈棠!”
倘若沈棠手中有国玺,郑乔势必要亲自过去处理,因为他帐下这些虎豹豺狼都不是安分守己的角色。将截杀沈棠的任务交给他们,那块无主国玺绝对会“下落不明”。
无疑是给郑乔树立一个劲敌。
但现在证实国玺不在沈棠手中,郑乔自然也没了必须亲临的理由,他还需要坐镇奥山这边,压制自己人,震慑淼江对岸的屠龙局联军。闯入自家地盘的虫子,拍死就是。
臣子闻言领命退下。
郑乔略显烦躁地将手中兵书合上,徐步踏上高楼远眺。此处观景位置极佳,昂首天外,放眼四极,景色壮美瑰丽,隐约还能看到地平线尽头的一线淼江,有一点水鸟振翅高飞,耳畔仿佛能听到它们高歌啼鸣。一出神,好似他也化身水鸟自在遨游水天之间。
江水滔滔,沸沸汤汤。
他的手不由自主抓紧窗沿。
又狠狠闭眸,压下在胸臆沸腾的躁怒。
咔嚓——
用生漆精心雕琢绘制过的窗沿,被他大力捏碎,开裂的木刺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皮肉。伤口小,不起眼,但却能带来细细密密,无法忽视的疼。正如郑乔此刻的心境。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时而感觉一切都索然无味,天地寂寥,时而看什么东西都想毁灭,包括他自己。
屠龙局联军这些虫子……
一条一条都要捏死!
“啊欠——”
沈棠揉着酸痒的鼻尖。
吸了吸鼻子缓解羽毛轻挠一般的痒意,口中嘀嘀咕咕地道:“谁在念叨我呢?”
无人回答,她自言自语。
“啧,这个节骨眼也就陶慎语了。”倘若诅咒真能将人咒骂死,沈棠不怀疑自己早就轮回八百遍。只可惜,陶言跟自己对骂都骂不赢,更遑论将自己咒死了,“菜鸡。”
淼江湍急,即便隔着老远也能听到如轰雷一般的动静,空气中还泛着湿润的水汽。
她问不远处的褚曜。
“无晦,我们还有多久路程?”
褚曜回答道:“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还有一个时辰?”沈棠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他们此次星夜兼程,大大缩短了正常的行军时间,郑乔那边应该还没反应过来,看自己这边大概率可以打一个完美时间差。
沈棠心情愉悦,连干五个大饼。
冲着鲁继招了招手:“之宗,过来。”
鲁继打马上前:“主公。”
沈棠道:“前方不远就是目的地了,瞧这个日头,也该是暮色四合之时。你这就去通知跟后面儿的恶犬,让他们那边也做好秘密渡江的准备。今夜,我们就要动身。”
鲁继抱拳应下。
当然,她的说辞是经过美化的。
至少“恶犬”二字不能说给陶言听。
“今夜就准备渡江?他沈幼梨是发疯了吗?”陶言此刻脸色极为不好,隐约还泛着点儿黑色,他喷不过沈棠,但对沈棠身边的亲卫却不用顾忌,声调高扬,语调带着某种怪异,“渡江?他当淼江水深刚过他膝盖?渡江船只木筏总得准备,汛期将至,江水湍急,白日渡江尚有风险,更遑论大晚上摸黑渡江……如此儿戏,陶某绝对不答应!”
话里话外都为大局考虑,为军士着想。
沈棠听到回复险些发笑了。
渡江不趁着晚上偷偷来,难道要白天大摇大摆?拜托,他们现在是要偷渡到敌人的地盘又不是跑去旅游观光。再者,陶慎语也知道汛期即将来临?拖一日,气温高一日,上游冰川融化加速,淼江的江水也会更加湍急危险。届时渡江难度,只增不减……
靠着鲁继两头跑传话也不是个事儿。
沈棠直接带人去见陶言。
一上来就先发制人。
“渡江一事,关乎到此次战略计划成败。孰轻孰重,想来陶君心中也有一杆秤。为何陶君推三阻四不肯配合?”少年将军正是意气风发、热血冲动的年纪,尽管相貌愈发秾丽得动人心魄,但双眸流转之间尽是浩然正气。此刻开口逼问,压迫气息扑面而来。
一字一句,铿金戛玉。
陶言翻来覆去还是那一套说辞。
沈棠微微眯眼,盯着陶言数息不言,将对方看得避开了视线:“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你我便在此地此刻,分路扬镳。待回头黄盟主提起来,你我都实话实说便好。”
说罢,少年将军冷哼一声,甩鞭欲走。
此举非常符合沈棠的人设。
根本不惯着陶言这样的拖后腿选手。
陶言见状,脑仁儿又突突得疼。
他真是怕了沈棠了。
之前沈棠一个不顺心就要退出屠龙局,险些造成屠龙局原地解散,这会儿又一言不合想将他踹掉,独自渡江,完全没商量的余地。陶言活这么多年,没见过这般任性的。
见拖延时间不成,陶言只能拉下脸挽留沈棠,但他用的却是激将法:“陶某倒要问,沈君如此迫切想要甩开陶某,意欲何为?”
完全倒打一耙!
“陶君这话倒是问得有意思,什么叫我迫切要甩开你?莫非你怀疑沈某暗中与暴主有什么勾结不成?”沈棠故意吃了激将法。
陶言大义凛然道:“真也?假也?哼,怕是只有沈君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沈棠对他投去杀人般的凶光。
陶言丝毫不惧她的眼神威胁。
“哼!”
沈棠最后还是收回了眼神。
“今晚渡江,愿不愿意全在于你。”
乾州和燕州因为隔着一条淼江,两地来往全靠渡船以及几条狭窄处的长桥。朝黎关一战失利,燕州半州实行坚壁清野之策,带走青壮和食物,顺便将最方便渡江的长桥摧毁殆尽,征收了大量民间渡船,征不走的毁掉。沈棠一行人若要过去,只能找渡船。
若在正常古代世界,接下来的步骤应该是派人搜罗可以渡江的船只,命令士兵进山砍伐老木,制作简易木筏。然而,这是个科学棺材板被钉死的玄幻言灵世界……
效率,其实可以更高一些。
已知,军士士气可以化壕桥用于攻城之时过护城河,自然也能化出临时木筏渡江,再不济不还有【白衣渡江】之类的言灵。只是,出于性价比考虑,简陋木筏最适合。
“为什么不能【白衣渡江】?”
作为主公的她,坐一条好船不过分吧?
实在不行,让她坐一条草船渡江也行。
沈棠的提议终究没得到满足。
作为主公的她只分到一条比较大的木筏,每条木筏都罩上一条事先准备好的黑布。郑乔戒严乾州,淼江附近难保没有巡逻的士兵。夜幕低垂,黑布与江水浑然一色。
陶言这边只能依样画葫芦。
他们选择一处僻静之地下水,言灵所化的临时木筏比真实木筏更加结实,江水冲打也无法将木筏冲散。每一条木筏还都用绳子前后串联起来,保证整体阵型和稳定。
沈棠兵马打头阵。
陶言兵马殿后。
下水后,沈棠坐木筏上盘着腿,吃着大饼,来来回回咬了好几口,孩子气般将大饼举起来跟月亮比对,直到将大饼啃成月亮形状才心满意足:“望潮,你要月亮不要?”
她举着半块大饼冲他挥手。
顾池冷着脸拒绝:“不吃剩食。”
谁知,迎面飞来一块大饼,顾池下意识将头往后一仰,结果那块饼被一只手接下。
这张大饼是完整的。
沈棠笑嘻嘻道:“你自己啃。”
顾池:“……”
白素翻着白眼吃饼:“主公逗你。”
被耍了的顾池一脸郁闷,背过身去,身后是沈棠嚣张的、与江水涛涛融为一体的笑声。过了一会儿,白素分出半个饼递到他面前,打趣道:“军师,你要月亮不要?”
顾池一把夺了过来:“本就是我的。”
站在木筏上警惕观察陶言部队的姜胜,难得分出心神看了一眼沈棠那边的动静。他静静看了一眼自家只会玛卡巴卡的主公,再看看顾池那边的动静,抬手抚须,翻白眼。
沈棠止住笑之后,伸了个懒腰。
“如果我是陶慎语,这会儿就下手,他们大部分兵力还在岸上,咱们都已经下水,只有简易木筏能立足。这时候若是咻咻咻来几波箭雨,咱们就是跑不掉的箭靶子了。”
鲁继道:“他们没这个胆量。”
沈棠嚼了口大饼,邪笑道:“我有。”
颇有几分反派气质。
刚说完,她自己不知想到什么,加之笑点低,咯咯笑不停。鲁继也许久未见如此开朗的主公,便问:“主公缘何发笑不止?”
沈棠故作咳嗽一声,指着淼江江水,沉声道:“人言周瑜、诸葛亮足智多谋,我看到底是无能之辈。若在此处埋伏一军,我等皆束手受缚矣!哈哈哈哈——好不好笑?”
鲁继:“……”
她完全get不到沈棠的笑点。
只是,主公笑得如此开怀,想来确实是一件好笑的事情,便也跟着抿嘴浅笑两声。
曹老板的flag终究没落到沈棠身上。
木筏虽简陋,但架不住那些有武气可以不间断、快频率划桨,甚至能将掌风打到江面,借反推力促使木筏前行。不多时,先头部队顺利抵达淼江对岸,再拉动串联木筏的绳索,助力后来者。距离江岸还有数丈,沈棠运气轻身,玩了一出水上漂,踩水登岸。
其他人没她见缝插针找乐子的好心态,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先头部队列阵以待。
这时,陶言先头部队也抵达淼江中心。
沈棠抬手冲鲁继下了个命令。
鲁继心领神会:“标下领命!”
沈棠将国玺交托给康时,而她的国玺就是那柄慈母剑,这会儿自然无剑可用。但她文武双修,能用武气化出不同武器。只见她左手掌心闪烁一道暗芒,银龙长弓在手。
她道:“我们的人准备好了吧?”
沈棠准备在渡江的时候干掉陶言,但不能保证尽数歼灭,总有漏网之鱼逃脱的可能,姜胜便提前安排了己方信使。一旦这边动手,还在对岸的信使就将沈棠部队遭到陶言暗算的消息传给联盟军,而在消息抵达前,康时早拿陶言通敌的“证据”大闹一场。
即使陶言残兵将消息传回去……
己方也可高枕无忧。
而她干掉陶言,再去埋伏郑乔的伏兵。
褚曜胸有成竹道:“一切准备妥当!”
沈棠又给顾池使了眼色。
顾池颔首:“一切妥当!”
选择这片地方渡江,除了适合,还有便是足够偏僻。此前沈棠担心郑乔兵马会沿江巡逻,但顾池的回复是不用担心。提前半日登岸的斥候传回报道,也是一切安全。
沈棠这便彻底放心了。
“陶慎语,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看样子,连上天都要你们葬身淼江啊。”但凡有一个条件不满足,沈棠都会将计划往后拖延一下,说话的功夫,陶言主力部队过了淼江江心,沈棠举起手中长弓,她拉弓之前,扭头看了一眼顾池。
顾池也心有灵犀看了过来。
穿过了人海,看到了她的眸。
她道:“望潮,你看准了!”
少年主公手中的银龙长弓应声满月——
虽然沈棠带了一部分精锐跑去偷袭郑乔大后方了,但剩下来的兵力也不容小觑。
黄烈本以为自己耳根子能清净几日,谁知这一晚他刚要睡下,帐外传来阵阵喧哗。
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黄烈只得合衣起身:“发生何事?”
亲卫道:“是陇舞郡的主事人。”
黄烈暗道:“他来做什么?”
沈棠带兵走后,留下来的人就安静多了。虽然也会代替沈棠出席联盟军的作战会议,但全程就当背景板,闷声不响,安静得仿佛一个哑巴。今儿怎么会夜闯中军大营?
黄烈心下不解,但仍道:“让他进来。”
于情于理,他作为盟主不能在沈棠深入敌后的时候,怠慢其部下,容易受人诟病。只是,他忘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某些人能玩到一块儿,他是有道理的。
康时风风火火起来也是不管不顾。
怒气冲冲踹开主帐门帘。
质道:“黄盟主居心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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