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八一 神与知己
大齐皇朝的元神境后期修行者是有数的,掰着手指头都能一个一个数过来。
整个东京汴梁府,就只有两个元神境后期,一文一武,坐镇中枢。
如今,在这小小的杏花村,李彦就见到了两个这种强者,而且对方明显是敌人,这让李彦怎么能不绝望?
这一刻,李彦满脑子想的,都是皇帝收世家之权做得太过火,终究是引起了世家的不满与反抗!
世家大族不好在燕平城太过折腾,就瞅准了东京汴梁这种既非常重要,又不是最致命的地方动手,在可以造成巨大影响,给皇帝一个鲜明、强硬态度的同时,又保留了回旋余地。
而他跟蔡贯,注定了要成为皇朝上层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这些年李彦在汴梁府,乃至整个中原大地,都是堪称可以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存在,至少是这种存在之一,不能不说威风得很。他随便跺一跺脚,数百流民就得脑袋搬家,数千百姓就得流离失所。
但于整个国家的顶尖力量而言,他也不过跟张京一样,只是蝼蚁罢了。
现在,到了他被命运捉弄的时候。
只要没成为天下顶层存在,个人就会有不可忤逆的命运。只有云端上那寥寥几个非凡存在,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必不被他人左右。
从古至今,真正对人的命运有真实影响力的,从来就不是神灵,而是一怒可以伏尸百万的天子,一策可以左右兴衰的大臣。
命运的根脚,是力量,是权力。
这一刻,李彦动也不敢动。
“李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张某还没动手,你怎么就发起抖来了?这可不符合李大人你一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风仪格调。”
听到张京满含嘲讽而又底气十足的声音,李彦僵硬的转过头,眼见张京提着滴血的大斧一步步向他走来,只觉得浑身血液好似都停止了流动。
“张......张大当家,有话好好说,且慢动手。”李彦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此情此景,张京在他眼中再也不是乡野蝼蚁,可以任由他随意拿捏,在对方靠上了真正的参天大树后,身形就变得十分伟岸,伟岸到足以决定他的生死。
眼下他才是那只巨人脚下的蚂蚱。
“你在祸害百姓,逼迫张某,杀我手足的时候,可曾慢过?!”
李彦不开口还好,他一说话,张京就怒火冲天,两步冲上前,战斧狠狠一挥,重重砸在李彦脑门上。
饶是有元神境中期的真气护体,李彦遭此重击也是头破血流,当即忍不住惨嚎一声,身体翻倒,重重砸在地上。
张京却丝毫不觉得满足,一下下提起战斧,一下下砍在李彦身上,每一击都用尽了全力。李彦杀猪般的惨叫此起彼伏,连绵不绝,随着身上血花四溅,他浑身的骨头都在接连断裂。
到了后来,李彦只能勉强卷缩成一团,尽量护住要害。
但饶是如此,他身下的血潭也是越积越大,声音也不可避免的愈发微弱。
在全身近乎没一块好皮,四肢血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时,终于是要死不活。
这也就是张京境界低,尤其手中符兵品阶委实不堪,不然李彦早就死了。李彦之所以没被砍成肉泥,也是因为身为官员,相比之于张京很有钱,身上有比战斧品质强很多的上品内甲保护,不然光靠护体真气,他也撑不了这么久。
整个过程中,李彦连一下反抗都没有。
周围其它四名元神境初期官吏,看着这一幕皆是遍体生寒,他们倒未必想要救李彦,只是想到自己的下场,一个个禁不住双手发抖。
可有两个元神境后期在场,黑暗中还有数道元神境中期的修行者气机,他们也跟李彦一样,半点儿都不敢反抗。
“张大侠......张英雄,李某也是身不由己,你只要不杀我,一切都可以商量......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蛆虫一样的李彦有气无力的哀求。
出够了恶气的张京神清气爽,闻言嗤的一笑,很不负责的道:“李大人跟我求饶没有用。”
他指了指停在河边的楼船,抱抱拳以示尊敬,“真正掌控你的命运,左右你的生死荣辱的大人物,在那艘船上。只不过,贵人是不是要见你,就不是你我说了能算的。”
李彦精神一振,连忙转头看向河边。
彼处,深黯的黑夜中,果然有一艘楼船的轮廓。
在李彦朦胧模糊的视野中,那艘并不是太大的楼船,就像是参天巨兽,强悍而又诡秘,不可捉摸,不可揣测,不可直视。
......
灯火通明的厅堂里,赵宁闲适的坐在主位上。
黄远岱在下首的位置上道:“区区一个李彦,虽然官职不低,但在宁哥儿面前不值一提。杀他固然不难,不过若是能让他物尽其用,帮助宁哥儿实现在汴梁城的布局,暂且让他多活几日也无不可。”
赵宁到汴梁城来,自然有他的目标。
随着皇帝加强中央集权、加强皇权的过程不断深入,非世家传统根基之地,又被皇帝重点关注的东京汴梁府,寒门官员日益庞大,目前已经稳压世家官员一头。
权钱不分家,既然寒门官员在这里握有更多权力,那世家大族的各种产业自然就处境不好。
赵氏不是以家财丰厚著称的世家,产业并未遍布皇朝,核心地域就那么几个,除了基业所在地晋阳,皇朝中枢燕平城附近,其它的两个重要地带,就是汴梁跟扬州。
扬州是杨氏基业所在,彼处赵氏的产业自然会被照顾得很好,所以眼下就数汴梁城的问题最大,亟待解决。
赵氏作为皇朝第一世家,本来就是出头的椽子,现今皇帝已经不再对赵氏有所保留,汴梁府的寒门官员,为了压榨世家大族在这里的整体利益,已经拿赵氏产业开了刀。
加上赵氏在汴梁官场、军队中没有羽翼,这就让汴梁府在对赵氏动手时,愈发没有顾忌。时至今日,赵氏在汴梁城的各个产业,都陷入了经营危机,有难以维持之势。
赵宁插手漕运建立长河船行,是为了增加财富壮大赵氏实力,但若是赵氏本来的产业都保不住,收益大受影响,那漕运带来的财富也就只能填窟窿,起不到应有作用。
赵宁到汴梁来,首要任务就是帮助家族产业摆脱困境,并且要让家族产业有所发展。
跟新建的长河船行在财富之路上“开天辟地”不同,赵氏产业在汴梁原本就有基础,只要解决了近来出现的拦路虎,发展起来便不难,论短期势头还要强过长河船行一些。
因是之故,赵宁认同黄远岱的建议,微微点头道:“让张京进来。”
.......
服用了随身丹药,好歹勉强缓过一口气,可以自己走路的李彦,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跟在张京身后,忐忑不安的来到码头。
他们没有得到登船的允许,只能在岸边等着,李彦战战兢兢,越等待越不安,末了,实在是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赔着笑脸小声哀求张京:“张大当家,咱们好歹有些交情,你能不能给贵人说说,给李某一个说话的机会?”
他很怕自己直接被杀了。
蔡贯可是就死在他面前。
张京乜斜他一眼,冷哼道:“别跟我套近乎,我跟你能有什么交情,咱们之间只有仇恨!至于贵人给不给你说话的机会,我无能为力,贵人见不见我,我都没有把握。”
李彦惊诧道:“张大当家不是已经成为贵人爪牙了?”
张京笑了一声:“贵人是真正云端上的存在,张某何德何能,可以成为贵人的爪牙?”
听了这话,李彦心头震惊更甚,有万余手下的张京都入不了对方法眼,那这个贵人的高度实在是可怕。
如果对方出自世家,绝非普通的世家人物,倘若对方万一是朝廷大寒门员,那想必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位高权重。
“难不成,来的是哪个世家家主?亦或是六部尚书这种显赫存在?”李彦不禁如此猜想。
“张大当家,公子传你进来。”楼船上响起一个声音。
张京面色一喜,连忙整整衣襟,咳嗽一声,在李彦倾羡而紧张的目光中,大步上了跳板。
“公子......竟然是个世家公子?不是世家家主?连长老都不是?”眼看张京上了船,李彦回过味来。
意识到这点,他满头的雾水更浓了,哪个世家的公子排场这么大?胆子这么壮?连他跟蔡贯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
张京进了船舱,看到主座后的赵宁,纳头就拜:“多谢公子厚恩,张某无以为报,往后只要公子有所驱使,张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这话说得诚恳。
在跟赵宁碰面之前,他是被官府逼迫得无法忍受,只能不顾后果奋起一搏的河帮首领,虽然号称一方豪杰,实则不过是一介悍匪。
就算他此番行动成功,也顶多能肆掠州县一番,最终必然在皇朝力量的打击下沦为丧家之犬,而蔡贯、李彦这些让他备受煎熬、杀他无数手足的仇敌,他仍然没有力量可以越过军队直接报复,对方根本不会因为他而遭受致命伤害。
那样的话,他就算是去了大野泽,上了梁山,也是被逼无奈的最差选择,会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悲愤。
如今不同了,因为见到了赵宁,在对方的帮助下,他手刃了每年都要杀他数百兄弟的仇敌蔡贯,还将多年以来对他颐指气使的李彦揍得满地找牙,偏偏对方还不敢对他发怒,只能低声下气的奉承谄媚,哀求他在赵宁面前说好话。
这种关系的扭转、地位的颠覆,让张京大为痛快!
之前积累的怨气与怒火扫空大半,现在他只觉得心胸敞亮,看天地都觉得开阔许多。大丈夫快意恩仇的风流意气,让张京迷恋不已,只觉得好男儿就当如此!此生能有一回这样的体验,终究是不负七尺之躯与大好头颅!
故而对张京来说,赵宁就是他的神,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同时赵宁也是他的知己。能为了他不惜跟汴梁府为敌,冒着被朝廷追责的风险,也要让他一纾胸中郁垒,这不是知己什么是知己?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眼下就算赵宁让他去官府领罪,担下诛杀蔡贯的责任,张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赵宁摆摆手,“赴汤蹈火就不必了。汴梁府不念你收拢流民,养活万余百姓的功劳,这是他们暴虐无道;既然让我碰见了你,那现在就由我来给你那份应得的待遇。
“从现在开始,你们的活路我来负责。
“作为条件,你们也不得再攻掠乡里。像薛家这种良善之家,更不应该遭受横祸,稍后你得登门致歉。至于薛家的损失,就由我来帮你赔偿好了。”
张京心潮翻涌,再度拜倒,声音也有些变调走音,“多谢公子!只是薛家是在下攻打的,怎能由公子帮忙赔偿?”
赵宁笑了笑,“一个乡村大户的损失,再多对我而言都只是九牛一毛,你的钱粮还是留给麾下流民作口粮吧。”
张京头伏于地,难掩哽咽的道:“公子待张某如此之厚,叫张某如何回报?”
“我厚待的不是你,而是你跟你手下的大群流民。”
赵宁摇摇头,纠正了张某的话,随后声音凝重两分,“这世间是存在公义的,如果你们看不到,那就由我来给你们昭示。
“大齐皇朝虽然有诸多黑暗,但始终有那么一群人,在为了家国社稷奋躯而战。于我而言,这是所处位置决定的职责;于你而言,这是你心中的道德之光。
“上位者不舍使命,普通人不弃家国大义,这个国家才能无惧任何挑战,战胜一切艰难!”
张京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赵宁。
此时此刻,他看赵宁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仁义公正的帝王。
他很快复又低头,不过这回声音铿锵有力,气势勃发:“张某愿意追随公子。鞍前马后任凭驱使,虽九死犹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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