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寤寐思服


“二爷的性子,婶子你还不知道嘛?最认死理儿,他若是不生气了,不恼恨我了,自然会来找我,这么久不来,还送过来十万两银票,他心里早已经拿定主意了。”

  雪娘叹一口气。

  “二爷拿定主意了,谁能改得了?当初他那般求我,我百般拒绝,信誓旦旦说不会再嫁给他,想方设法要赶他走,如今却自己跑过去找他求和,不是自取其辱吗?”

  江婶子叹息一声,“可是,姑娘你真舍得吗?二爷多好的人啊,你不知道,他多疼薇儿……”

  雪娘笑一笑,“那不是挺好?如今就连薇儿都不提让我跟她爹爹一起住的事儿了。”

  薇儿那天还念叨呢,这边府里有娘亲,有高婆婆,有江婆婆,有吉祥姨姨,有如意姨姨,那边有爹爹,有曾祖母,宋婆婆,荀婆婆,有好多姑姑,哥哥姐姐……

  她掰着手指头都数不清楚,长长地叹一口气说:

  “好多好多人爱我,薇儿好幸福啊,幸福得要冒泡了……”

  雪娘也觉得现在挺好的,她整日里忙碌,根本没有时间去想那些爱恨情仇,夜里梦到洛子清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

  用不了一年两年,也就淡忘了吧。

  如今的日子,便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日子,再不想节外生枝。

  江婶子拿雪娘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暗地里嘀咕。

  搬入县主府没多久,户部又来人通知说,让县主作为许李两家后人去接收玉绣坊产业,以及李家被查抄的资产。

  两家当年被抄没的资产府邸田地皆有记档,悉数发还。

  金银玉器摆设那些,虽有记档但多数已经找不回来了,便从赵家抄没家产中折算银两,给予补偿。

  雪娘连忙套了马车,去舅舅家告知这个好消息。

  舅舅,四姨和表哥等人喜极而泣,当下便摆香案祭奠先人,告知当年冤屈终于得以昭雪。

  许家倒也罢了,本就不是富豪,还回来一座宅子和折算的五千两白银。

  李家产业以百万计,还回来不过二三成,不过李家人也不去计较这些。

  如今身份明了,自然要回江南,重开祠堂与祖业,改回本姓才最要紧。

  三月底舅舅把锦绣坊托付给向管事和雪娘看顾,领着一家人回了淮阳祭祖。

  四月春暖,草木欣荣,莺啼燕鸣,一派人间好景象。

  连着忙了一个多月,官医署终于初见雏形,雪娘也没那么忙碌了,还能抽出时间来,去锦绣坊帮舅舅看看新绣样,查查账目。

  这日她领着如意从锦绣坊出来,抬头看见街对面两人,一时愣住了。

  对面那家茶坊,当年成亲前,洛子清曾约她在此处相见,一再问她,在北疆还有什么亲友故交。

  想来那个时候二公子就在试探,她是否还记得林子哥哥吧。

  可惜那时雪娘一心一意,只想着许李两家冤仇,林子哥哥是深埋在记忆里近十年的人,她早就不指望能再相遇,哪里想得起来?

  若是那个时候便能说出林子哥哥,洛子清是不是会对自己好一些?

  不那么轻视慢待,也不会有后来那许多阴差阳错,彼此伤害?

  雪娘一阵心酸,盯着街对面的人,一时挪不开脚步。

  先看见雪娘的是薛清澜。

  她本来罩着面纱,见雪娘站在街对面,故意撩开面纱,挑衅似的微微一笑,侧身拦住身后的洛子清,姿势暧昧地仰脸,娇笑着对他说了句什么。

  雪娘听不见,只看见薛清澜笑得很妩媚,很灿烂。

  她为什么会与洛子清在一起?为什么对着洛子清那般妩媚地笑?

  雪娘心里又酸又痛,这些时日自以为轻松自如,自以为若无其事,自以为举重若轻。

  这一刻,所有的岁月静好,全都裂成碎片。

  三个多月没见,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这样的场景。

  洛子清抬头,无意中看到街对面的雪娘,他眼神凝滞了一下,然后,像不认识一般,淡漠地从雪娘头顶掠过,低头与薛清澜说了句什么,便回身进了茶坊。

  薛清澜有些悻悻然,转身上了马车离去。

  洛子清回到茶坊,跌跌撞撞地冲进雅室,跌坐在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没想到会遇到雪娘,猝不及防,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客气有礼,还是亲切友爱,甚至深情如故?

  那一瞬间,他僵化了,像被冻住了一般,眼神漠然地扫过,收回。

  谁也不知道,他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将近四个月了,四个月没见罗雪娘。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他愿意想起的,是那日要启程回西川,凌晨起身,还搂着雪娘亲了好一会儿。

  怕她着凉受寒,把她按在被窝里,掖好被角,细细叮嘱她,好好在家待着,等他回来提亲。

  不愿想起的,是在小辛庄那个院子门口,她一脸惊愕,然后冷冷地说,她相公回来了,要去江南一家三口团圆。

  如今虽知道那只是谎言,想起来,心还是一抽一抽地痛。

  洛子清在雅室呆了许久,才平复心绪,走出茶坊,雪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雪娘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县主府。

  她想象过再次与洛子清见面,怎么都想不到,他会是那样的眼神,淡漠而陌生地从她脸上扫过,仿佛不认识一般。

  雪娘缩在马车里,一路泪流满面。

  三年前,花灯节上看见洛子清与薛清澜站在一起,她都不曾这么伤心过。

  那时她知道,洛子清不爱自己,她没有期望,觉得自己不配伤心,甚至连质问他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洛子清说要娶薛清澜,要以她为妾,她只有愤怒与失望,迅速在心里划清界限,只想离开,成全他二人。

  可是现在……现在她只想奔过去,拽住他,质问他,为什么还会与薛清澜在一起?

  洛子清明明是爱她的,曾经那样把她捧在手心里,求她原谅,求她跟他在一起。

  他怎么还能这样,怎么还能与薛清澜站在一起!允她那般对他娇笑!

  雪娘浑身轻颤,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快活,都不过是假想与伪装。

  什么天高云淡,自由自在,四处游历。

  因为不曾被爱过,才会以为一个人也能过得快活。

  被爱过,她傲娇了,她骄矜了,洛子清一个冷漠的眼神,便把她打击的溃不成军。

  她根本就承受不了洛子清这样对自己。

  只想把他找回来,狠狠地惩罚他,问他为什么跟薛清澜见面,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找自己,要让他趴在窗户外面,好好解释,好好恳求,然后,然后才放他进屋,然后,然后……

  雪娘咬紧了嘴唇,她意识到,自己很想很想洛子清。

  真的想到身体疼痛,皮肤麻麻的,每寸肌肤,都在渴望着他。

  以前洛子清曾搂着她,一声一声地哀叹:

  “雪娘,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想你想到肝肠寸断,想到肌肤寸寸欲裂……没你在身边的日子,真的分秒难熬……”

  雪娘那时不信,觉得洛子清夸张。

  终于,如今自己也体味到此种滋味。

  以前忙碌的时候不觉得,如今一到黄昏,她就不知所措。

  一辈子还长得很,真的要一豆孤灯,漫漫长夜,孤独终老吗?

  要怎么熬过去……难道真的捧着陶罐数豆子……

  雪娘将一床被褥,睡成了麻花,起身倚在窗前,恨不得踩着夜色,奔去他身边……

  可是她不能,她不敢,她的自尊,她的骄傲,不允许。

  难道要像洛子清之前求自己那般,去求他?

  雪娘凌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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