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遗书
次日，伍德心绪复杂的带着一封信再次去了总督府。
于是，他亲眼目睹了一个女人是如何崩溃与心死，而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安慰都不行。
他看着曾经病弱却开朗的佐伊·唐纳德，此刻宛如是空心凋败的枯木；
而她死死攥着那封信，看了一遍，就已没了再看一遍的力气。
******
亲爱的佐伊：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一切都即将尘埃落定。
请原谅我昨夜对你的谎言，其实我并不是去协助办案……
我就是案件本身。
这么多年来，我瞒着你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不可挽回的错事，一步又一步，最后终于到了这一天，迎来了我的报应……
我亲爱的，你一定不敢相信我都做过什么。而我是个怯懦的胆小鬼，不敢将哪怕一件事写在这里告诉你，那是我不敢对你宣之于口的行径……
不过，等再过两天，你应该就能从报纸上看到我的罪孽。
届时，当你得知一切后，我已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事已至此，我必须为我的罪恶付出些微不足道的代价……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自私的请求你答应我两件事：
第一件，请不要尝试为我脱罪，连律师都不要请，审判时你也不要到场。我不能让你受到牵连，跟着我卷入这漩涡的中心，受人白眼；
第二件，无论以后你听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都请你记好并相信我——我所做过的一切，都和你没关系，那些都只是我的自我满足，全是为了虚妄的仕途与缥缈野心。
我只想求你答应这两件事情，拜托了。
我知道，你肯定一时理解不了，难以接受……等你冷静一些后，等这阵子过去后，肖恩·伍德总监会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尽量帮忙照拂你的，有什么事就去找他吧。
另外，在我书房的抽屉里有一张存折，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的钱足够你以后的生活。
还有，前几年有一次，我不是说投资失败了吗，其实是我瞒着你在繁花街买了一幢干净的小别墅，虽然不大，但很清净，我一直有托人照料，小院子里栽种着你喜欢的蔷薇花，之后你就可以搬过去了。
随信附上地址，钥匙和产权证明在明斯特银行的保险柜，带你的身份证去就可以提出来了，保管费已经按年交过。
哦对了，还有你的养老保险也在那里，以后每年记得去交一次费，可别忘了。
佐伊……
我想，你一定会恨我吧。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因为我是个坏人，我德不配位，心术不正。
可这样的我，到头来还是想对你说——
对不起，佐伊，我亲爱的……
我已经不能回到你的身边去了。
我不能带你去那梦中的花田了。
原来，是我先离你而去了。
对不起……
佐伊，到这里了，就再听我啰嗦两句吧。
照顾好自己，不要忘记吃药，洗过澡后记得烘干头发再睡，不然你又会头疼的。
今年雨季来得早，冬天会很冷，要多穿一些，别舍不得用炉子。
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是就这样吧。
剩下的，我就不说太多了。
佐伊，最好忘了我。
以后的日子，切莫委屈了自己。
永远爱你的，亚瑟·唐纳德。
******
佐伊明白的。
这不只是一封来自爱人的信；
这是遗书。
她死死攥着脆弱的纸页，指节苍白，分不清纸上的水渍到底是原先就有，还是来自她的眼睛。
天知道她有多坚强，又是耗费多少心力，才没能在伍德面前昏厥过去……
无尽的茫然与苦痛淹没了她，她回想起少女时的梦，想起梦成真的那天，于是他们已同舟共济走过了半生。
她想起当年，哪怕不惜与生母决裂也要奔向他，在没有客人到场、没有家人祝福的婚礼上与他约定一生厮守，于是那个谁都看不上的穷小子，给了她一个幸福百倍的家。
他的温柔与宠溺仿佛永无止境，是二十年如一日的炽热，于是他过早显老，白了双鬓，而她在他的臂弯里，从不曾长大。
她身体脆弱的仿佛次日就会凋谢的残花，而他豁出了一切去温养她，用血肉之躯与狂风抗争，毫无怨言地倾尽所有，只为了让无法避免的痛苦能稍弱半分。
他从不放弃她，每当她看到他眸中藏起的心疼，比起肉体的疼痛，她的心才要更痛苦。
渐渐地，这份痛苦让她的精神也行将溃败，她多少次说算了吧，她只是累赘、是拖油瓶，他应该配得上更好的人才是；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能回到初遇那天，她会选择兀自走远，这样他就不会遇到自己了……
她哀求过，放弃过，崩溃过，故意气他，甚至趁他上班时离家出走，想尽可能走远一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安静死去……
可是当他回来时，看到的却是昏倒在门口的她。
原来那时候，她甚至都没有走出家门的力气。
当她醒来时，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和更加温柔与自责的他。
他多荒唐，就连半句埋怨都没有，只是一遍遍怪他自己做的不够好，寻不到治愈的良药……
他眼睛是那么红，或许在她醒来的前一秒，一个如山般的男人都还在悄悄流泪。
她在哭，哭他的温柔傻得冒泡，都知道这世上没谁离不开谁，可他却证明了他就是孤例，离不开她。
她也意识到了，自己也一样的——因为远离他的每一步都是艰难无比，才走到门口就疼晕了过去。
竟成了本能，就好似鱼注定要活在水里，连身体都会竭尽全力阻止她。
亚瑟……
原来热恋时的一切都不是缥缈的情话，她是真的这样撕心裂肺地爱着他，连死亡的归宿都成既定，唯有他的怀里。
药石无医。
她恍然意识到，她根本就不想离开他，死都不想。可为了自己，他已经太累了，她推开他的举动、说的气话，本来是想让他得以轻松地活，结果却成了扎入他心口的一把刀，活生生伤了她最爱的人。
于是她再也不肯走了，开始积极配合治病，哪怕每每疼到几近昏迷，还是要用最后的气力抚上他的脸颊，告诉他——
“这回，没那么疼喔。”
从那之后，他对她的好，她就赌气似的要多给他一分。因为她明白的，和他一样，自己也是他的良药，即使不能分担生活的压力，即使身患怪病处处都需要他的照料，她终究还是能抚慰他的，唯有自己才有这份能力。
他说，在佐伊身边才是幸福，那就给他永远的幸福；
他说，有佐伊在的地方才名为家，那就永远不搬家。
可是亚瑟，怎么是你不回家了呢……？
是因为你还在气我那次的离家出走吗？
可你都原谅我了，你知道的，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会去。
真的。
我再也不会任性了……
是因为我昨天没有擦干头发吗？
我道歉好不好？
你回来吧，好不好？
是我错了，是我不懂事……
我都会注意的，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可是…可是你别不要我了呀……
你还没带我去花田呢，很漂亮的，你昨天明明答应我了，怎么能骗我呢……
啊……我差点忘了，你总是骗我的，你本来就是大骗子呢。
骗我吃过晚餐了，就把蛋糕都给我；
骗我发奖金了，怎么都不肯退掉那条项链；
骗我说肖恩请你吃了饭，就只买了一份牛排回来。
你看，你是自以为高明的骗子，其实啊，你的佐伊都是知道的。
所以亚瑟，你说你不回家了……也是骗我的吧？
你在哪里，在肖恩身后藏着吗？
太过分了，不要一起捉弄我呀，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可你…怎么不在呢？
现在我不知道了，亚瑟，不回家是骗我的吗？
你说你做了许多不好的事，也是骗我的吗？
我不知道了，亚瑟。
我真的不知道了……
……
佐伊·唐纳德的眼里再也不剩半分光芒，她木然地望着遗书，仿佛回望她绚丽又枯萎的人生。
有多少泛黄的情书被她收入木匣，随身携带。
可这一封，又该安放在哪里？
信纸那一端的人，曾触手可及，哪怕夜半惊醒，也能蜷入他的怀里。
可现在他说，他再也无法回来了。
“肖恩…”
“夫人……请问你说什么？”
“还给我……”
“抱歉，我还是没听清楚——”
“还给我。”
“佐伊，请你冷静一点……”
“还我。”
“亚瑟他……”
“把我的亚瑟…还给我。”
“还我，还我啊！！”
“你把他还给我啊，把我的亚瑟还给我，还给我——！！！！”
“佐伊…佐伊！！快，快把那个女佣叫回来，让她把唐纳德夫人扶到床上，快去！！”
“医生，去请医生！”
“是，总监！我就这去！”
伍德看着佐伊被女佣抱回床上，艰难服下白色的药片，随后她急促的呼吸趋于平稳，可脸上却没有半分血色。
突然陷入昏厥的她好似入了梦，但或许是噩梦，眉头紧紧蹙起，她的手居然本能地向空置的枕头伸去，发了疯似的，求救般的摸索寻觅；
她下意识焦急地探寻着无人的身侧，却怎么都摸不到那熟悉的轮廓，感受不到温暖的体温，唯有床单的冰冷。
冷汗滑过她的额头，路过眼角，紧闭的眼被带出两行热泪。
“亚瑟，亚瑟……”
“你在哪里……？”
“别丢下我，别扔下我一个……”
伍德不忍再看，托女佣好生照顾后，背身离去。
亚瑟·唐纳德……
为了救她，你不惜伤了许多人；
但你是否知道，到头来……
你伤她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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