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无法回归的厅堂

　　可是战争是多么残酷——就算逃出来了，这里依旧不是安全久留之地，离明斯特的结界不远，而伊芙和莉莉安还有比悲伤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们连为战友悲痛的时间都是如此奢侈。

　　莉莉安和伊芙不得不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憋着所有的痛苦振作起来，现在她们有更重要的任务，她们的命已经不再仅代表自己了……

　　是奥斯汀和罗伯特用他们自己，换了她们的两条命。

　　生命的天秤，公平的交易。

　　她们要背负着罗伯特与奥斯汀，背负着明斯特的希望走下去。

　　伊芙抬爪拭干泪水，随后匍匐下身子示意莉莉安上来。待少女重新爬上巨狼的背后，她们最后一次回望结界中的明斯特——她们的战友为了守护她们，守护这座城市，选择牺牲在这里。

　　她们不能让他们失望。

　　巨狼载着少女朝西北方奔驰而去，将封锁中的明斯特甩在后面——等她们再回来时，势必带着援军。

　　这一次，她们主动不再回头。

　　……

　　明斯特军总部，沃尔登本宅，伯爵的书房同时也是指挥中心。

　　此刻，书房内明斯特军大多数高层都聚集在这里，气氛却是一片死寂。

　　因为莎莉指挥官回来复命了。

　　她完成了任务，为跛脚狼安置区送去了物资和人手，把治安厅特殊行动部的中坚力量、加入队伍的占星神官，以及跛脚狼的部分伤员，全都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

　　都安全回来了……

　　除了肖恩·伍德总监。

　　而莎莉能带回的一切，都是治安厅总监用命换来的。

　　眼袋浮肿、双目通红的莎莉嗓音沙哑，带了厚重的鼻音，她尽量平静地将之前发生的一切转述给指挥中心的所有人，而说到最后，她仍是难以自制地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毯上。

　　所有人皆不发一言，书房内空气沉重的如有实质，悲伤到令人扼腕。

　　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和那位治安厅总监有些交情，可他们从未想过——伍德总监竟然会选择牺牲自己，保全其他战士和市民……

　　这并非贬义，也不是质疑伍德的人品，只是按照大家对肖恩·伍德的观感和了解，真的想不到他会在危急时刻毅然决然做出此等选择。

　　肖恩·伍德毋庸置疑是个称职的总监，许多方面都值得称道，关怀下属，治安厅每个雇员都能佐证这一点。

　　而除去工作，他在生活上也是很不错的人，是值得相交的友人……但是，他毕竟是治安厅的总监，是坐在一把手位置上的那个人。

　　而且他在这样高的官职上许多年了，即使他从前也曾是个热血的、敢做英雄梦的“愣头青”，可能走到治安厅最高的一步，又在那里位居多年，经年累月，他的热血不可避免地冷却，也不可避免地变了许多，比如妥协、偏于保守、学会息事宁人和接受以前看不惯的事情。

　　时间久了，人们从肖恩·伍德身上看到的往往是他官.僚主义的那一面，于是便自然而然地以为这就是他如今全部的模样，表里如一；

　　可人们却忘记了，他也曾是那日夜守护在明斯特街巷，以干百家平安为己任，意气风发做着英雄梦的青年。

　　纵使岁月悠悠，有太多东西随着他年纪的增长与地位的改变而改变，可总有某些东西始终被他铭刻在心底，随着时间的沉淀而沉淀。

　　肖恩·伍德，他从没有一刻敢忘记初心与职责。

　　今天，他用生命践行了这一点，也让那些自以为熟悉他的人承认看走了眼。

　　如何成为一个英雄？

　　以热血，以使命，以不变的坚持，至死不渝。

　　直到现在，这些人才真正认识了肖恩·伍德是怎样的人。

　　“他是明斯特的英雄。”

　　雷维尔·莱德神官沉声说道，因为他一直以来和沃尔登家还算融洽，有些私交，而伍德能成为治安厅总监也少不了沃尔登伯爵的推波助澜，莱德神官自然也与伍德有些交情。

　　莱德神官在心底承认自己以前看错了伍德——他本以为伍德只是个靠伯爵支持才坐上总监位置的“傀儡”，除了擅于平衡各方之外没多大本事和果决魄力，尤其是曾经伍德分明知道亡灵迪林斯是真实存在的，却以“证据不足”驳回了卡尔继续追查的提案。

　　他曾经的确对某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当现实真的摆在面前要他抉择时，伍德睁开的那只眼睛是如此清明果决，即使把他自己也摆上牌桌为胜利加码，他亦不曾犹豫。

　　他英雄主义的献身挽救了许多人的命，不是谁都能在那种时候还有这般大无畏的精神，且毅然付出行动的。

　　“肖恩确实是英雄，明斯特损失了一位以生命贯彻天职的总监，我们也失去了一位高尚的朋友。”沃尔登伯爵低沉的嗓音里沉浮着悲痛与酝酿的愤怒，“但明斯特不会忘记肖恩·伍德为它付出的一切，而我们也必须铭记——是何等残忍邪恶的暴力夺走了我们的友人。”

　　同在首位的菲莉丝站起身来，率先面向伍德逝去的方向屈身行礼哀悼，其余人也随之齐齐低头默哀。

　　可目前他们也只能做这么多了，连葬礼都要等赢得胜利之后才能为伍德总监补上——连同更多已经牺牲的明斯特军战士，和在无妄之灾中失去生命的普通人一起。

　　菲莉丝看向莎莉，轻声道：“莎莉指挥官，据我所知，伍德总监的遗孀现在也在贵族区……之后我会亲自前去，但能否请你先去安抚一下伍德夫人？也请你告诉她——沃尔登家会负责伍德总监的丧葬事宜，也会照顾好以后她的生活。”

　　莎莉抿着唇，揉揉眼睛，沙哑应道：“好的，我这就去，菲莉丝。”

　　“有劳了，莎莉。”菲莉丝安抚般的温柔微笑，“随后请你去休息一会吧，你已经很累了，又亲历这些悲痛……”

　　“不、我……”

　　莎莉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坚毅：“我要回前线去，伍德总监将胜利的希望托付给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我必须肩负他的遗志。”

　　“……那好，但请不要太勉强自己，战士们需要清醒的指挥官下达指示。”

　　“我明白，请放心。”

　　莎莉向众人行了一礼，随后快步离开了书房。

　　接着，会议再次继续，其余人看向首位的伯爵和菲莉丝，经此，大家都明白——再冒险去建立两个安置区的通道已经不现实了。

　　而艾莲娜也汇报了前线的状况——不容乐观，防线有崩溃的预兆，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武器弹药的消耗是一方面，更严峻的在于战士们的士气、精力和体力，数个小时不间断的战斗和维持阵线，这样的消耗是巨大的，即使有恢复魔药和治愈神官的救治，也只是权宜之策，伤好了立刻重新奔赴前线，一连几次下来谁都受不了。

　　尤其是精神上的负荷，这样的勉强维持防御似乎看不到终结的尽头，尤其是他们的敌人——尸傀根本不需要休息，而密林会的邪教徒又是一群连死都不怕的疯子，根本不会累似的。

　　艾莲娜还说，那群血肉领域的邪教徒进食补充营养的方式竟然是生吃血肉，甚至有牺牲的战士被直接分食了，这让不少目睹惨剧的战士几乎失去理智……

　　这种种一切都让战士们心身俱疲。

　　随着战局的推移，明斯特军已是在勉力维持，初显颓势。

　　而这还是在加里恩、阿莱耶和阿比盖尔等中高命格超凡者牢牢牵制着更有威胁的敌人——亡灵教长迪林斯和他控制的深渊使者的前提下。

　　他们这些尖端力量自然更强也更能坚持，可他们也是有极限的，还不是高命格的阿比盖尔已经不得不休整三次才能继续不拖后腿地战斗，而阿莱耶先生似乎已经负伤了，却来不及治疗，只能继续带伤作战。

　　因为阿比盖尔尚且有一点休整的余地，可若阿莱耶先生暂且退出战场，就没人能顶上他的位置了。

　　于是在场的最后一名命格5超凡者，雷维尔·莱德神官决定也亲身加入战斗。

　　莱德神官本是负责维持贵族区防御阵法并兼顾前线阵法封锁的，但事到如今，如果加里恩和阿莱耶的战场溃败，这阵法终究是挡不住迪林斯和他那只恶心的蚯蚓，还有那么多尸傀。到时候贵族区的阵法也会岌岌可危。

　　在莱德神官也离开书房赶赴前线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向首位问起：

　　“伯爵阁下，请问您的女婿…海勒勋爵、他什么时候才能赶回来？您还能联系上他吗？”

　　这话切中所有人心中所想，在场众人皆齐齐望向首位的沃尔登伯爵和菲莉丝，等待他们的回答。

　　伯爵不免扭头看向他的闺女——因为他并不能直接联系上卡尔，之前的消息也是由菲莉丝转达的……

　　菲莉丝看似神情平静，但其实，这正是她最怕被问及的问题。

　　因为，她不知道。

　　因为，她失去了卡尔的音信。

　　自从十多个小时前的早晨，她从抽空回了一趟死眠厅堂的薇菈那里得知了卡尔那句“我正在赶回去，别急，稳住局势”之后，菲莉丝就与卡尔失去了联系。

　　卡尔再也没有让菲尼、薇菈或斯卡曼德传回任何一句话。

　　可更令她担忧不安的还不止于此，而是——她们甚至回不去死眠厅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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