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八十一章 我有千秋之法,当择取经人传于世间
真武玄岳。
太和金顶。
待得徐渭被送回山下,李彦稍作沉吟,伸手一拂。
霎那间,天地变化,原本冷清的殿宇,现出幢幡宝盖,异草仙花。
又有灵猿献果,麋鹿衔花,青鸾飞舞,白鹤长鸣。
更见一根参天巨木,拔地而起,直冲天宇。
巨木之下,趴着一只龟儿,神态悠闲,安享净土。
而眼见李彦现身,一道道灵光由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近的聚庆云彩雾,登上品法座,个个气象万千,各有座次,依次排下。
远的霞光盈空,彩雾飘遥,环绕金顶,端然坐于半空。
灵族本不分尊卑,但事无号令,效率低下,为了尽早建设出这座圣地,终究还是分出了次序,定下四辅、十方、八百灵众。
四位辅佐,正是最早跟随下界的金刚、七星、八卦,和后来下了凡界的玉净。
十方则是坐镇十方,调理元气,尤其是等待山神土地移动山峦后,整顺地脉,让这片圣地完美融入天地之中。
最后的八百灵众,则是建设圣地的骨干,此地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倾注了它们的心血。
当然,即便是灵族上下大动员,由于数目较少,再加上许多老成持重的灵族,一直持观望态度,依旧留在兜率宫,监视沉睡的群仙动向,保护灵霄宝殿上即将苏醒的“始祖”,所以进度本是快不了的……
所幸此地的时间流逝,与人界不同。
天人的时间差异,本该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但自从天地异变后,这点也随之变化,早在对敌蟠桃树精,李彦上界与王母娘娘交流时,回归后就发现时间对不上了。
这规则还不统一,随着变化而变化,李彦起初也不能肯定,直到七星透露,时间流逝的规律,似与“始祖”的灵性波动契合,才很快发现端倪。
既如此,真武圣境的建成速度就快了。
对于凡世的徐渭而言,虽然觉得漫长,但距离那时明军灭倭班师回朝,只是两年半不到的时间,但建设这片秘境的岁月,却远远不止如此。
于是乎,众灵齐聚,高声诵道:“圣君!”
李彦微微颔首,开始讲法。
随着他的每个字道出,皆有清虚灵秀,元气流通天地远,又现庄严大觉,威风飞彻满台花。
正是参悟道佛之法,结合天书三卷所成的法门。
法名千秋。
如今这批灵族,大多都是天成地就的灵性,若论原身岁月,悠悠万载都是小字辈,但真正灵性复苏,又是数百年间的事情。
怎样以千年灵性,驾驭纪元之躯,便是千秋妙法所求。
李彦并没有给出完美答案,因为他自身也在孜孜不倦地追求着大道,所言仅仅是今日所悟。
即便如此,众灵亦是听得如痴如醉,包括曾为老君贴身的金刚七星等灵,都是聚精会神,沉浸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讲法声歇。
众灵露出意犹未尽之色,又齐齐称颂:“礼敬圣君!”
换成平日,此时便可散去,但今日李彦继续开口道:“宏愿界可有来使?”
十方禀告:“并无。”
李彦默然。
下方的灵众,纷纷露出不平之色。
根据灵族的揭露,宏愿界的幕后推动着,是雷音。
佛祖所居的大雷音寺器灵觉醒后,蛊惑神佛,参与彼岸计划,又让妖魔披上袈裟,以得成正果的诱惑,让他们误以为功成归极乐,魔亦坐莲台。
经过这般巧妙的推动,东胜神洲与北俱芦洲都陷入了一种似未来非未来的奇特境地中,看似万家生佛,实则污浊更甚。
整个人界被一分为二,南瞻部州与西牛贺洲这样的现实之域,还要承受宏愿界排出的污浊,神佛沉眠,修行者历三灾九劫,愈发难以阻止天地大势。
毫不夸张地讲,相比聚在天庭兜率宫的众灵,西方雷音所做的事情,可比它们能耐多了。
但恰恰如此,兜率宫众灵对于雷音的感官并不好,尤其是真武圣境建立后,传讯宏愿界,雷音依旧毫不露面,更增愤慨。
不顾大局,一味独行,毫无团结性可言!
李彦则由金顶俯瞰,视线仿佛跨越虚空,无远弗届,总结道:“我观四大部洲,族灵所居,各有善恶。”
“东胜神洲迷惘无求,人云亦云,福祸寂寥;北俱芦洲妖魔迷心,殒身灭命,皆起于此;西牛贺洲,贪淫乐祸,多杀多孽,是非恶海;独南瞻部洲,养气潜灵,可聚众势。”
“我今有千秋之法,传于世间,引导族灵向善,同归圣地修行!”
众灵闻言,精神大振。
终于来了么?
灵族想要崛起,最大的阻碍,就是族群数目稀少。
虽有此圣地,却不为所知,各地灵性依旧潜藏,一盘散沙。
如果能传于法门,将灵族聚集,壮大力量,就可以向世人堂堂正正地宣誓所在,不必藏于暗处!
而李彦接着道:“我欲寻一人,教他历千山,经万水,跨界域,来此处求取法门,永传世间,是个天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谁肯去走一遭来?”
四辅一怔。
这路数挺熟悉……
对啊,当年它们的原身法宝下界,不就是因为某个人要求取真经,永传东土么?
金刚张了张嘴,有心前往。
但相比起曾经的冲动,得传妙法的它变得平心静气了许多,知道自己并非是上佳的引路者。
而玉净飘然而出,素手行礼:“弟子愿寻传法者!”
诸灵礼敬,就见这位辅御,玉面天生喜,朱唇一点红,净瓶甘露年年盛,斜插垂杨岁岁青,有万称万应,千圣千灵之用,不禁心头称赞。
李彦亦颔首道:“你妙法有成,确可去得,但恐有相阻,我予你宝物,可护传法。”
说罢伸手一招,身后参天巨木树冠轻动,飞下一截树枝,灵光闪烁,成了一根木杖,又伸向右腕,抽出三根金丝,环绕成箍。
众灵看得视线发直。
此物更是眼熟啊!
莫不是接下来的言语是:“此宝唤做紧箍儿,虽是一样三个,但用各不同,我有金紧禁咒语三篇,假若路上撞见神通广大的妖魔,你须是劝他学好,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
不过李彦并没有如此言语,只是将箍儿赐下:“你持此宝,静待妙用。”
玉净十分期待地接下,但想到四大部洲,茫茫人世,又请教道:“弟子此去,有甚言语吩咐?”
李彦道:“龙气有损,天子失德,正是可用之机。”
“是!”
玉净稽首,飘然出了圣境,先是看向西北方向,感受到了那边的天裂地动,灾祸连连,再看向北方,掐指一算,微微颔首。
入京师,择传法!
……
“请公公再去通报!”
“哎呦,胡部堂,万岁爷炼丹,便是老祖宗都不敢惊扰啊,还是多候一候吧!”
胡宗宪等在殿外,听着太监阴气的声音,努力控制住情绪,不让眉毛皱起,露出明显的焦虑之色。
关中大地震,灾情化作一封封信报不断传入京师,时时刻刻都有大批大批的灾民死去,陛下居然还沉浸于炼丹之中?
“妖道祸事!”
从小养成的忠君观念,终究让他不会直接责怪君父,而是转而将怒火对准皇帝身边的人。
自从天师居于武当,再未入京后,嘉靖身边最受宠的道士,变为了出身正一派符箓三宗的龙虎山张玄庆、茅山蓝道行和阁皂山葛雷。
这三位道士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但对于嘉靖,自然是言听计从,凡事都顺从上意。
相比起来,朝天宫和神乐观倒是上书,劝谏陛下迎回天师,却是石沉大海,只能回归南方,声势又降了下去,重回昔日。
且不说大明道门势力的兴衰更替,胡宗宪苦候了足足三个时辰,终于在天色彻底黯下之际,吕芳出现在了面前:“胡部堂,万岁爷唤你进去。”
胡宗宪轻轻点了点头,跟随着这位走入殿内,在一片丹气中,到了一张纱幔前。
吕芳轻声道:“万岁爷,胡宗宪来了。”
胡宗宪在外面拜下,神情一板一眼,语气里依旧是十足的尊崇:“臣叩见圣驾!”
里面传来了嘉靖低沉的声音:“三个时辰……等急了,进来吧!”
胡宗宪抿了抿嘴,回到紫禁城后,嘉靖依旧保留了在西苑的习惯,建造了一座精舍,修醮炼道。
这样的地方,平时里除了特诏的道士,只有吕芳和陆炳能够进去,因此他再度行礼,不愿入内:“臣谨奏,精舍乃陛下仙修之地,外臣不敢擅入!”
嘉靖低声吩咐了一句,吕芳撩开了纱幔一线,轻声道:“万岁爷说了,这里平日里只有陆都督能入,是因为他顾全大局,一心为江山社稷,胡部堂亦是如此……他能进,你也能进,快些遵旨入内吧!”
这番话听上去慈爱体恤,却又蕴藏着玄机,胡宗宪无丝毫喜悦,站起身来,慢慢走了进去。
嘉靖盘腿坐在蒲团上,依旧是清修模样,只是更老了些,也更瘦了些,那目光落了过来,竟带着几分阴冷:“戚继光又胜了,你的眼光不错,他是大将之才!”
胡宗宪立刻道:“戚继光能得胜,上托天子洪福,下赖将士用命,与臣若有关联,唯有一言,尽忠报国,是臣等的本分而已!”
“好一句本分!”
嘉靖紧盯着他:“公忠体国,实心用事,是你的长处!不结党营私,更是你比严嵩父子强的地方!内阁有你,朕很放心……此来何事?”
胡宗宪知道,从入精舍开始,这位陛下就在堵自己的嘴,如果知情识趣,应该大事化了,将灾情轻描淡写地带过,但他并不愿意那么做,沉声道:“禀陛下,关中大震,空前绝后,恐波及数省,臣请赈灾!”
嘉靖顿时沉默下去,鼻腔中隐隐哼了声,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
好一会儿后,这位九五之尊才开口道:“依你之意,当如何?”
胡宗宪没有迟疑:“赈灾为先,兵戈延后!”
嘉靖眼中彻底流露出一股压抑不住的厌恶,开口评价:“忠直敢言,也是你比严嵩强的地方……”
当年处斩夏言,严嵩的步步挑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忠直的夏言,处处违逆于他,说些不中听的劝谏之言。
年轻时的嘉靖,除了关乎到自己的亲爹是谁,这种原则性的问题,其他政务方面,还是能听得进忠言逆耳的,因此才有了早年的治世,一扫正德年间的疲敝。
可惜当了二十多年皇帝后,随着人到中年,他越来越刚愎自用,听不得半分违逆,此时胡宗宪明知故犯,让嘉靖甚至生出了杀意。
但这位是杀不得的,至少现在还不能杀,否则反击蒙古,一扫昔日羞耻的大局就将毁于一旦!
嘉靖忍了忍,突然眉头一耸,冷冷地道:“天师于武当山,祈真武圣佑,护我大明国泰民安,为何还有如此灾事?”
胡宗宪心头一沉,万万没想到这位天子会说出此等言语。
即便是千年之前,神道兴盛之际,都有山洪地震,天降灾祸,显然此等事情是神仙也阻止不了的,如果仅靠天师就能国泰民安,五谷丰登,那还要六部百官作甚?
这位一心顾着自己的颜面,不思赈灾救民,居然还想要推卸责任,甚至迁怒远离的天师?
但偏偏对方是天子,胡宗宪只能缓缓道:“臣不知……”
嘉靖认为震慑有效,心情愉悦了些,淡淡地道:“别老跪着,起来吧!”
“臣谢恩!”
胡宗宪磕了个头,两手撑地站了起来,身子却晃了晃,险些栽倒。
同样是在外面站了三个时辰,当年他并没有烦累,但此时只觉得疲惫,再加上年近半百,又不是冲锋陷阵的武人,气血不畅,自然站不稳。
嘉靖淡淡地道:“在殿外候了这么久,从午间到现在没进过食,这是饿了……”
说着,对着吕芳吩咐:“扶他坐下,赐丹一枚!”
吕芳应道:“是。”
但随着他伸出手去,胡宗宪已经直起了腰,头虽然垂着,语气却极为坚定:“臣拜谢陛下圣恩,然不敢在精舍得御座!”
嘉靖目光闪了闪,笑道:“指挥千军万马的人,那就站着,撑得住!”
吕芳赶忙收手。
跟嘉靖跟了几十年,在这些细节上,他最是佩服主子,什么样的人,都有不同的办法驾驭,对于胡宗宪这种性格的臣子,这样的一句嘉奖,足以打消之前的不满,灌注进安慰与忠诚。
一切如其所料,胡宗宪再度站住,顺从地接过丹药,谢恩后服下,直到退出精舍,都再未提及关中大震。
嘉靖冷冷地扬了扬嘴角,亲自批阅了几本奏章,传于内阁。
关中地震的严重性,他心知肚明,但且不说关中并非大明的赋税重地,没有江浙那般重要,就是重要,爆发的时机也很不对。
对于扫灭俺答汗部落,嘉靖已经等待了两年多,绝不容许再拖延下去!
因此为了大局考虑,只能苦一苦百姓,关中赈灾由内阁酌情考虑,相信吕本知道,该如何取舍。
以前遥控内阁司礼监,有一番心得,如今直接把持朝政,又有一番乐趣,嘉靖将一切摆弄妥当,眉头舒展开来,准备打坐。
但就在这时,他的耳朵突然动了动,听到一种奇怪的摩擦,脸色微变:“吕芳,那是什么声?”
吕芳赶忙凑上前:“主子?”
“朕怎么听到了……锁链?”
嘉靖侧耳倾听片刻,什么都听不到了,摇了摇头,摒弃杂念,开始打坐。
渐渐的,他晋入“物我两忘”的境地,轻轻打起了鼾。
吕芳默默地陪在身边,提着精神,一刻都不敢懈怠。
但任由这老奴再是忠心,也想不到,梦中的嘉靖飘了起来,脖子上缠绕着黑沉的锁链,跌跌撞撞地朝着下方行去,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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