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土沟中的制枪产业链
第19章 土沟中的制枪产业链
打草惊蛇
云城,关公路派出所。
司令婕有点犹豫地踱进去,在警务室等着一个报案的说完才出声问了句,那警员愣了下,然后不耐烦地指指:“去所长办吧,谈话完了再下来登记。”
取保候审,每周一准时到辖区派出所登记汇报,接受监管。这是司令婕出狱后第一次,小警员的态度让她多少受了点刺激。在外面的世界任你叱咤风云,一呼百应,可一到这个环境,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威慑,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轻轻叩响了二层的所长办的门,一声“请进”后,这里的所长接待了她,请她坐下,然后嘘寒问暖。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以她的经验,警察一旦对你表示格外关心,那绝对是有其他的事。
果不其然,很快,所长话锋一转,政治课开始了:“小司啊,你还年轻,选择生活方式一定要慎重啊。现在的扫黑除恶形势下,你也一定要站对立场,连续数月来,举报胡浩的人很多啊……你们之间的私人关系我不做评价啊,但是,一定要有一个遵纪守法的前提不是?胡浩是个什么人,云城半人高的小孩都知道,你离他这么近,得拿出个态度来啊。万一将来牵涉到你,到时候可算不上立功表现了啊。当举报人,和将来万一查出来当嫌疑人,那可不是一个概念啊。”
林林总总一大堆,司令婕苦着脸道:“马所长,我的履历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您,说好听点是个情人,说难听点就是个长期包养的……连个小三都算不上。我能知道什么啊?一开始还以为他对我好,把酒店都注册我名下,谁知道是负资产,还有这么多烂事,就把我卖一百回,也还不起啊。”
说着说着就哭了,哭得是声音婉转、清泪涟涟。高所长反倒坐不住了,劝道:“我也是例行公事啊,现在扫黑除恶办公室盯着呢。如果有胡浩的消息,你可一定得向地方公安局报告啊,而且绝对不能和他私下联系,否则,后果很严重的。”
“嗯,我知道。可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儿啊,银行的贷款快逾期了,再不回来,酒店得给查封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司令婕啜泣道。
“好好,别哭了,你按规定到警务报个到。电话保持开机啊,这节骨眼上,可别再出事,你一姑娘家家的……唉,去吧……”高所长摆着手,把这位送走了。
女人出来混得会演两出戏,一是哭戏,二是床戏。看不出来这位是演技炉火纯青,还是真有冤屈。高所长关上门的时候,内屋出来两位,一位是市扫黑除恶办公室的孙进主任,另一位来头更大,是刚到云城的省刑事侦查总队长程长峰。
高所长一摊手道:“就是她,胡浩养的女人,挂在云天苑酒店当法定代表人。”
“刚才说酒店被查封,怎么回事?”程长峰好奇地问。
“这个啊……是这样,坐,程总队长。”孙进主任递着烟,介绍道:“我们扫黑除恶也恰恰卡在这儿了,刚对胡浩准备立案侦查,这小子不知怎么听到风声,跑了。正常想吧,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针对性地对他的资产进行了清查,结果发现啊,资产也有问题……最大的一宗酒店抵押在银行,一共贷了一点一个亿;一个KTV,在他老婆名下;两座洗选煤厂,光股东十一个;还有关联的九个注册公司,都在他七姑八姨名下,他自己名下,嘿,啥都没有……噢,对了,还有几辆豪车,只有一辆在他名下,满打满算,名下财产也就百十来万。”
“噢,这是和尚跑了,庙也拆了?”程长峰愣了。此时他透过正坐的窗口看到了司令婕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派出所,匆匆上车,年轻、靓丽、活力四射,任何溢美之词用在她身上都没有过誉之嫌,看这样子倒是能理解胡浩为什么把座酒店送到她名下。
“嗯,基本就是这样,把我们给卡住了,人财两空,无处下手啊。”孙主任为难地道,不仅如此,他又想起个新案子来,提醒道:“对了,程总队长,市里刚侦办的文物走私案也和胡浩有关。”
“盗墓那技术活儿他也会?”程长峰出离惊讶了,总不能是个犯罪全才吧。
“这倒不是,”孙主任解释道:“盗墓他倒不会,据我们抓到的盗墓团伙口供显示,知道谁手里有好东西啊,胡浩十有八九会上门强买强卖,不给还不行。省厅查到流失到海外的几件文物,有一部分就是出自他手。”
“嗯,不这么黑吃黑,都不像黑社会……孙主任啊,他的社会关系里,再找不到别的突破口了?”程总队长问。
“找了,老婆亲戚肯定打不开缺口,财产都在自己名下,他们巴不得胡浩再不出现呢。手下呢,也传唤过不少,前两天和省队撞车那个线人铁狗,叫苟福旺,就是胡浩的亲信,传了好几次,问题交代了不少,可交代不出老板的去向。对了,还有相好的姘妇情人,您知道我们掌握了几个?”孙主任笑道。
“很多吗?”程长峰意识到可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十七个,包括司令婕。”孙主任比画着,果真把程长峰吓了一跳,他接着道:“给所有相好的女人都买房买车,其中有教师、公务员,还有白领,年纪最大的四十多了,年纪最小的是包养的一个大学生,才二十。我们工作都做细到这种程度了,还是没发现胡浩的准确下落。不过他最喜欢的应该是这个司令婕,一月十七号、二十四号,分别从泰国、澳门通过话。我们辗转查到了,他确实在境外出现过,但这个家伙不回来,我们也鞭长莫及啊。”
“经济上呢?如果断其财路,有没有可能逼其回来?”程长峰问。
孙主任直接道:“这招我们想过了,所以才一直在查胡浩隐匿非法资金的去向,不过刚有点眉目,也卡住了。本地有一位通过地下钱庄给胡浩往境外陆续送钱,可当我们查到这个人时,这个人奇怪地……”
“失踪了,伍士杰?”总队长心一跳。
不幸言中,孙主任愕然道:“咦?您也知道了,这案情还在保密阶段,信息我们还没来得及给总队共享。”
“他同时还牵涉到枪案,啧,这个烂摊子,不好收拾啊。”
程长峰愁绪满眼,幽幽叹道,此行第一站便开局不利,指挥和侦查全部前移,离得近了,好像反而更看不真切了……
数辆警车迤逦前行在汾南市南郊一带。这里的景象出乎宋玉河的预料,知道是重污染城市,可没有想到会重到这种程度,车窗后能看到的路被大卡车辗得坑坑洼洼,说不清是白的、灰的还是黑的颜色敷在路上、路边、树上,庄稼地不是绿油油的颜色,而是像中了魔咒一样,一层让人心里硌硬的黑白难辨颜色。
远处的视线倒好分辨,巨大的烟囱冒着白色的、灰色的烟,那烟也不像烟,像铅云一样遮天蔽日,让人莫名地心情压抑。车窗是不敢开的,地方公安局的警示过,宋玉河不相信开了一线,马上嗅到了一股像臭鸡蛋一样的刺鼻味道,惊得他赶紧关上。
“……宋支啊,就这条件,没办法,大大小小几十家化工企业都集中在这儿,好几万养家糊口的生计没法断啊,比前些年倒是好点了。这儿的治安呢,还算可以,除了正经八百打工的,一般人也不来这儿。”
汾南市局一位副局长领着路,一路上絮絮介绍着。
“全国缉枪治爆,你们市的枪案有什么战果?”宋玉河转移着话题。
“枪案?”副局长愣了下,然后摇头道:“我们这儿没有发生过枪案。”
“省总队发过文,现在气动武器也列入查缉范围。”宋玉河提醒道。
“真没有,气动武器主要用途是偷猎和玩,您看汾南这环境,能出来玩吗?”副局长道。
这一提醒,宋玉倒是恍然大悟,这地方就连人都不适合生存,什么野生动物怕是早绝迹了。虽然也算是山区县市,可和环境保护相对较好的云城、午马等邻市根本没有可比性。
沉默了有一会儿,副局长指着远处的一家厂房道:“就是那儿了,今年煤炭不景气,洗选煤厂停工有几个月了。登记的原法定代表人叫伍士杰,但是已经申请变更法定代表人了,办了半截搁着了……再往远处就是汾水村。”
“哦,下去看看。”
宋玉河道,车停在厂子门口,这连看门的人都没有,门上的锁早被撬了。数位警察鱼贯而入,这个煤厂已空,十数米长的洗选设备只余钢架,院子里只有煤渣还能辨得出原来的用途,再有就是满地的大小便了,看样子荒废很久了。
很快退出,上车,副局长好奇地问道:“宋支啊,不是我多嘴啊,这地儿已经来查过四次了。”
“都谁来过?”宋玉河问。
“隔壁云城市局来过,怀疑是胡浩的隐匿资产,来没多久,看设备的人就撤了;后来债主通过法院来过要查封这里,结果一查,占的集体土地,国土资源局违法审批的那位领导都进去了,当地村里呢要收回,闹了一通差点整出事来;再后来省里文物缉查来过,还勘查了一遍,好像说胡浩和倒卖文物也有关系;第四回是煤矿,还是国企,报案说煤厂骗了他们四百多吨精煤没付款,反应也太迟钝了,人都跑了几个月了。”副局长道。
“是够迟钝的啊,我们执法比违法总要迟很久。”宋玉河感慨道。
“除了去汾水村,还需要什么协助,我安排下。”副局长看宋支状态不佳,不敢问案情了。宋玉河道:“没什么了,把他们治保和村长叫来,谈谈话。”
“哟,宋支,这我得跟您提个醒。”副局长声音压低了。
“什么情况?”宋玉河愣了一下。
“如果有案情,一定不能进村。这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一多半亲戚邻里,不可能向着咱们,这头您一谈话,掉过头就通风报信去了。您没看咱们路过的厂子,门房都是两层,那里头都设了个观察点。”副局长道。
“那是干什么?”宋玉河想想,似乎还真有。
“这是警车不管污染,要是环境执法的车,那厂里人吱溜就跑得没影了。村里也一样,不想死在这地方的都出门找活计去了,留下犯事的不少,警察在他们看来都是敌人。”副局长道。
宋玉河笑了笑,轻松道:“没啥大案,就问几个人,放心吧,一会儿我们还要赶路。”
这位副局长知趣地闭嘴了,坐在副驾的宋玉河临到村时掏出了手机,重新温习了一遍嫌疑人的信息。
米向军,绰号“二米”;田宝来,绰号“秃轴”;曲波,绰号“小顶”;季东顺,绰号“油机”……枪案的嫌疑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大部分来自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村落:汾水村。而失踪的伍士杰一直供应设备的洗选煤厂,就在离该村不到十公里的地方。
此次是专程“打草惊蛇”来了……
午马市文化活动中心这个少有人去的地方今天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不过是让普通人都避而远之的热闹,因为进出的多数是警服穿着。很快门外加了岗哨,把这个无人注意的地方,变成了隔绝的空间。
省总队前移的指挥部就在这儿,后台支撑需要的线路、数据传输、武器预备陆续到站,先期调试传输三地信息的已经接通,席双虎、乔蓉正在屏前观摩着。
云城拆车市场,赵力奇在指挥着封锁杜攻城修理厂原址,去了警车十几辆,鉴证的警员是一块一块砖头搬开查,似乎那里头有违禁物似的,查是查不到,可惊动的观摩人数就可观了,估计整个市场有数百人都目睹了。
汾南市也一样,警车七辆,沿洗选煤厂旧址、汾水村转悠,再加上进村走访那几个涉案人的家属,恐怕这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犯事的肯定比谁都清楚。
两人看一会儿,就面面相觑一会儿,然后再看一会儿,继续面面相觑,总队这方案实在让人看不明白了。
“两位,看出什么来了?”有人在背后问话,回头是聂敬辉,这位省厅督导先到一步,等着另两市的人会合。
乔蓉和席双虎要敬礼时被聂敬辉制止了,他笑道:“出门办案,一切从简,这套可以免了。双虎啊,你在重案大队待几年了?”
“毕业就一直在,六年多了。”席双虎道。
“乔蓉你呢?”
“做弹道检验兼枪械专管,也是毕业出来就一直在总队。和重案队协同办案最多,枪案主要由他们处置。”乔蓉回道。
聂敬辉示意两人坐下,这个尚在布置的空荡荡的大厅将是指挥部开展工作的地方,聂敬辉却是一千个一万个看不上眼似的自言自语道:“禁枪的好处自不待言,可副作用也不少啊,连咱们的基层警员也使不利索了……刚才那个问题,看出什么来了?”
“这……”席双虎没敢说,乔蓉心直口快道:“聂处长,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哎,对喽,计划的第一步就叫打草惊蛇,不惊惊它不露面,我们没法儿找啊。”聂敬辉笑道。
这个笑让乔蓉和席双虎觉得有点高深莫测。
“你们觉得邢猛志这个人怎么样?”聂敬辉莫名其妙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让乔蓉和席双虎又一次面面相觑。
“直接点,别拐弯。”聂敬辉提醒道。
乔蓉想想,眼光瞟着席双虎,席双虎老实道:“他的思维很独特,不过路子有点野,想法有时候很吓人。”
聂敬辉蓦地笑了,点头道:“这是个中肯的评价。乔蓉,你呢?”
“他这人有点傲,而且爱钻牛角尖,说不来好坏。伏龙山追踪我们都觉得没希望了,他愣是找到了,我自己都说不清是水平呢,还是运气。”乔蓉道。
“这个也很中肯,侦查上没有运气可言,如果有,也是建立在对所有枯燥细节反复推敲的基础上。你们那次追踪足以写入侦查员的教科书了,能坚持到最后是因为你们确定自己的判断准确而且正确,这是一名侦查员应该具备的起码素质。”聂敬辉道。
“这点我清楚,但,如果直觉是错误的呢?”席双虎问。
“那就错到底,就像人之初蹒跚学步,不摔几个跟头,跑不起来啊……来,印证一下你们的直觉。”
聂敬辉铺着政区图,点着云城、午马、汾南三市道:“这里是胡浩的活动范围,非法经营、暴力收债、开设赌场、网络赌博、非法占用公共资源、非法偷猎,最新的还有倒卖文物。基本能犯的罪,这个家伙没落下,团伙的成员相当复杂。这个案情由云城市公安局侦办,我们暂且不讲。”
“单说这个枪案,从去冬被捕的贩毒头目连天平的交代里反映出,有个地下兵工厂,晋阳市特大贩毒团伙的武器装备几乎都来自这里,那问题就来了:胡浩的老巢在云城市,发现杜攻城、二米、秃轴等涉案人员,都来自汾南市。还有一个提供重要信息的人员伍士杰,又是午马市人。三个市互成掎角,外围是晋南山区,向南连豫,向西入陕,你们说,这些人会把地下兵工厂放在什么地方?”
这个有点难为人了,乔蓉难堪地看着聂敬辉,肯定回答不上来。
“不好回答啊,汾南污染严重,易于藏匿,在那地方制作不容易引人注意;云城山地多,地形复杂,也容易隐藏;但都没有午马的交通便利,这儿通达三省的高铁、高速很便利……我们网络追踪到垣水县快递行业,整个就停止了,后来查到物流通道,很快也停了。再后来查到杜攻城这条线,这家伙更利索,直接把厂子拆了,人全失踪了。”席双虎道。
“你说的是问题,不是答案,那换个简单的。你觉得这些人是已经逃逸了呢,还是钻在哪个旮旯犄角继续作案?”聂敬辉问。
“这些山炮在现代都市里跑不远,我觉得应该虚晃一枪,钻回来了,可奇怪的是,根本找不着蛛丝马迹啊。”席双虎纳闷地道。乔蓉补充了句:“风声这么紧,就回来也得吓跑啊?”
聂敬辉看着这两位,谈兴淡了一半,现在成三个人面面相觑了。过了好一会儿,聂敬辉手拍着三市覆盖的地图道:“有个人给了我个判断,地下兵工厂就在这一片。”
“那岂不是更难了?这里太行、中条、伏龙几条山脉纵横。往西是秦岭一线,往东是华北最后一片原始森林,往南是出省山地,三市辖区三十多个县、八十九个镇,行政自然村统计清楚都难,没有精准的目标,我们往哪儿找啊?”席双虎为难道,看得出他没少下功夫。
一席话把难度又无限提升了,聂敬辉踌躇了,乔蓉看看这位,又看看另一位,自动噤声了。到这种烧脑的时候,她明显觉得智力不济,总不能凭想象去抓嫌疑人吧?
愣了良久,聂敬辉道:“这是学院派的通病,能客观条理地分析出困难,却给不出解决方案。”
“对不起,聂处长,我认为侦查应该建立在客观的数据和分析上,而不是主观的判断上。”席双虎没让步,争辩道:“我认为我们应该基于嫌疑人马宝骏的交代以及他的社会关系,再加上外省枪案落网人员反查,逐步缩小追踪范围。只要找到杜攻城一伙人出没的规律,那我们就可能找到制造武器的窝点。”
“如果有一万警力的话,我就这么做,而且绝对正确。但目前是,我连一百都不够,而且出于慎重,可能连地方公安都不能调动,这个就难了……哎,对了,你想知道邢猛志这一组人在干什么吗?”聂敬辉问。
说到这个怨念就多了,乔蓉有些小性地子道:“他现在不理我们,觉得我们看不起辅警似的。”
“那是你多虑了,他的层次不至于这么低。”聂敬辉笑着安慰道。
“他们……在查伍士杰的居所吧?”席双虎道。
“嗯,那是武燕和小丁在做。他呢,说出来我都不相信,他带着华启凤沿着三市的高速走,说想找线索,你们信吗?”聂敬辉表情怪异,好奇地看着两人。
肯定不信了,乔蓉诧异,席双虎惊愕,两人以十足不信的眼光看着聂敬辉,仿佛聂敬辉逗他们玩似的,不过事实就是如此。聂敬辉掏出手机摁开了免提,直接通话了,很和气地问道:“猛子,有发现吗?”
“没有。”
“我觉得也不会有啊,你说你要点对点撞上运输枪支的人,不比中双色球容易吧?”
“我师父坚持一定要把现场走几遍,走熟,所以,我也坚持。”
“哦,代我向华师父问好啊。”
“好着呢,不用问。聂处,让技术上把外省审讯资料传我一份,特别是送货车辆的描述。”
“哎哟,你都不信,省总队技侦过了十几遍监控,那辆横穿几省的幽灵车,找不到上高速的口,目前都无法判断是否来自咱们省。只能靠被捕嫌疑人辨认,是绰号‘小顶’的曲波送的货,理论上靠肖像描摹的指认,还不能作为证据。”
“所以要出来找啊,您坐办公室,嫌疑人也不会主动把证据给您送去啊?还有指示吗?”
“没有了。”
“挂了。”
这话听着语调不对,指挥员像调侃,外勤没有一点尊崇,偏偏聂敬辉还挺高兴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乔蓉和席双虎。
“这个人有点邪,他坚持的事我还真不敢下定义,我看看……”席双虎被触动了,又重新审视着政区图,可要凭想象,如何判断呢?他思忖着问道:“他判断的依据呢?”
“看,你对自己的坚持动摇了,这就是差距。比如咱们的前辈华启凤,他就有一套自己的侦破经验,尽管现在有点落伍了;比如邢猛志,他特殊的成长经历也给了他一套经验。你呢,还缺一套有自己风格特点的侦破经验。犯罪是一种社会偏态,那么犯罪分子从某个角度讲,应该也是一种精神偏态,既然偏态,那就不能以常理度之,你放下正常的认知,试着从偏态的角度去理解案情,说不定就有特别收获……比如,这条运输渠道,可能直联着贼窝,而运输,只有可能走高速,别忘了,这可是一群修车工出身的,车上做手脚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聂敬辉笑道,起身离开了,还不忘拍了拍席双虎的肩膀,像是点拨后进。
可惜后进有点迟钝,乔蓉听得一头雾水,席双虎像冥冥中抓到了什么,可那思维的灵光像狡猾的小动物,一闪而逝,又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底层智慧
中式的装修,那种很有格调的精致装修,最起码让勉强懂艺术的任明星很是赞叹的装修。
这是对伍士杰家或者应该说是陈文静的家的印象,花梨、柴檀等任明星能讲出若干种高档实木的名称来,不过可没有在意这个,同行的两位技侦加上禁毒出身的武燕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像耗子一样在家里转来转去,找着可能提供线索的东西。
半个小时过去了,几件旧衣、几双旧鞋摆到了屋子中央。
一个小时过去了,书房里若干东西被分拣出来了,《化工原理》《轻兵器》《数控车工(中级)》《空气动力学》《火控技术》《炸药制造原理》等,甚至技侦在这家伙的书房里还找到了四根样品钢管以及大量的手工绘制冲压线膛图纸,哪怕是玩枪出身的武燕也看得瞠目结舌。
“看来,这人就是地下兵工厂的机械师了。”一位技侦道。
另一位幽了一默:“这么刻苦,绝对能评个专业高工职称。”
“可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武燕叹道。
“再找找,看是否能找到指向性的线索。”一位技侦道。
两人又开始小心翼翼翻箱倒柜了,因为此次搜查是经过业主陈文静同意的,所以都很小心,要保证搜查完毕还不能给业主添堵,整个过程是需要录下来的。这个粗活儿就是任明星的了,好半天早胳膊酸了,他把摄录仪放到了柜子上,出来歇会儿,刚顺手想开冰箱找找,被武燕翻了一眼,还是算了,踱到厨房就着水龙头喝了两口凉水。
“哎哟哟,到啥时候,这东西说不定就是遗物了,找啥玩意儿呢?”任明星惯常的牢骚开始了。
蹲地上看的武燕道:“那可未必,这些物证,说不定哪件就是沉默的目击者,能告诉我们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明星,让你留省城你不留,来了还没干点活儿呢,又是一堆牢骚,你说咋合适吧?”丁灿四下瞅着,像是寻找什么。
“装什么大尾巴狼?打肿脸你也装不了胖子,马上回答,你在找的目标是什么?”任明星严肃一问。
一问,丁灿一愕,卡壳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目标。
这愣怔的片刻让任明星嗤笑更甚了,武燕泄气地席地一坐,痴看着物证道:“火山,你不老吹嘘喜欢破解犯罪分子的清奇脑回路吗?这次怎么破?”
“以前的技侦立足了实体的证据证物,现代的技侦已经把无中生有变为可能,你忘了总队可能还掌握了虚拟的证据啊。”丁灿道。
“那些账本牵涉的公司,肯定轮不到咱们查,聂处不说了,咱们的长处在发掘,排查有的是人干。”武燕道。
“其实现代社会一个个体想藏住秘密的可能性不大,现在有陈文静提供的原始账目,还有伍士杰常用的手机号,手机如果关联到了账户,或者有云存储之类的,那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顶多费点工夫,用不了多久技侦就能把他的每个生活细节都刨出来。”丁灿道,毕竟是网安待了半年,水平见涨。听得任明星紧张兮兮摸自己的手机喃喃道:“听完吓得老子赶紧把手机上小黄图片给删删……数你们这帮货最没底线,专挖人隐私。”
“拜托,你又不是嫌疑人,你怕什么?”丁灿道。
“这不是以防万一吗……哎,也不对,别光你聪明,人家也不傻啊,现在干坏事谁不知道多准备几台手机?蠢货才拿着自己实名认证的手机号去作案呢。”任明星挑着刺儿。
这话像有魔力,让丁灿一激灵,武燕一怔,然后两人同时想到了什么,不约而同起身,开始翻屋子里的角落。任明星纳闷地喊着:“嘿,嘿,发什么神经?”
“不解释,你的智商理解不了。”丁灿道。
武燕一笑附和:“高智商的人往往需要低智商的提醒,否则会忘了最简单的东西。”
“什么呀,你俩神神秘秘的。”任明星追着武燕。武燕翻着抽屉,手里拿着一物一扬道:“就这个,手机。”
“这儿也有一台。”丁灿从茶几里的翻出来一台,本来没当证物的,不过现在这个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了。
五人小组各翻抽屉,倒找出四部旧手机来,已经很久未用了,各自找着充电器连接上,丁灿掩饰着兴奋开电脑了,一位技侦问道:“旧手机啊?能有什么东西?如果重要,恐怕不会随便这么扔了吧?”
“在案发之前,这些都是疏忽的,制造枪械整整有一年多,只要其中有跟着他随身的手机,那就可能有线索。”丁灿道。
“嘿,对对对,我想起来,当时咱们追连天平就是这么追的,手机里隐藏的定位功能打开的话,可以记录下机主的行程。”任明星恍然大悟了。
“必须的,还是猛哥说得对,追冷回报大,这个冷门线索要能找到窝点可就好玩了。”
丁灿等着充电刚能开机,直接就连数据线了。
没有开机密码,那个绝对不是问题,看几个磨损的位置,然后六位数密码一排,对比生日、账户、身份证信息一撞库,不到一分钟,直接进入开机界面。
这不是技侦领域的技术,把两位技侦看得大眼瞪小眼,那句憋了很久“这合不合法”的话,愣是没憋出来……
云城至午马市高速路二十六公里处,邢猛志对着下水渠放了一泡水,另一头的华启凤已经把这个位置量好了。
距离路面四米四,栏高六十五厘米,外路宽两米四,路之间的土壤程度,可通行。
标注完这些抬头时,邢猛志已经走到他身前了,两人不约而同看着高速路外绵延的庄稼地、村庄,脸上愁色更甚。
“三个公安检查站,两处测速拍照,还有一处是坏的,一百多公里,就有六七处啊。”华启凤道。
“如果他们选择特定的时间段,在这种特定的地点把货运上高速路上泊停的车,那就躲过所有的设卡了,我们公安也不可能在高速上截停车流挨个儿检查啊。”邢猛志道。
实践告诉了两人这么一个真知,如果真要蓄意犯罪,天网能钻的不是疏漏,而是不止一处的大窟窿。
比如这里,那个村里修的村路几乎和高速路平行,路与路之间相隔不过几米远,停在这个位置搬运一下货物,也就撒泡尿的工夫。只要接上货一路不停地走,一小时出省,三小时跨省,以现在四通八达的高速路水平,用不了一天就能到达全国大部分城市。
“你感觉这么做的可能性有多大?”华启凤问。
邢猛志想想,出声道:“非常大,违禁物的运输是个难点,警方的排查是随机的,总有碰上的时候。而这拨家伙一直没有被排查碰上,那说明他们肯定根本没有经过检查站,或者在经过检查站的时候,车上根本没有违禁物。”
“范围还是太大啊,这一段路已经找到第七处可传送货物的地点了,即便制枪窝点在三市辖区,但沿途三百多公里的高速路,恐怕能找到的接应点,也够咱们布控喝一壶了。”华启凤道,他解释说:“追捕的最高境界是一叶知秋、窥斑知豹,从最不起眼的细枝末节发现踪迹,进而用最小的代价抓到目标。”
“师父,你咋也变性了,这么急躁,这才刚开始,你就想追到目标?”邢猛志笑着问。
华启凤收回目光,看着淡定如斯的邢猛志,哈哈笑了,一揽邢猛志的肩膀且走且道:“也是,戒急戒躁,这点你比我当年强。来,我开会儿车,好久没摸方向盘了。”
上了驾驶位置,华启凤要发动车时,想起什么来,好奇地问着邢猛志道:“我说猛子,告诉师父句实话,你心里有怨言吗?”
“什么怨言?”邢猛志愣了下。
“很简单啊,当警察拼命差点丢了小命,现在还是个辅警,能没怨言?”华启凤道。
邢猛志一笑反问道:“那师父你有吗?当警察拼了一辈子命,同事最高的都混到厅局级领导了,你还是退休才给了个副科待遇,就那么心甘情愿?”
被刺激了,华启凤抿抿嘴,发动着车,腾的一下子起步,边走边道:“有,一肚子怨言,老子破案如山,可干得越多毛病也越多,立功越多出错的概率也越大。我这辈子吃亏在一是没文凭,一到提拔就给刷了;二是吃亏在太较真,办案和办事的能力成反比,惹人太多,啧……其实也没啥怨的,一眨眼一辈子就快过去了,想想我那可怜的战友,都牺牲几十年了,我比他们强多了。”
“我也有,我爸上访十几年,老被派出所禁足,说实话那时我都有点仇视穿警服的,还跟着我那个哥混了一年社会,差点站到警察的对立面。”邢猛志笑道。
“走题了,我问你现在呢。”华启凤道。
“这么苦这么累这么难,怨言谁没有啊?还不都是坐下来喝酒骂娘,奔起来办案拼命,我们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但可能去改变别人的命运。比如,那些我们目睹到的受害人……总得有人站出来啊,上一次侦查接应我的队友把我挡在车后,他自己挨了一枪,他可没把我当辅警,而是当兄弟了。可能我就有怨言,也不好意思说了。”邢猛志笑道。
“你完了,被洗脑了。你可想好啊,说不定我的现在,就是你的未来。”华启凤笑道。
“呵呵,逗我呢?你可是个公认的没职称专家,想复制你的人生那难度可大了。”邢猛志逗趣道。
华启凤不屑道:“没啥好吹的,我这一生遗憾太多,恐怕是没机会完成了。”
“啥遗憾?没看出来啊!”邢猛志纳闷道,这老头外表看起来可浪得很,开车、喝酒都不比年轻人差多少,在作训队里是所有人的大爷。
“家庭,我那可怜的老伴啊,跟我过了一辈子提心吊胆的生活。我退了说好好过两年吧,她倒先走了,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啊……我有时就想啊,活着没法儿分身,死了我可分葬啊,一半骨灰陪我老伴,另一半陪我那些已经作古的警察兄弟,可这事也没法儿整啊,两眼一闭啥也不知道了,没人给办啊!”华启凤侧头看了邢猛志一眼。
邢猛志发痴地看着他,一惊道:“哎哟,师父你说啥不吉利话,你留遗言也别给我留啊。”
“老子命硬着呢,上追捕一线遗书都写过好几回了,切。”华启凤不屑道。
“呵呵……哈哈……”
“笑啥?”
“我咋觉得是命贱呢?”
“嘿,你个臭小子。”
华启凤伸手大巴掌扇过去了,捂着脑袋的邢猛志看到了前面的景象出声道:“师父,停停停,你看……”
车缓缓地停在应急道上,两人的视线内出现了这样一处奇景:远处桥畔是严禁行人进入高速的标志,一辆锈迹斑斑的破五菱神车违法停下了。标志下就站着俩村妇,一人扛袋,一人脚边两个大筐,她们连人带东西塞进车里,那车晃悠悠又扬长走了。
违法?那还叫个事?
严禁?哪能禁住了?
肯定是左近村里村民抄近路进城,司机给予方便而已,这看得华启凤哭笑不得评价道:“以后侦查除了大数据,还应该单列一项叫:群众智慧。”
邢猛志哧声笑了,笑得浑身乱颤,不过两人笑的时候,心里也越发确定一件事了:枪械运输久查不到的原因肯定也是因为采用了来自群众智慧演化的一种作案模式!
夕阳渐渐地沉下去了,天边晦暗的不知道是乌云还是夜色降临,那簇云被夕阳最后的余晖染上了一层金边,不经意瞥见,会让人登时惊为奇景。
“傻×,那叫火烧云,快下雨啦。”
秃轴沙哑的嗓子骂了油机一句。油机说了,咱老家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云,这不是好奇吗?
也对,汾南市那个污染的地方鲜能见到这种风景,秃轴同情地看了长相如同生化余孽一样的油机兄弟,笑得眼睛开花了,且笑且道:“虽然你傻了点,不过你高兴是对的,这是个好兆头。”
“下雨啥好兆头?”油机愣了一下,马上又反应过来了,龅牙一凸乐了,“好发一笔啦。”
每每下雨,路上查车的就消停了,越是雨路,反而走得越安心,那些他们认为是天敌的雷子在这个天气里一般也不会出来,所以每逢雨季,都是出货的黄金时间。
“必须的啊,这趟再干十来天就得歇了,抓紧时间多赚点,上次二米送了多少条知道不?三十多条,赚大了。”秃轴羡慕嫉妒恨地白活着。
“那货贼胆大,敢跑单帮,我一个人心虚啊,要不咱俩一起?”油机觍着脸求着。
“看杜总安排,别瞎提意见,让人觉得咱俩私下搞啥呢。”秃轴道。
正要说话的油机看到了目标,提醒着秃轴。秃轴摁了摁喇叭,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停下来了,车后座下来一个戴着草帽的,似乎给了摩托车手十块钱,然后挥手打发走,坐到了面包车上,草帽一摘,赫然是二米,米向军。
车掉了个头,往乡路上驶去,坑洼失修的乡路颠簸得厉害,油机回头看二米,咋觉得就颠簸也不应该把二米颠得脸上那么难受啊,他小心翼翼问道:“咋啦,二米?”
“雷子去咱们村查了,老子差点进去了。躲半路瞅了瞅,卧槽,十好几辆警车,我叔说了,别回去,一直打听咱几个人呢。”二米惊魂未定道。
“咋查的?外头顶多知道你叫二米,不可能知道真名,更不可能查家里啊?就宝马也交代不出来啊。”秃轴吓了一跳,这要被警察查家里,那就离坏事不远了。
“说不来啊,现在雷子厉害着呢,你看手机新闻,只要知道你这张脸长啥样,你就没跑,都不用人,摄像头就会自动报警。”二米严肃道。
油机一愣,不信道:“我以为那新闻是吹牛皮呢,那咋办?赶紧跑啊。”
“跑个球啊,就你这长相走到哪儿也报警,进个地铁让雷子查好几回。”秃轴斥道,一句说得油机无言以对,实在是太丑,进大城市没玩几天就被严重伤害自尊,然后又回乡了。训完油机,秃轴小心翼翼问着二米:“哥,你咋打算的?刚才还说快下雨了,能好好赚几把呢。”
“能咋打算,婊子都当了还想回来做处?贼船上了还想自己做主?就他妈现在不干,逮着该坐几年都少不了,还他妈少存多少钱呢。操心点啊,多操心没坏处。我看哪,又得查他妈好长时间了,咱们就别出山,在路上被堵住啊,一准没跑。”二米恶狠狠地道,前头那俩连连称是。
且说且走,说着山外的情况,说着家里的情况,敢情二米也是侦查归来,种种迹象给出了一个很不好的判断:风声太紧,加倍小心。车走走停停,夜色降临的时候车已经驶进了山区,两侧是数米高的乔木、比车高的丘陵、视线几乎看不出起伏的山脊,只有这种远离尘嚣的环境才能给他们些许安全的感觉。
昏黄的车灯越行越远,直至不见,又是一天过去了。
时间指向四月八日,是夜七时,天降大雨,滚滚春雷带来了一场喜雨,可对于专案组却不是喜事,这种天气会带来各种意外,通信信号受到干扰,外勤作业受阻,市区路堵得都无法正常行驶。高速上的也没回来,山体落石导致高速封路,沿高速勘查的邢猛志一组,在高速上被堵了整整一夜未归……
再陷僵局
时间:早晨七时;嫌疑人:马宝骏;第十一次讯问。
扉页写好页头,讯问的刑警看向了神情有点委顿的嫌疑人马宝骏,审讯一般是从对抗开始,过程中崩溃,然后以厌烦结尾。现在就是结尾的时候,该交代的全交代了,就那么几个问题警察还是问来问去一遍又一遍,烦不烦啊?
警察可能不烦,可嫌疑人烦啊!现在就巴不得伸头缩头那刀来得快点,马宝骏明显此时已经是这种心态,刑警还没问,他倒先问上了:
“嘿,都说几遍了?重复哪一段?”
这话把刑警听得愣了下,然后笑了,道:“冲你这态度,就不用那么严肃了,我们随便挑几段啊。”
“嗯,我可真都交代了,要有一句假话,让我姓骡子不姓马。”马宝骏赌咒发誓道。
“还是暂且姓着马吧,马宝骏啊,你从沪市运送钢管,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那真记不清了,就是去年兔子刚出窝,地里刚出苗的时候,刚过清明节没几天。”
“应该是四到五月之间了?”
“差不多,反正南方热得跟球样,回到云城还得穿外衣。”
“路上走了几天?”
“一天两夜,第一天快晚上走,第三天早上到。”
“卸货地在哪儿?”
“就拆车市场啊,修车厂那门口。”
“谁卸的货?”
“就那二米、秃轴、油机、小顶几个,杜总也上手了,修理厂七八个人呢,大半车呢。”
“全卸到修理厂了?”
“嗯,都卸进去了……等等,好像还拉走了点。”
“确定?好像还是确实拉走了?”
“确定,拉了点,拉了一三轮车呢。”
“三轮车什么样?记得车号或者司机吗?”
“那不可能记得,拆车市场出租的少说有一二百辆,一吆喝就来干活儿了,哪能记得清?这些事我也不敢问,他们也不告诉我,到站就打发我去吃饭了,吃饭回来拿钱走人。”
“噢……”
两位讯问的刑警应了声,一位在记录,一位在敲击着键盘。马宝骏等了好一会儿,记录的刑警又出声问道:“卸货的时候郭三枪在场吗?”
“不在,他一般不出面,很少能见着。”
“那你怎么见着他的?”
“我不说过了吗?”
“那就再说一次嘛。”
“就听说南村三眼手里有个啥鼎不卖给闹爷,一伙围着闹爷耍横,结果给老枪三两下放倒四五个,回头他们把那古玩意儿送闹爷这儿了,一毛钱也没敢要。我本来觉得是二米、秃轴他们吹牛,后来有次送货碰上一伙黑吃黑的,枪对着我脑袋光要货不准备给钱,把我吓得差点尿裤子里。嘿,押车的郭三枪一声没吭,掏枪就撂翻一个,然后一手拿枪一手拿颗大炸雷,他就说了,要么一起好好玩,要么一块玩完。哎呀,那真厉害了,对方吓得真尿裤子了,老老实实给了钱,把我们俩当大爷似的供着。他们可是五个人、三杆枪。”
“你看看,是这几个吗?”
“嗯,是,那络腮胡子就是。”
“嗯……故事讲得不错,可以印证。”
一直讯问的刑警说着,继续记录,蒙头蒙脑的马宝骏讲得性起,又开始重复最关心的问题:“哎,我说警察叔叔,我这初犯,又坦白从宽,得判多少年呢?不过,还得加上主动交代别人的犯罪事实,那是不是得更轻啦?”
讯问的刑警压抑着想笑的冲动,没理会他。
“最近一次落网的贩枪嫌疑人就是这些人,看来是和郭三枪不打不相识啊。”
远程侦讯的另一端,程长峰拿着兄弟公安部门传递的案情通报,此人是湘南省厅挂牌的特大网络贩枪嫌疑人,几天的审讯才交代出一条上线:眼睛上有条疤的男子,诨号“老枪”。
案情和这里的对接上了,就是郭三枪。
“早些年涉枪犯罪主要在西北和沿海,咱们中部省份很少,没想到到了今天,源头在咱们这儿啊。”宋玉河感慨道。
“犯罪形势也在千变万化啊,现在看来,这个团伙负责技术的机械师伍士杰应该是被他们灭口了,但是有个问题啊。”聂敬辉思忖道,“一般从理论上说,伍士杰不管是反水还是内讧,一旦出现这种高危情况,犯罪团伙紧跟着会四分五裂。作鸟兽散的话我倒可以理解,奇怪的是,没有散,反而在变本加厉干,这好像哪儿不合情理啊。”
“这就涉及主谋问题了,假设前期是由胡浩,也就是闹爷操控,胡浩出走,团伙内部或者分赃或者夺权导致火并。我觉得有这种可能,只身出境的胡浩未必能远程操控这些唯利是图的家伙。”宋玉河道。
聂敬辉马上反问:“如果主谋不是胡浩,另有其人呢?”
“啧……”这个反问把宋玉河问得尴尬了,回答不上来。
程长峰插话道:“以我们侦查和技侦大数据掌握的线索,差不多能把这个团伙连根拔了。我想啊,主谋的线索只能跟着侦查的推进发现,到最后赃款在谁手里,基本就是谁了。目前的信息,还不足以支持我们准确判断啊。”
“胜是肯定能胜,但取得多大的战果,就取决于我们前期的工作做多细了。现在有点躁啊,准确的骨干组织成员、准确的藏匿窝点、翔实的参与人员,我们都不掌握,或者掌握得不完善,一旦行动起来,那可就是萝卜快了不洗泥,很难达到省厅对我们‘查不漏人、人不漏罪’的要求啊。”聂敬辉忧虑道。
“这个难度就大了,我们此次可是异地作业,胡浩涉黑团伙的侦查、省厅文物走私调查专案组都在这三市排查,调查的人员都有交集,我们现在组织警力可能都有点问题。”宋玉河道。
“那就带着问题去一个一个解决。哦,对了,省网安支队支援人员就快到了,大数据信息交由他们再过几遍。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找到郭三枪的藏匿位置,这杆黑枪是团伙的王牌,打掉他,我们此次行动基本就成功一大半。”总队长道。
“看情况,这是个彻头彻尾的亡命徒啊,要打一场硬仗了啊。”聂敬辉道。
说话间听到了车辆进院泊车的声音,宋玉河支身朝小雨淅沥的窗外瞅了眼,道了句:“来了。”
是高铁站接车人员回来了,三位指挥鱼贯下楼,和奔到厅檐下的三位网安来人恰好打了个照面。宋支队长关切地问着吃饭没,高铁上早凑合了,这倒好,直接就领到指挥中心了。
因为下雨好容易好好休息了一晚的任明星恰在食堂门口瞅到了这一幕,然后他像被蜂蜇了一样屁颠屁颠往临时宿舍跑,蒙头蒙脑一拐弯就撞进一个人怀里了。那人反应奇快,瞬间扭住了他的耳朵,任明星几乎是下意识地喊着:“亲姐啊,你轻点。”
“这已经是最轻的了,又怎么了?”是武燕,她扭着任明星的耳朵问着,“猛子回来了?”
“没回来,有个美女来了,我找火山去。”任明星掰着武燕的手,兴奋溢于言表。
武燕问道:“这怎么风马牛不及得这么厉害?”
“啧,你猜美女是谁?”任明星卖着关子。
“哟?不能是邱小妹吧?”武燕脱口道。
“咦,居然一下就猜对了,你这么冰雪聪明怎么找不着对象?”任明星逗了句,不待武燕发飙,已经拔开小短腿跑了。
武燕快步上楼,在临时指挥中心恰看到了邱小妹几位网安正和支队长交流,半年不见那小姑娘更飒爽了些,远远地向武燕招手示意笑笑。
那一笑的风情依旧靓丽,可能是情依旧,人空瘦,武燕想想这些天病恹恹的丁灿,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你说这叫有缘相聚呢,还是叫冤家路窄?
下高速的时候就到早八时了,路上快堵出路怒症来了。邢猛志终于发现了华启凤的另一面,脾气大,飙脏话,路上哪辆车开得不利索,华师父脑袋伸出来就是一顿狠骂,毕竟启齿的是个老头,一准把对方吓退。
下高速邢猛志笑着问道:“师父,没看出来你挺野的啊?”
“那是,这是年纪大了脾气好多了。你说人怎么就不能好好守个规矩啊,稍一堵就钻应急车道,就不想想,应急车道再一堵,那可堵死了,本来堵仨小时,结果成堵一夜了。哎哟,我都想拎着这些货揍一顿。”华启凤怒气未消地道。
“得嘞,您消消气,大案都不上火,小事反而生气。这堵有堵的好处嘛,最起码昨晚肯定没有枪支运输出去。”邢猛志劝道。
“不值得高兴啊,我要是嫌疑人,我就趁这种天气组织作案,没法儿排查,没法儿设卡,甚至没法儿追踪,即便被夹在车流里也是安全的……咦?是啊,你说郭三枪和杜攻城有没有这种水平?天气越恶劣,对他们来讲可是天时地利啊。”华启凤一忧,又回到案情上了。
邢猛志哭笑不得道:“师父你魔怔了啊,先找地吃饭,坏人能抓完吗?你抓了一辈子,不还是越来越多?”
“抓不抓是警察的问题,多不多是社会的问题,那能是一码事吗?”华启凤呛道。
“好好,先解决肚子问题,吃饱了再说成不?”邢猛志道。
“又要耽搁啊,现在的年轻人啊,吃苦耐劳精神快扔完了,唉……没法儿说。”华师父一副不中意的口吻,怎么着也把邢猛志听得羞愧不已。
<div class="contentadv"> 吃饭肯定是凑合了,不过好在地方羊汤美食不错。饭吃到中途就接到了指挥部的信息,是兄弟省份枪案案情通报。邢猛志扫了几眼递给华启凤道:“鱼是绝对够大啊,就看网结实不结实,外省这个特大枪案,不过是郭三枪的下线,马宝骏的交代可以印证。”
华启凤眯着眼瞅了会儿,递了回去,拿着筷子却陷入沉思了,他纠结的问题肯定是高速路这些监控范围之外的地下运输,在路上已经和邢猛志讨论了几次截停方式都不合适。这不是又难住了,难得老头饭只吃了几口,光看着碗发呆。
“师父,有些事得从长计议,您咋就不懂个变通呢?情况汇报上去,让指挥部拿主意就成了呗,您替谁发愁呢?”邢猛志开始语重心长了,实在没想到师父一进案子,比专案组任何一个人都着魔。
这不,又不中听了,华启凤重重放下筷子愤意十足道:“人人要都像你这样没有主人翁态度,那主动权只能交给嫌疑人了,我们是在一直被牵着鼻子走。甭跟我讲什么现代技侦现代大数据,案子都是人作的,你掌握不了对方的规律,就只能追着嫌疑人的步骤走。那样就是跟着作案的节奏在办案,都跟着嫌疑人的节奏,还想抓到人家?”
“咦,好像有道理啊?”邢猛志一愣,这个新鲜理论让他好奇了。
“当然有道理,我抓的人比你认识的人都多,能没道理?这节奏很重要,就像跑步一样,拼命跑一阵,歇一阵,又看一阵,再拼命跑,看似快,其实慢,而且还累。正确的方式是,保持步伐呼吸的快慢节奏,匀速地跑到终点……现在案子情况就是这样,缺了应有的节奏,拼命一追,线索一大堆,信息一大片,赶紧组织排查,关键的节点一卡住,一下子又慢下来,等新案情一出来才恍然大悟,哦,应该是这个方向……你说这不是被嫌疑人牵着鼻子走,是什么?”华启凤问。
“对呀,应该和打猎一样,得熟悉猎物的习性才能找到机会下手。这么一把乱抓的方法仿佛是撒网捞鱼、拉电逮兔,实在有点缺乏技术含量啊……其实我有个问题没想清楚啊师父,你说郭三枪除了犯罪就是和犯罪分子打交道,他对危险的嗅觉应该很灵敏吧?”邢猛志问。
“肯定的。”华启凤道。
“搜查马宝骏家里,沁山埋伏失利,完全应该惊动他了,这种情况应该是消停一段时间,就再反社会的人,也不能这么反常啊。这倒好,不消停不说,还接连干大事。”邢猛志说出问题来了。
华启凤更直接了,一敲邢猛志脑袋道:“人的脑袋是最神秘的,你真信那些罪案分析的扯淡话,能准确分析出一个罪犯脑袋里想什么来?一个警察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哪怕想到一点和犯罪思维契合的可能,也要穷追猛打,真相是找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
这一筷子如同醍醐灌顶,敲得邢猛志直翻白眼。他看到华师父的焦虑,看到了老人家莫名的暴躁,他心里油然而生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沉吟良久,他缓缓道:“有道理,我们得有自己的节奏,以郭三枪、二米、秃轴这伙人的水平,不能小看他们,也不能高看他们。从群众智慧角度切入应该是正确的,我们就追这条线,要么撞上南墙,要么直捅老窝。只要地下兵工厂这根钉子被拔了,那剩下的一切都就迎刃而解了。”
“这个勘查,可能谁也说服不了。”华启凤拍拍手边辛苦标注的可疑地点。
“对于侦破而言,每一次荣誉背后都是一百次丢人现眼支撑的,我新人根本不在乎,你都退休老人了,我就不信你不在乎。快吃,吃了咱们上路,不回去了。我陪你,不对,你听我指挥呢,你陪我。”邢猛志笑道。
这话管用,像有魔力一样抚平了华启凤的焦虑,他哎了声胡乱吃了几口,卷着手标志的线路图,和邢猛志一起上路了。
这两人就没归队,连专案组组织的案情分析会也错过了,电话里解释了两人在高速路的勘查发现,果真是在会上引起了一片哗然。
一共标志二十七处可疑地点?那在哪一处布防?
设计的作案模式是判断出来的,而不是目击者发现的,如何保证是正确的?
高速路沿线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山区地带,即便排查,需要配置多少警力资源?
即便有充足的警力配置,那么如何保证隐蔽性?说不定这边一开始,那头就溜了。
争议多得连总队长也动摇了,只能暂且搁置一边,继续案情分析会议。没来参会的,也只能暂且搁置一边了……
辗转寻觅
淅淅沥沥的雨下着,蒙蒙的雨中视线受阻,只能看到山顶氤氲的水汽,腾腾的水雾把这里变得宛如仙境。在仙境的中央凹地,是一处砖垒的场地,用途不明,四周一片庄稼地,新种的麦苗刚刚长到了半腿高,在雨中绿油油的,煞是好看,地头垄间间或一两朵不知名的野花点缀,让这片绿意显得更加盎然喜人。
“嚓……”一声奇怪的轻响。
一朵指大的野花倏忽不见。
“嚓……”又是一声奇怪轻响。
地里钻出来的一只松鼠打了个滚,躺下了,身上洇出来的血色被雨水一冲而没。
远处,再远处,场地里厂房二层,开枪的郭三枪淡定地放下了枪,然后拿下了嘴里叼的烟,把烟倒过来放在桌上,那烟已经燃了一半,即便开枪,烟灰也没有断落,而是保持着整支的样子,就在桌上,冒着袅袅轻烟。
“这批货差不多,燕尾配得不太顺滑,有点硌手。”郭三枪道。
那几位惊呆的小伙伴这才醒过神来,秃轴咬着手指还愣着,龅牙的油机哥一吸溜,把嘴唇上亮晶晶的口水吸溜回去了。传说郭三枪枪法如神,那是传说,可今天他兴趣来了试了几枪才发现传说不虚,甚至更有过之,目测近百米的小花骨朵,眼力不好的都未必能看清,可在郭三枪的手下,一枪打掉的是花茎,否则铅弹这么大的冲力,是掀不掉整朵花的。
“差不多就行了,你以为谁都跟你这水平一样?”放下望远镜的杜攻城叹道,再看表情呆滞、眼光却凌厉的郭三枪,忍不住要有生不逢时的感觉,这货要换种活法,绝对是个人物。
“正因为我们不凑合,所以货才抢手啊,市面上的玩意儿和咱们做的比起来,就烧火棍啊。”郭三枪拿起了烟,一弹,烟灰掉落,烟余半支,他幽幽抽着道。
“去,收起来打好包,你俩整点吃的,反正雨大也出不去,今天都歇了,甭出场门啊。”杜攻城安排着,那几位见识过了拿起样品下楼了,有几位不死心也放了两枪,不过连他们自己也没看清射哪儿了。屋里杜攻城轻轻关上门,坐下来,递了支烟给郭三枪,小心翼翼道:“老三,雷子查到汾南了,咱们第一个设站的地方,还把油机、秃轴他们村里人查了一遍,秃轴本来准备回趟家,结果半路吓得又跑回来了。”
“捉奸拿双,捉人拿赃,只要不是当场逮着你扛着气狗的,有屁事?再说了,再抓着扛杆气狗的,不也就没收拘留?”郭三枪不屑道。
“我知道,就是有点心虚。”杜攻城道。
“不干好事的,心能实了才见鬼呢。”郭三枪吐掉了烟蒂,难得地嗤了声。
他一伸手,身上武器卸下来了,那可是支货真价实的手枪,像往常一样,闲了就拆枪擦枪,这边擦着,那头杜攻城小心道:“咱们光做气狗吧,这种玩意儿就算了,反正老伍也……”
说到“老伍”,郭三枪抬眼翻了杜攻城一眼。杜攻城一紧张,不敢往下说了,赶紧拐着弯道:“我是说,这玩意儿好是好,弹药问题咱们解决不了啊,慢燃火药奇缺,一枪只能配一个弹匣。”
“呵呵,想用它的,一颗子弹就够了。你不是心虚啊,是害怕了?”郭三枪道。
杜攻城尴尬笑笑,这话戳到了他心上了,本来想拼了老命捞一笔,可捞到一定程度,又觉得老命还是挺金贵的,真这么一直狠捞下去,肯定是个有命挣没命花的结果啊。
于是他委婉地开始表达了:“说不怕是假的,以前老伍一次顶多三两杆出,咱们一下翻了十倍啊,用不了多久,比狗鼻子还灵的那些雷子就得顺路咬过来。”
“嗯,那你觉得得用多久?”郭三枪问。
“这说不准,咱们以前待的地方可没超过仨月的,这地方虽然隐蔽,可也不能常待。”杜攻城道。
“嗯,再干两票,停。老伍原来的下线手里,货就基本都塞了,得找新销路了。”郭三枪道。
杜攻城吓了一跳,瞠目道:“还继续干?”
“咋了?”郭三枪一副不解为什么不干的样子。
杜攻城心虚道:“现在扫黑除恶风声越来越紧,你没瞧见村里都挂扫黑标语了,别说像咱们这样的坏分子,就连偶尔耍个横堵个路的村干部也给提溜了不少……我是说呀,干完这几票,咱们消停会儿,毕竟燕尾(枪托)、狗狼(弹药)、狗宝(枪机)等这些小玩意儿出处不在云城就在汾南,咱们手里这批货能做段时间,等风声不这么紧了,咱们换个地儿再开工不误啊?”
这是个合理建议,郭三枪擦着手枪,怔了下问道:“今天几号了?”
“十二号。”杜攻城道。
“嗯,你安排下,再干几单,二十号左右挪窝。”郭三枪道。
“哎,没问题……你歇着,我给准备吃的去,今儿咱兄弟们好好乐和乐和。”杜攻城达到目的,兴之所至,乐滋滋地走了。
他没有注意到郭三枪的眼神不太对,有点发怔,擦枪的姿势僵着,像走神了。
是的,每个人都有一个隐秘到只有自己知道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秘密叫:心事。
似乎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让郭三枪纠结,他怔了良久,似乎想到了最美好的事,嘴角浮现出难得的笑意;又似乎想到了最激动的事,仿佛那激动余波未散一般,让他不自然地耸着肩浑身不舒服或者是太舒服地扭着,在他长年冰冷的脸上,此时慢慢地变成了种病态的兴奋。
过了好久,不知道他在隐秘的房间里做了什么,他打开了窗户,望着茫茫的雨色,拨通了电话,通了,那头只能听到微微的喘气声。
“可以准备走了,这儿很快就会被雷子盯上,满世界都在抓我,没人会注意到你。”过了良久,郭三枪轻声如是说道,这个冷酷的人,声音里竟然有一种奇怪的温柔……
雨中,夏后县土沟村,一台破烂的手扶拖拉机“突突”吼着,晃悠悠地开过村路,邢猛志开着车避让,那车扬长而过,车里笼里关着一头猪,倒视镜里,车后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母猪配种。
“不用再往前走了。”副驾上的华启凤提醒道。
“为什么?”邢猛志问。
“出了土沟就是镇上,人口密集地不可能设点了,也离高速路太远,一路上留下的目击者太多,不符合这群人的风格。”华启凤道。
“你从哪儿能判断出来这个团伙的风格?”邢猛志问。
“一个团伙的头脑会把自己的特质赋予这个团伙,狮子领不出一群绵羊来,孤狼也领不出一群狐狸来。郭三枪的风格就是避开人群,避开所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节点,比如监控、目击者、城镇等,他不一定是主谋,但在小团伙里有绝对的权威。”华启凤如是道。
“您不说所有分析罪犯心理的都是扯淡吗?这就分析上了?”邢猛志道。
华启凤斜眼一觑,答非所问道:“你称呼我是‘你’,这是常态,但如果称呼‘您’,这就是偏态。不是疑问也不是求教,而是质疑,对不对?”
邢猛志一龇牙,乐了,这老头眼光贼得紧,想在他面前藏住秘密显得不太可能。
华启凤不悦道:“要求教我可以解释,但要质疑,那就等验证吧。”
“好吧,我求教。”邢猛志道。
“对嘛,这个态度才对。一个团伙被支配的成员是一种从众心态,这种人是不会有什么意识和主见的,就像我们的集体,要个体绝对服从命令,上下才能一致爆发出战斗力。反之团伙也是如此,郭三枪肯定不会习惯和坐视这些犯罪行为按别人的想法来,他只要一吱声,你说别人敢不听吗?如果他一吱声,那这些团伙的犯罪行为,就附加上他个人的特质了。”华启凤道。
“也对,就像贺炯和程长峰风格完全不同,贺炯喜欢深藏不露,示弱以敌,关键时候致命一击;而程长峰呢,喜欢大开大合,估计是要快拔萝卜不洗泥啊。”邢猛志笑着评价两位领导,语气里毫无尊崇成分。
这话听得华启凤牙疼了,语重心长说着:“你别贺炯长、程长峰短的,我是他们师父我能叫,你也能叫?别跟我一样年轻时候谁也不放在眼里,到老了撑死了混个大队长,屁股还坐不热就得退休了。”
吹胡子瞪眼的老头不知道哪儿显得可爱,把邢猛志给逗乐了。两人一路说着寻着新路,驶到一条无名路时,却被一辆越野车拦住了,更意外的是,副驾上伸出来的脑袋是武燕,笑吟吟地向邢猛志招手。
招手不起作用,邢猛志还傻愣着没明白怎么回事呢,武燕急了吼着:“上来上来,换车,定位都找你们半天了。”
来的越野车肯定要比邢猛志出来驾的小车好使,两人冒雨钻进车里,另一辆车给了民警自行开回。这一个意外可把邢猛志高兴坏了,兴奋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专案组认可我们的方案了?哟,火山你撅什么嘴啊,派你来啦?”
“别瞎高兴啊,总队长和聂处不放心,派我们来跟着你,行就查查,不行就撤回去。”武燕道。邢猛志立时反驳:“不可能吧,把最牛逼的技术力量都派过来了,还有几组啊?”
“别把自己当根葱,之所以把我派来,是因为专案组已经去了更牛逼的技术力量。”丁灿道,表情有点落寞。武燕坏笑道:“别指望他了,他为情所困,身上就有光环也显不出来了。”
“哦,我明白了,网安支队支援的人来了,不会是邱小妹到了吧?”邢猛志脱口问。
丁灿无语,欲言又止,这表情不用回答都是。邢猛志一拍他肩膀,给了个搂抱安慰,不过话就难听了:“兄弟,那你不该来啊,错上加错了,我们找到的机会和中双色球差不多,你有可能跟着我从去年拔起的地方摔下来,而且是脸先着地。”
“呵呵,那正好破罐破摔了,没关系。”丁灿道,心态明显不对。
“你俩慢慢叙,华师父,聂处交代我们一路陪同,如果有发现让其他组就近驰援,车上配了高功率通信器,就在山区也能保证信号,我配了一支枪,有什么……嗯……”武燕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照实说出来了:“有什么听邢猛志的指挥。”
很意外,聂处长似乎对邢猛志的评价不低,更意外的是,华启凤居然没有异议,他点头道:“这算是聊胜于无下了一步闲棋,那我说说我们这两天的情况啊,走了四个口子了,最近一个连着土沟村,前三个分别是双庙、神西岭、佛堂村、瓦窑寨,双庙和神西岭相隔不远,主要排查的思路是:第一,距离高速路不远,可以最近地接触到高速路面,从而方便传递货物;第二,他们肯定是外来户,肯定需要场地,我们就查当地是否出现过外来身份不明的人员;第三,必须有电力,民用电即可的场地;第四,方便的时候,我们可以通过询问目击者的方式辨别郭三枪、秃轴、油机这伙嫌疑人,从最直观的体貌特征入手。”
“嗯,明白。”武燕道。
华启凤不悦地看着说道:“不要做应声虫,一个小组需要合力,而且欢迎不同意见。”
“咱们本身和专案组就是不同意见,再加上不同那不乱套了?”武燕笑道。
“不算是不同意见吧,要觉得一点都不可能,肯定把咱们撤回去了。毕竟现在案情最终还不明朗嘛。”邢猛志道。
丁灿插入了,直道:“华师父,我要提意见,您不能有意见啊。”
“说什么呢,我有那么小肚鸡肠吗?”华启凤道。
“好,那我就说了啊,我直觉这个思路没问题,虽说可能隐藏的地方很多,但适合郭三枪的还真不多。专案组现在是跟着伍士杰留下的线索和马宝骏交代的情况,再加上异地发案反查回来的信息交叉比对嫌疑场所,我老觉得有点不对味,就像锤头对付高科技一样,反之用高科技对付锤头,似乎也不对味。”丁灿道。
邢猛志听得烦了,直接嚷着:“说话进主题别让我们猜。”
“呵呵,我的意思是呢,华师父的思路不落伍,但方式落伍,你呢,也一样,都说不管白猫黑猫逮着耗子就是好猫,你脑袋有排斥技侦技术效力的神经,这是不对的,你咋不变得再土点,别开车了,走路排查去呗。”丁灿笑道。
邢猛志没恼,他明白了,直道:“有什么好玩意儿拿出来。”
“当然有。”丁灿一侧身,从包里掏出来个怪模怪样的小玩意儿,前头带着摄像头,纳闷间,丁灿解释道:“远程无线监视探头,自供电可达24小时,配上4G,只要有手机信号的地方,就可以实现远程监视。也就是说,我们坐在车里,就可以看到你们找到的那些可疑出口的情况。”
“哦,这个省事了,一边排查,一边可以预防疏漏。”邢猛志高兴道。
华启凤还没听明白,又解释一遍,华启凤这才哦了声,直竖大拇指,不好意思道着:“落伍了,落伍了,早有这玩意儿啊,我们年轻时就不至于那么辛苦了。”
“那就改下路程了啊,我们沿途先安装,然后一边拔草寻蛇,一边守株待兔,行吧猛子?”武燕道。
“哟,这还真把我当领导对待了啊,你说这多不好意思,那,本领导同意你的提议。”邢猛志嘚瑟道。
“问你是给你面子,瞧你那傻样,专案组都当笑话看了,还准备在高速路截贩运的,几百公里啊,就你们俩?”武燕哭笑不得道。
华启凤嘿嘿一笑不解释,邢猛志却道:“又加上你们俩,你们觉得不行干吗还蹚这摊浑水?”
“你出糗的时候,保持最近距离看你笑话的,那才叫兄弟,哈哈。”丁灿道。武燕也凑趣道:“万一你中个奖啥的,不抢得来分一份,那都不算兄弟,是吧,华师父?”
“乱了,乱套了,辈分乱了,我好歹也是个过气专家,老了老了,小外孙都快成人了,不能这么为老不尊啊。”华启凤难堪地笑道,在年轻人的玩笑间还有点尴尬。
“没事,师父,您这么浪又这么野,一般年轻人都干不过您。昨儿个您还跟我说了,年轻时候多少警花对您倾心呢,这回头又破一大案,焕发一下第二春,保证还有警花对您倾心哪。”邢猛志逗道,果真是一称呼“您”,基本没一句好话。
“你个臭小子,吹牛的话你也当真?”华启凤回头扇邢猛志脑袋。
开车的、坐车的,一路笑声继续前行了。
雨,下下停停,车,走走停停,笑声和耐心被慢慢地消耗着,恶劣的天气持续着,此行不知道目标在哪里,也不知道还要走多远,所以更不知道,这一次是从失望走向希望出现,还是……走向另一个失望。
云动风起
一辆货厢在白红相间的路障前缓缓停车,司机有点诧异,平时查超载的交警换成了荷枪实弹的武警。出示证件,打开车门检查,有武警用仪器还把车上货物扫了一遍,紧张到蒙头蒙脑的司机又被武警一个敬礼请上车了。
前后一句话:“感谢配合。”
上车的司机愣怔着憋了句:“大哥你拿着枪我敢不配合吗?这查什么呢?”
没有答案,武警挥手让他尽快通过,接着是下一辆,再下一辆,等待检查的车辆迅速排起了长龙。
如果自午马市的临时指挥中心看,那场面就更壮观了,午马、汾南、云城三市,三十多条交通主干道,长驻点二十二处,流动路障十二处,省总队向三市武警部队借兵轮流作业,从十号开始对出市车辆严格检查。
效果……从屏幕后技侦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连续数日高强度作业,他们个个两眼发滞,面色晦暗,估计是什么也没查到……
十三日上午九时,云城市大峪村。
专案组两辆警车和地方警力偕同到场,村支书和治保领着一行警力进村。
警察问:“你们这儿做玩具的小厂有多少?”
村长一指村里房子:“都是。”
警察问:“那做仿真枪的呢?”
治保又给了个惊喜:“基本都是。”
这是伍士杰留下的一条线索,枪支部件来自这里其中的一家,不过意外的是,大峪村是个全省闻名的淘宝村,以卖玩具水弹枪、仿真枪出名,很多影视公司的道具都出自这里,全市知名的小义乌,要排查这个村可是要费不少周折。
结果,在村里统一建设的货仓里,排查警员看着琳琅满目的“枪支”发呆,简直就是个轻兵器展览会,从传说中的六管火神到莫辛纳甘狙击,从中正制到三八大盖,从老五四到沙漠之鹰,简直是应有尽有,即便到场专案人员有和枪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也喊不全所有的枪名。
十四日中午,汾南市六曲坪路。
监视外勤录下了一个小厂的场景,小五金厂,二十世纪的破院子,估计就生产钉子锁头门闩的水平。当监视的视线中出现一个快递小哥的车时,两位外勤如临大敌,拉近镜头,调试机器,把接货人的体貌,完完整整地摄进录像里,足足十几箱货。小厂出来的打工人员一人一箱扛着回了厂房后,外勤才把监视小心翼翼地收好,又换了个位置继续捕捉镜头。
这是头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发货渠道已经被专案组秘密追到,控制快递点拆箱验视后,又让这些“证物”完整无缺地到了货主手上。
后方一位技侦的电脑上显示着这些标注“文具”货物的真相,是长短不一的瞄准镜,在地下制枪行业里黑话叫“单眼”,这十几箱,可又是一百多条汽狙啊。
十五日晚,午马市西郊粮厂,轰轰隆隆的机器声音震得四周都在嗡嗡直响,这个奇怪的加工厂外勤监视了数日无果,一直无法从内部窥得真相。不过百密总有一疏,查找该厂人员背景时,其中居然有数名前科人员,专案组用了个损招,派出一名人员进驻地方派出所要询问某某几人,尽是不相关的案情,可是却严重影响了该加工厂的工作,加工厂不得不招人,从汾南刑警上调的外勤通过种种“巧合”被招聘进这个加工厂了。
快到晚八时的时候,工厂休息,偶有三三两两的工人出来遛弯,那位混进厂里已经干了几天的“外勤”,在街边一辆泊停的车外佯作系鞋带,蹲下时把一样东西放在车轮边,边系边道:“厂里有四台压模机,白天加工粮食,晚上加工狗粮,销量很大,一天要走一车,都是走的物流,还生产钢珠,我自打进去天天让我扛钢珠。卧槽,终于发现个比外勤还累的活儿了……工人大部分都是外地的,老板叫黑三,不知道大名,很横……有打手看着,狗粮都在天亮前运走。”
他简要说着,有人喊了,他起身赶紧迎上去,点头哈腰和一个地痞说着,捎带把人支走了。
车里的外勤开了车门,手伸向车下拿起了一包东西,打开来看:明晃晃的钢珠,不同尺寸的;发暗的铅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弹药,这个粮食加工厂,是弹药库……
十六日午时,云城市消防器材某生产厂家,专案组提取了该厂近十年生产的各类消防用品,在其中的数件中,发现了与制枪气罐材质吻合的用品,该厂法定代表人旋即被刑事传唤,积年的账本、销售合同被搬出来重新清查。
账面上肯定找不出问题,还是技术员交代得快,他交代去年确实有人订制十八毫米的特殊压制气罐,而且指认了缴获枪支上拆下的气瓶,就是该厂私自生产的。
这是一个意料中的收获,法定代表人本身和伍士杰就是朋友,不过仅限于知道生产气瓶,却不知道实际的用途,当警员告知是枪支部件时,这位法定代表人吓得直接昏厥了……
十七日晚开始,大数据已经梳理出来的各式发货单据,通过公安内网发至全国各地的公安机关,这些钢珠的铅弹,可用于快排、气狗等多种气动武器,购买这些“狗粮”的人,八成是已经购得气枪的买家。从货单上看,这些买家遍布九省三十多个城市,估计又是一场艰难反复的排查啊。
整个制枪产业链条由碎片化的信息渐渐还原明朗,是不法分子依托汾南、云城、午马三市轻工业为基础,像搭积木一样把不同行业、不同材质的产品一件一件组成了违禁物:枪!
但这里缺一样最关键的东西:枪管。
用于制枪的高密度无缝管材不可能从国外购得,据马宝骏交代他曾经从沪市港口拉回来半车,收货人是伍士杰,而发货人却是个外国人的名字,已经超出了警务的范畴,这成为本案取证唯一无法解决的问题。
午马临时指挥部,聂敬辉拿着一份省厅的加急报告匆匆从办公室出来,恰碰到了乔蓉快步迎上来汇报道:“大峪淘宝村嫌疑人李某胜传唤未到,当地抵触情绪很浓。外勤请示。”
“顾不上处理这事,先放放,总队长呢?”聂敬辉低着头问。
“在等您开会。”乔蓉汇报道。
“好,都跟着来,要有新案情了。”聂敬辉头也未回,匆匆奔向会议室了。
会议室就在技侦隔壁,刚从云城回来的宋玉河介绍着气罐零部件的追踪情况:“……据这个消防厂家法定代表人交代,伍士杰一共向他订制了四千只气罐,去年六月就交货了,是以射钉枪部件订制的,这是个装修工具,不过也经常被人改装成枪支。”
“你们外勤各组的查获呢?”程长峰看着报告,随口问席双虎。
席双虎道:“基本是追着浮出水面的嫌疑窝点在走,都是伍士杰遗留的线索和马宝骏交代的关联地点和人员,没有发现郭三枪、秃轴、油机这伙嫌疑人。”
“奇怪了啊,这伙家伙躲哪儿去了?还真躲进深山老林当土匪去了?乔蓉,邢猛志他们有消息吗?”程总队长问。
乔蓉回着:“没有,还在一个口子一个口子挨着找,都五六天没归队了。”
“这个窝点和以郭三枪为核心的团伙成员得找到啊,否则抓捕就没有什么意义了。”程长峰看向了聂敬辉,不知为何,刚才还很投入的聂敬辉此时却很淡定,作为省厅督导,是完全可以不过问具体事宜的,他笑而未语。
另一位外勤组长却是插话了,提醒道:“总队长、支队长,省队调来的外勤已经连续作业多日,轮休都休不过来,有的二十四小时都轮不上休息。这样下去不行了,万一案情出来紧急情况,我们的战斗可提不上来啊。”
这话恰说到了宋玉河、程长峰的为难之处,原本的侦破设计是,撒大网虾兵蟹将大鱼小鱼一网捞,汾南、云城、午马三市留下了这么多嫌疑人和嫌疑地点,只有一处撞破,跟上穷追猛打,应该能找到郭三枪为首的这伙的窝点,可没想到查得已经如此深入了,部分涉案外围人员已经开始传唤刑拘了,偏偏关键一点,毫无突破。
想了想,程长峰犹豫道:“方向得做调整啊,这些踪迹找不到,反过来把我们的队伍拖疲拖垮那就出大笑话了。”
程长峰回头再看聂敬辉,聂敬辉还在笑,这下总队长有点气着了,直道:“聂处,您是督导来了,不是笑话我们来了,吭一声啊?”
“你只顾发愁,还没顾上问我呢。那给你振奋一下。”聂敬辉递着加密传真。程长峰接着一扫,一下子兴奋了,宋玉河急着凑上来看,惊咦了一声:“啊?胡浩出现了?”
胡浩,闹爷,扫黑除恶的头号目标,已经消失数月有余,现在越来越发现此人知道得简直太多了,如果他出现,估计所有的案情都要真相大白了。
聂敬辉幽幽介绍道:“我刚确认过,没错。现在包括咱们,一共三个专案组在追他,扫黑除恶一个、文化走私一个、缉枪一个。这家伙潜藏在澳门,死性难改啊,大赌特赌欠了当地大耳窿,也就是高利贷的一屁股赌债还不上,已经向家里求助了,昨晚的电话是打给他老婆的,要钱……你们猜结果是什么?”
众人不解,却不知其中还有什么隐情,聂敬辉笑着介绍道:“他老婆不给他钱,哈哈,夫妻都反目了,眼看着枭雄快末路了啊。”
“那现在什么情况?”程长峰问。
“现在扫黑除恶专案组的想法是,断其财源,逼其回来。所以他们正在挖掘胡浩的隐匿财产,已防止境内有同伙通过任何方式给他提供资金,让他再有翻盘机会。”聂敬辉道。
“哟,这法子似乎对路,可是……胡浩在云城经营十几年,根深蒂固啊。”宋玉河道,要断财路,可能比追查运输途径更难。
“所以,扫黑除恶专案组要建立跟我们的信息共享。其社会关系大部分已经被我们监视居住,任何人只要有异动,我们应该可以察觉并采取相应措施,而且我在想,技术上可以动动脑筋。”聂敬辉说着,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的邱小妹。
“没问题,所有海外电话我们可以技术拦截,只要它是通过云城、午马等三市的蜂窝移动通信基站接入的,这个不难。”邱小妹道。
“那我们暂时调整一下,双虎、力奇,把外勤各组排班削减一半,尽量保证所有人的休息。技术组跟进胡浩这条线,一定不能漏掉一个电话,他很可能联系郭三枪这伙人,这是他的武力班底,如果要干什么事,肯定也要动用这伙人。”程长峰安排道。
这个会议被又一个突来的信息打断了,扫黑除恶专案领导组的电话来了,最新信息显示,胡浩联系云城、午马、汾南等地足足有十几个人,对方要求专案组对午马的联系人马上传唤处理。一时间,程长峰解散了会议,把追踪这个枭雄的线索放到了首位……
验枪、领枪、武器出库登记完毕,外勤匆匆奔走时,乔蓉的主要任务就完了。枪械库是临时征用的文化活动中心的地下室,又阴又潮,她锁好保险柜上楼,一般时候她都扮演着勤务员的身份,给那些熬夜的同志倒杯水,冲杯咖啡,或者冲碗泡面。作为旁观者,她每每感觉到心很酸,这么苦这么累这么难熬,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结果。
嗯?!似乎有人把她的事抢了,刚到指挥中心门口,任明星抱着一大摞盒饭,嘴里喊着“让让”,直接无视她,进去了,然后是殷勤地挨个儿发着盒饭,边发边碎嘴唠叨着:“人是铁,饭是钢,吃好是前提,鸡腿饭。”
“二丫,你的,不加辣椒。”
“四眼,红烧肉给你,你实在困了叫我啊,我替你看会儿。”
“都赶紧趁热吃啊,我可是盯着饭店做的,没给放地沟油,就是有点贵了啊。回头我找支队长报销去啊,你们得证实别是我一个人吃了啊。”
气氛因为任明星一下子活跃起来了,这么肃穆的环境里,哪怕是一点点温馨和关心都会让人心里发烫。那位被任明星起“二丫”绰号的女技侦感动得拧拧任明星的胖脸道:“谢谢你啊,吃方便面我都吃出胃酸来了,等案子完了回省城,我要和你约会啊。”
任明星眼睛一亮,兴奋道:“说好了啊,明早我再给你送饭。”
这话惹得众人一阵好笑,没人当真,不过感谢这位小暖男可是一点不假,这几日同事间的感情可是直线上升,任明星赚的人气比支队长都高,哪怕是省网安来人也不例外。最后一份任明星郑重地放到了专心致志的邱小妹面前,觍着脸道:“亲,这是你的。”
“我记忆中,你只要一殷勤,准没好事。”邱小妹警惕道,禁毒上这坑损一对半兄弟她比谁都清楚,幸好有俩不在场。
“看你说的,不给你吃了。”任明星要拿走。邱小妹一伸手,拦住了,一掀,香喷喷的鸡腿,她笑道:“算了,先吃好再说,以你的智商应该还坑不了我。”
“嘿哟……我送个饭,还把我自己送成脑残了。哎,我说小妹,你自我感觉不要这么好行不行?也就火山把你当女神,在我们看来……”任明星愤愤道,恶言及时刹车了。
邱小妹却是一皱眉,不悦地盯着他问:“你们看来怎么样?”
“噢,我们看来你是正确的、务实的,不说了,都过去式了,反正他也要走了,现在网络这么热,APP开发程序员奇缺,以火山的水平混个高管没什么问题。”任明星摆着手,恨乌及屋,捎带对邱小妹的热情也淡了很多。邱小妹再要说话,任明星已经转身走了,人多她想说也没敢问出来,只是觉得嘴里嚼着吃食,一下子仿佛变了滋味。
热闹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任明星乐滋滋从中心出来了,冷不丁脚下一绊,差点摔他一跟头,回头时躲在门外的乔蓉阴阳怪气地问他:“哟,这才几天,换目标了?好像又碰壁了?”
“啊?”任明星一愕,不过马上明白了,乔蓉不知道丁灿和邱小妹的事,一转念他嘿嘿笑道,“你终于又在我碰壁中找到乐趣了?”
“你谁呀?可稀罕了。”乔蓉愤愤走了。
任明星愤愤追着,“不稀罕你偷窥我?”
“我是看你犯傻,自己掏腰包请客了吧?能报销吗?一天伙食补助才多少钱?”乔蓉揭穿了。
任明星却是没有犯傻的觉悟直辩着:“大家都不容易,就请顿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没看一个一个都熬成什么样子了,我这也帮不上忙……算了,再说你该怀疑我别有用心了。”
“我觉得你就是别有用心,给邱小妹买的最好。”乔蓉揭穿道。
“我去,这你都发现了?”任明星吓了一跳。
“就你这白痴相,快省省吧,人家警衔比大队长还高一级,撩妹都挑不准目标,你说你蠢的。”乔蓉使劲数落着任明星,直把任明星羞愧得低头不敢看她了,她才解气似的噔噔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莫名的火气,回到了枪械室,乔蓉刚进门却愣住了,值班的同事正吃着盒饭,她的桌上还有另一份,一个粉红色的电饭煲,很不和谐地放在桌上,那值班同事笑道:“那天才胖子给咱们送的,还是你们搭档过感情好,专给你备了电饭煲……咦,你怎么走了?乔主管,给你热着呢啊。”
乔蓉飞奔回去了,心里一瞬间热乎乎的,而且满是歉意,她奔上了二楼不见人了,又急急奔向临时宿舍。刚到门口时听到了任明星在通话,是和外面的那一组人,就听他在牢骚着:“……哎呀,无聊死了,你们那头咋样了?……啊,什么也没有?完了完了,家里可是一日千里了,把制贩枪的老巢都快刨干净了,咱们这次是团灭了啊……告诉火山啊,不但案情,包括感情也团灭了,我刚替他给小妹献了个殷勤,哦哟,人家转得根本不理咱……扯淡?!谁扯淡?真的,说好了,这案完了我就走啊,你们不能拦我,拦我也不理你们……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现在面子也丢光了,我说你犯什么神经?还自己带队找什么窝点,把兄弟们都带坑里了吧?你自己吹的牛,不能让兄弟们含着泪替你扛啊,幸亏老子吃得胖外勤用不上……耶,怎么挂了?”
肯定是和邢猛志对话,牢骚里透着幽默,扯淡里透着关切,不过乔蓉此时真切听到他有去向时,莫名地有点惋惜,不知道是为队里,还是为自己。
其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乔蓉手做着叩门的姿势僵了很久,一直都没有鼓起勇气敲响宿舍的门……
孤行一意
夜宵吃了一半,有点食不甘味的邱小妹起身,踱到了盯监视的几位技侦身后,这里统揽着整个案情的推进,她犹豫片刻出声问道:“谁负责A1组?”
那是给邢猛志一组起的编号,被任明星叫成“二丫”的女技侦应声道:“我。”
“他们的推进是什么情况?”邱小妹问。
网安介入后,对信息采集、分析以及情报研判总负责,邱小妹顺理成章也就成为这里的头儿,那位技侦汇报道:“没进展,出洋相了。”
“嗯,怎么回事?”邱小妹问。
“是这样,他们判断郭三枪躲在山区,而且沿着三条高速,接近四百公里,沿路找到了高速路和普通村路、无名路的平行接近点,于是他们判断不法分子是通过这些无名小道把武器运上高速以躲过检查的。他们的方式是一边排查,一边在各缺口加装无线监视装置,以期通过双管齐下的方式发现嫌疑人的踪迹。”二丫进入工作状态后,条理极其清晰。
邱小妹想了想,脱口道:“想法很美好,但实际操作难度太大,这需要多少人啊?那监视有发现吗?”
“即便真是这种方式,恐怕也没机会查到。”技侦打开了监视影像,一半以上一快进就失去画面了,毛花花一片,有的黑了,有的蓝屏了,有的根本归不对地方,邱小妹愕然问道:“怎么会这样?”
“第一,这几天老有雨,无线监视不防水,一漏进水就完了;第二,野外有热源容易招引昆虫,像这样爬一片的就是虫子,镜头很容易被挡住;第三,他们不知道装在什么地方,甚至还有被小动物扒拉了的。还有其他原因损毁的,反正有一半以上出问题了。什么也没找到,白白损失了几十台设备,这还是禁毒上专调过来的。”女技侦道,很无奈的口吻。有时候技术手段就是这样,不经过实践检验,你都不知道能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哦……”邱小妹应了声,回复着“继续”,自顾自地在厅里踱步,损毁一半以上,那基本上就是废了,更何况根本没有发现。她思忖良久,踱出了大厅,拨了邢猛志的电话,听到了一声久违的、有气无力的回音:“喂,领导啊,我们再坚持几天,别把我们撤回去。”
“我没有权力撤你,别来无恙啊邢大侠,怎么还是这样孤傲不群啊,十几个组就你们单枪匹马的?”邱小妹道。
“总得容纳不同的意见和想法啊,所有人想法都一致,那生活该多无趣啊。”邢猛志避重就轻道,像在掩饰。
邱小妹理解他的性格,笑道:“想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我眼中的英雄,输了也是。”
“谢谢,这是我参案以来听到过最好的鼓舞了。”邢猛志道。
“不客气,我非常怀念我们共同战斗的时光啊……他还好吗?”邱小妹问。
“呵呵,你觉得呢?”邢猛志笑回。
“嗯,应该不太好,差不多得被你们怼得狗血淋头了,但我不否认,你们的想法确实很好。”邱小妹道。
邢猛志的声音问道:“怎么,想和他通话吗?就在我身边,我刚骂完他,这蠢货装的监视,让虫子和地老鼠损毁了一半,尴尬得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向队里交代。”
“算了,他和你一样孤傲不群,对我成见已深……还记得我们在9·29特大贩毒案里学到的东西吗?”邱小妹转着话题问。
“什么?”邢猛志一下没明白。
“协作、合力,尊重每一个人的思路和想法。我们是团队,需要相互协作,而不是一意孤行、刚愎自用……我应该提醒一下你们两人,其实都有这种性格倾向,自视甚高以至于很多时候犯低级错误。”邱小妹数落道。
“妹妹,我们已经自责到快自杀了,你就省省吧。”邢猛志难得地谦虚了。
“省不了,这样的低级错误等不及你们自杀我就想杀了你们。给你做一个提醒,这个错误丁灿不该犯。上一起湘南发生的贩运枪支案落网的嫌疑人提供了手机号码,这个号码联系的上家通话出局在我们省,这是他们约定交易的号码,现在已经弃用,但是仍然可以查到它的出局基站,B238710C。丁灿应该懂这个基站的代码和位置。”邱小妹道。
“已经弃用的号码,没法儿追踪啊。”邢猛志一下没转过弯来。
“不是追踪,而是提供方位,一个基站的覆盖范围为十平方公里左右,山区还要更少一点。你可以这样设想,这里制枪的联络人当时用这个弃用号码联系下家,他的位置就在基站方圆十公里……当然,不排除他们故意走出很远选一个地方打电话,然后毁掉手机卡。那么问题就来了,您几位划出的区域可是三百多公里的沿线,你说嫌疑人就蠢到任明星的程度,也不至于跑三百公里打个电话吧?”邱小妹道。
电话里乱了,邢猛志在骂人了:“卧槽,火山你坑死兄弟们了,让我们白受了这几天活罪。”
“我也是提醒啊,这中间充满了不确定性,如果是刻意找的位置,如果是恰巧路过此地拨的电话,甚至还有其他可能,这个技术节点我们没有当作重大线索的原因也在于此,它的不确定性太大……对了,还有一个问题,胡浩已经开始联络他的旧部,如果郭三枪这样的忠心部下在某个地方接了电话,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盯上他的……两位帅哥,祝你们好运,代我向武姐问好,希望武姐发飙后揍你们轻点。”
邱小妹说着,听着电话里丁灿的尖叫声,然后优雅地挂了电话,脸上却是促狭似的笑容,难得让这俩自视甚高的吃回瘪,不知道为什么,这事让她开心得很,她在走廊里偷着乐了好一会儿……
“哎哟,轻点,轻点……哎哟,别这样,猛哥,我受不了了。”
车里传出丁灿夸张的尖叫,武燕刚把华师父安排在乡派出所的宿舍睡下,闻声急急奔来。一开车门,邢猛志正摁着丁灿打屁股,那姿势暧昧得武燕下巴差点跌了,惊愕道:“你俩?玩SM?”
邢猛志一笑,收手了。“闲也是闲着,找点乐趣呗。”邢猛志觍着脸回道。
“恶不恶心?咋这样,刚才还垂头丧气的。”武燕问。
邢猛志把情况一说,回手又是啪唧一巴掌,丁灿脸皮发厚地笑着解释着:“千里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嘛,有个疏漏怕什么?咱们不就准备从头再来吗?”
“小妹说得是啊,不确定性太大,咱们追下去还有没有价值?跟你们提前说啊,华师父这两天看气色越来越不好,身体怕是快吃不消了。”武燕道。
“在真相未明之时,不能以价值评价任何一条线索,很多大案都是细枝末节牵出来的,湘南的枪案怎么查出来的,不就是玩户外的打死了农户一只鸡,一路追查出来的吗?这个提醒要早来几天就好了,如果把排查范围缩小到原来的十分之一,说不定咱们都有结果了。”邢猛志道。
这么兴奋,武燕可不敢恭维了,临时驻扎的这个山区派出所,穷得连宿舍褥垫都没有,这些天就是山连山水连水一路走,早已经麻木了。她发牢骚道:“这都出来几天了,我身上都馊了,今天是第一天有床睡吧?你看你俩,快和逃犯差不多了。”
“那……要不,你先回吧?”邢猛志不好意思道。
“你憋股劲,我也憋股劲,小看谁呢?”武燕不悦道。
邢猛志鼓舞着:“是啊,我们都得憋着劲找出郭三枪来。”
“才不呢,我是憋着股劲等着看你最后找不出来,不要太自以为是啊,不受打击是不会成长的。”武燕道,愤愤拍门下车了。
丁灿愣着看了良久,人走了才轻声道:“猛哥,这么忠诚的女人你应该珍惜啊,她等着你失败的时候安慰你呢,撵不走。”
“干活儿,小心我……”邢猛志挥手威胁,却发现丁灿根本不惧,坏笑着看他尴尬。不料邢猛志来了个更狠的,恶狠狠地说着:“我不揍你,我回去第一个带你去见邱小妹,让她看看你这吃瘪样。”
“卧槽,这么恶毒……那一定让我先洗个澡啊,身上确实有味了……好吧,假设对方不是刻意隐藏形迹跑了几百公里打电话,那他就应该在这一带。”丁灿搬着电脑,已经通过基站设点的位置划出了范围。
一看位置,邢猛志傻眼了,指指道:“这在汾南和豫省交界,高速路上,咱们排查过,第一天就排查的那儿,这不是瓦窑寨吗?就三二十户一个村,没啥人啊?”
傻了,愣了,两人面面相觑,被这个残酷的谜又难住了,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丁灿弱弱地道:“要不你还是让我回去吧,丢脸就丢脸吧。这事我真受不了了,再逼着我找得把我逼疯了。”
“滚!”
邢猛志心情极度不佳,又跌回冰点了,自顾自地下车,气冲冲去派出所询问室,床铺不够,那儿拼了两张桌子权当床了,看来他也累到极致了……
此时此刻,澳门,某海景公寓。
如厕出来的胡浩伸手洗着,抬头时,身后已经站了两人,不是南方人,而是标准的东北大汉,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这个装饰豪华的地方,凭空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兄弟,不就几百万的小钱吗?老子在场上扔的也不止这么多吧?”胡浩道,出境参赌意外得到省城老兄弟出事的信息后就没敢回,然后就不敢回了,如火如荼的扫黑除恶,他生怕撞到枪口上。
于是虎落平阳,小日子就没以前前呼后拥的过得舒坦了,自打欠下了赌场的债,自己已经被二十四小时限制住了。
洗完了手,一出来,客厅已经有人等着了,带头一位懒得说话,扬扬头,示意手下,手下把电话递给胡浩,一件事,继续催款。
胡浩有点难堪,他点了支烟道:“这大晚上的,没必要催这么紧吧。大不了我运几件古玩给你抵了账嘛。”
“胡老板,都一条道上的,绕不过去。”带头一位很礼貌地伸手,拿走了他叼的烟。
境外的涉黑势力比境内的还无耻,有钱把你捧成爷,刚没钱就变脸了。胡浩郁闷道:“我都出来快半年了,实在不知道家里出什么事了,我那兄弟,个个联系不上啊。”
“那就再想其他办法嘛,如果不摸清你的身家,也不会借钱给你嘛,这可拖了好几天啊,我们对您的尊重可是快消耗完了。”带头的道,打了声口哨,另一客房门开了,两个被捆着的人,一女一男,胡浩的跟班和小情人,被捆成了粽子。随着此人的示意,男的被人噼里啪啦一顿闷棍狠敲,嘴上贴着胶带,却是被打得喊都喊不出来,只有鼻子痛哼的声音,然后汩汩的血从鼻子里流出来。
逼债的淡定地看着,胡浩无奈又拿起了手机,拨一个电话,一直没人接,一直没人接,他继续叹着,又换了一个号码,通了,终于有人接了……
那些人安生地等着,根本不准备离开也不准备休息。当然,欠债的,也甭指望休息,除非把钱还上。
这好像应了那句老话“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涉黑发家的闹爷,恐怕这次真要栽到涉黑收债人的手里了……
云城公安局,扫黑除恶指挥部灯火通明,通信拦截的信息间隔出现,而那个未通的号码就在指挥部的桌上,是伍士杰的号码,很奇怪胡浩给这个电话拨得最多,可惜此人在何处连警方也无从知道。
“胡浩和铁狗通话十二分钟,和妻子通话九分钟,剩下的我们无法获取具体内容。”
“把铁狗的再放一遍。”
技侦放着录音,这是被警方控制已经答应合作的涉案人员,加装监听的声音很清晰:“……狗儿啊,哥落难了,你赶紧地找你几个嫂子去筹点钱汇过来,六百万……如果不够到午马找老五,伍士杰,他一准能给筹上……要是他筹不够,就跟你大嫂说,我他妈这回签离婚协议。钱筹过来,老子立马就签,财产都好说,真要太他妈绝情了,逼急了老子弄死她全家……没事,就这么说,老子这脑袋不值六百万,这边的规矩是,就是人灭了钱也得追回来,真他妈追回云城老家,我看她怎么办……”
断了。
指挥部安静噤声,好久才听一位警督衔的说道:“两手准备吧,一手控制他的财源,不要流出境外;另一方面联系澳门警方,胡浩应该是被限制人身自由了,查出位置,通报给当地警方。”
命令传输,这里动起来,通信拦截里,依然不断有新的号码出来,这倒省事了,未查明和胡浩关联的嫌疑人,一个一个出现在扫黑除恶指挥部的名单上……
此时此刻,郭三枪慢慢地放下了电话,神情凝重,倚窗远望,黑漆漆的夜里什么也看不到,他就这么呆坐着。
生命之于每个人的意义都不相同,对死亡没有恐惧的人可能也很难去考虑活着的意义,但有些事必须去做,比如为亲人、为朋友、为心里的人去做什么,思想偏激的人,往往思维反而朴素。
他没想多久就决定了,下了楼,就着院子里的水池子冲澡,水声哗哗惊醒了杜攻城。这大半夜发神经的肯定有事了,老杜出来跟着他上楼,看到这货直接用匕首刮脸上的胡茬儿,而且开始换干净的衣服,最后的动作是检视枪支,噌地插进了腰里。
这动作吓得杜攻城哆嗦了一下,他惊声道:“老三,咋了?”
“进趟城。”郭三枪道。
“这节骨眼,太危险吧?”杜攻城道。
“呵呵,那不正是我喜欢的?”郭三枪轻松而惬意地笑道。
这货有点变态,不能以常理度之,杜攻城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劝着:“明天还要出货啊。”
“你安排,老子在城里一闹,这里更安全。”郭三枪道。
他快步下楼,钻进了场外麦秸垛里,灯光一亮,就见一辆面包车冲出来了。车是藏在麦秸里的,郭三枪车开得很野,引擎吼着,车辗着泥泞的路面,一眨眼就只剩下两盏尾灯了。
要出大事了!
不过,好像杜攻城并不紧张,反而心里有点窃喜,城里闹得嗨,乡下好发财嘛。这个想法让他既紧张又兴奋,一夜辗转未眠,清早派出了几个兄弟跑出十几公里探查,一切平静,他开始组织人装货封箱,准备玩票大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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