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再见秦相何
第93章 再见秦相何
两个月之后,方凌跟着她爹带着浮生重又回到了清远山上。
翠云嫂子已经回了南坪娘家。浮生虽然哭了几场,但也是个讲道理的孩子。纵然万般不舍,也不能自私的将嫂嫂一辈子禁锢在这块伤心之地。
唯有一心盼着什么时候能央求师傅或者方凌带他去一趟南坪,看看嫂嫂便好。
方凌时常会想起那段芳菲迷离的醉人春光。雨过天青云破处,那个青衣白衫的人如梦似幻的始终萦绕在她心头,那样一副淡泊疏离的模样仿佛不染凡尘,让她忘不掉理不清。
她有些后悔,当初竟然没有多问几句关于他的事。师门也好,来历也罢,要找一个人总归要知道些什么才行。
然而她对岳荀的一切却是一无所知。
很快就是七月十二了,按照风俗,总要祭一祭亡灵的。方凌自从那次返回镜池观还是头一次下山。让浮生奇怪的是,这一次方凌说什么也不带着他,就那么一个人走了。
到了秦相何的坟前。对于其他人来说坟墓无非就是一个缅怀和祭祀的地方。但是对于秦相何来说,这却是他安放魂灵的地方。
应该根本谈不上安放吧,毕竟秦相何的魂魄只能跟着身体的腐败而逐渐涣散,永生永世地承受着肉体一点点腐烂的痛苦。
当日纵然遭受烈火焚身,但尸身并未尽毁,残躯之中多少应该还是有一部分残魂的。然而那一部分残魂除了能够继续承受痛苦之外却是什么也做不了,就连记忆也都不复存在了。
或许记忆于他本就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痛苦,那些此生都难以赎清的罪孽,忘却了反而更好。
方凌只简单的上了一炷香,毕竟烧了纸钱也没什么用。他既不入轮回,又何需那些传说中阴曹地府才能用得上的东西。
只是让方凌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在这里遇到了碧桃。想来能够缅怀秦相何的人,除了自己怕也唯有碧桃了。
碧桃轻移莲步,缓缓而来,对着方凌略施了一礼。便将篮子里的香烛一一拿出来点上。
方凌想起那次的事,尚还欠了碧桃一个人情。便道:“当日还要多谢姑娘。”
碧桃自顾着烧纸,头也不回地道:“不知你是要谢我公堂呈递证物还是谢我借了你那件衣裳?若是谢我呈递证物便不必了,那该是他欠下的人情。
若是谢我当日借了你那件衣裳也不必了。若我知道伱借衣裳是为了逼死他,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借的。”
“你恨我?”
“不恨!他做了那些错事,本该有此一报。只是没想到我竟会成为这场报应后面推波助澜的人罢了。”
“我没有想到他会那样的绝决。”
“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当初,我因为爱慕他,硬是追随着他来到远川。却不想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我。不过也好,我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情义,却也得了个下半生衣食无忧。”
方凌自知无话可说,碧桃虽不恨自己,定然也是极不情愿再见自己的。
刚转过身要走,却听身后碧桃道:
“那件衣裳,整个清远镇不过三件,一件是我所有,一件是大夫人所有,还有一件残品贱卖了。想来你即便拿不出衣裳赔我了,也该赔我些银子才是。”
方凌笑了笑,仿佛放下了一桩十分重要的心事。
让方凌想不到的是碧桃的酒量竟然十分得好,与自己对饮三巡尚且头脑清醒,仅微醺而已。待到二人尽兴已是日落时分。
回清远山的路上,方凌一直在想,这一切的悲剧起初竟然都是情谊。不论秦世章对秦世昌也好,还是碧桃、翠云嫂子对秦相何也罢。
就连秦相何对秦世章一家最开始也是极尽感激之情的。甚至周氏对秦相何也自有她的一番情义。
可是情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罪恶了呢?
许是从周氏由情义生出了那些难以满足的欲念开始,又或是从秦相何对秦世章生出了诸多怀疑和猜忌开始。情义那么美好,而欲念却那么可怕。情义可以绵长隽永,无谓对错,但人却终需善恶分明,对错往往一念之间。
傍晚,暮色渐浓,方凌一人行走于林间小道。虽然心思深沉,但却也能觉察到身后几十丈开外始终有阴气环伺。
自从上了山,那股子阴气便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既不现身,也不离开。最终到底还是方凌率先沉不住气了,道:
“红眼儿,你是皮又痒了吗?”
只觉一阵阴风刮过,红眼儿已然出现在方凌面前。
“丫头,长进了!我跟得那么远也被你发现了?”
自从方凌慢慢适应了妖丹的存在后,修为竟然精进了不少。加上她本身灵觉就灵敏,是以像红眼儿这种阴气浓郁又不懂得隐藏自己的鬼魅,瞬间察觉自然不在话下。
“你还有脸来找我?”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着呢?当日那个情形,你说我不趁机赶紧跑了,难道留下来给那妖孽送添头?”
“话虽如此不假,但是你不该眶我。我当时以为你真的受了重伤,跟着你一道就跳了下去,差点给它当了点心了,你可知道?”
“我自然知道你是最仗义的,所以这不是主动向你示好来了吗?”红眼儿讪讪地道。
见方凌闻言审慎地望着自己,红眼儿急道:“我说你可不要不识抬举啊!整个清远山能得老子高看几眼的可没有几个!”
“好吧,心意我领了,但像你这般饥不择食的,我还是小心点儿我的魂魄为妙。”
“小人之心!老子可是那种见利忘义,坑害朋友的鬼?”
话毕,许是觉得才发生了那样的事,自己也觉得此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便又补充道:
“之前不是说了嘛?我才吃了个烧死鬼,可未曾想那厮竟是个狠角色,执念颇深,一时半会儿居然消化不了。
后来紧跟着与你一同出去打架,一时吞了不少魂魄。噎得我直到现在还打饱嗝,我这一年半载的恐怕都不想再吃什么魂魄了。”
“少来耍嘴皮子!远川镇近来又未听说哪里走了水,哪儿来的烧死鬼?”
“老子何苦骗你!说来那个烧死鬼与你怕还是旧相识,我见他记忆里颇多与你有关的景象。你竟不知道他?”
方凌脑子嗡的一声,四个月前,远川镇西街,熊熊大火,目光决绝的秦相何,手腕上的锁魂结……
当日见秦相何的尸身上并无魂识,还当只是被锁魂结困在了内里,没想到竟是到了红眼儿的肚子里。
方凌悲愤交加,手上立即就凝聚了大量灵力,伸手便掐住了红眼儿的脖子,怒道:“你吞了秦相何的魂魄?”
“卧槽!臭丫头,你竟是这等翻脸无情之人!别忘了当初你身陷囹圄之时,是老子不计前嫌,挺身而出,救你于危难!”
“我问你,你吞得那人可叫秦相何?”
“不错!就是他!老子吞就吞了,你能奈我何?
那厮魂魄被困肉身,若不是我一口将他吞了,他到现在还在坟地里养蛆玩儿呢,老子是积德行善懂吗?”
方凌闻言,神色微动,愣了半晌终是消了手上力道,整个人就像是卸了气的皮球一般神色逐渐暗淡了下去。
红眼儿见方凌松了手,立刻便跳将起来,骂道:
“老子见你为人仗义,是想结交不假。但你也别蹬鼻子上脸,跟我这儿发疯!老子身为恶鬼,活人都吃得,吃个把死人怎么了?”
“可秦相何曾是我的挚友!”
红眼儿见方凌神色哀伤,语意凄凉,心想自己活了也将近百岁,怎么说也算是个深明大义的鬼,犯不着与这十几岁的丫头片子计较。
遂消了气疑惑道:“你朋友?很要好?”
“是!我自小便待在清远山上,除了结识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秦相何算是第一个朋友。”
“哦,说来说去老子还算不得朋友?老子虽然不是人,但老子仗义,你做了老子的朋友不吃亏!”
“但你长得丑!”方凌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槽!不识抬举!老子再丑,还能把你丑哭两次?”
红眼儿眼看着方凌哭得梨花带雨,越哭越伤心,凄凄惨惨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竟前所未有地好脾气起来,一连变化了几十个各有千秋的俊美少年来讨方凌欢心。
有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的书生,有面色冷峻心高气傲的武人,有温柔公子,有天涯浪人。不过不管哪一种,但凡一开口便总免不了带着红眼儿那混不吝的气质。
方凌看着红眼儿那摇风打扇,强行风雅的笨拙的模样终于破涕为笑。
笑了许久才道:“可否就变作秦相何?”
红眼儿神情一顿,沉思片刻,大手一挥便化作了秦相何的模样。那熟悉的面容,一双天生的桃花眼中带着点游戏人间的玩世不恭,笑盈盈地就那么站在面前。
方凌抓着红眼儿变得秦相何咯咯地笑了,笑了好久,直到笑得泪水涟涟。
红眼儿神思恍惚了良久,忽然大呼道:“矜持!矜持!姑娘家的休要动手动脚,老子可是个正经鬼。”
说着便挣脱开来,化作一道黑烟慌慌张张地遁了。
“真是什么鬼都不及醉鬼难缠!”
方凌听着远处红眼儿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
听闻红眼儿骂她醉鬼,方凌迷迷糊糊口中不禁喃喃道:“还真是喝多了!也不知岳荀那厮的肠子是什么做的,终日见他喝也从不见醉。”
千里之外的归云山云霄宫内,长亭毫无预兆地打了个的喷嚏。旁边的仙尧道:“师傅可是染了风寒?”
“你几时见我染过病?”
仙尧一愣,心道还真是,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也不知是他身体特别硬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长亭卷起手中的典籍,心中叹道:我又何尝不想染一场普普通通的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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