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视若珍宝

沈沐昕极快侧脸，似在躲闪什么般仰首大笑，眼角的一闪而逝的莹然教我不忍，“你放着别人的苦口良言不信，非得跑来问我，这又是何苦？难道，皇后娘娘对我这个昔日恋人还心存仁义不成？”

我凄然地唤：“沐昕，我们好好说话不成么？你为何非得这般明里暗里用话刺我伤我？

沈沐昕垂首低低地吼：“是我逼你，还是你逼我？迟儿，若换了从前的你，绝不会这样疑心我。你不会信别人的话，你只会信我说的，信你爱着的这个男人不会欺你骗你。或者，你根本不会问我，因为我一直相信，即便天底下的人都负我，迟儿永远不会背弃我。我一直信你懂我。究竟，是我太过自负，还是……我从未真正读懂你？”

我又是羞愧又是气恼，“好，那你说，究竟是不是你做的？你若说不是，我便信你。”

“看来，你心里极希望我否认此事，可我若说是呢？你又打算如何？是要亲手杀了我给你的心上人报仇么？”

在我的内心深处，确是藏着这样的侥幸，希望他矢口否认的。毕竟，在他和慕容瑜之间，非要我为了哪一个去杀另外一个，我都会很难过。看着他们自相残杀，我会更加难过。但听着他似讥似讽的话，我依旧满心不是滋味。

“那么，究竟是不是你？”我执着地问，彷佛没听见他方才的话。

沉默，他给我的只是无尽的沉默。

“这么说来，真的是你？”

沈沐昕满不在乎一笑，“我一早告诉过你，有人已将‘真相’摆到了你的面前，你为何不信？”

一道银光刮过，沈沐昕手中的宝剑弹出，剑柄对着我。

他笑道：“喏，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若想替他报仇，现在就可以动手。”

望着那近在眼前的剑柄，上头垂下一枚碧绿色的剑穗，可看出编者不甚精致的手法，略带陈旧，看来常年被人抚摸。这枚剑穗，是当年定情时，我见他的剑身太过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装饰，才偷偷找了宫里的嬷嬷教我，连着几夜没合眼，赶在他生辰那日编好。还记得我含羞带怯拿出来送给他那日，他的眼睛蓦然亮如天上星钻，眉目间满溢欢喜的神情，目光温柔得彷佛能沁出水来，彷佛那枚不起眼的剑穗是这世上的无价珍宝般捧在心口，迟迟不肯系在剑上。

我连着好几日观察。发现他的剑上根本没系我送的剑穗，不由气恼地跑去问他：“沐昕，你为何不用我送你的剑穗？可是嫌我笨手笨脚，编得难看，丢了你的脸面？”

彼时的沈沐昕红着脸不敢看我，头埋得那样低，声音却无比真挚，“不是。你编的东西，又怎会不好看？我只是舍不得。我已多年未收到这般珍贵的生辰礼物了，我想收着，珍藏一辈子，永远记得迟儿待我的好。我也……也要一生一世待迟儿好。”

他的话儿，是那样的朴实无华，却听得我泪盈满眶，我轻轻牵住他的指尖，又是羞涩又是认真道：“傻沐昕，若是戴旧了，我日后再给你编一个就是，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我可是……可是要赖你一辈子的，你便是日后烦了我，我可还不许呢？这一生还那样长，我们的好时光还远着呢。”

那时的我并不知，自己离幸福幻灭已那样近，离亡国公主的悲惨命运，已那样近。而身侧的男子，却已预知了未来的深不可测，满心忧虑。只恐这样相守的好时光，所剩无几。可他，在覆灭之际，到底还是为我设法争取了。明知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仍是想要护得我周全。只可惜，在命运的无情捉弄下，谁也无法保全谁的安好。

那些旧日的回忆，在这一刻蓦然袭上心头，心，彷佛重重地被人地掐了一记，盘根错骨的疼。沐昕他待我，待我给他的情意，总是那样珍而重之。若无以后的事，我相信，嫁给了他，我这一生定也会很幸福很幸福。

静静望我半响，一瞬间，沈沐昕似也从我的目光中读懂了些什么，轻叹一声，那样无奈，那样温柔。

“迟儿，若有些事你知道了注定无力改变，我宁可你从未得知。”

我用力向前一推，将宝剑还鞘，泣泪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你明知，无论你做了些什么，我都不会对你拔剑，为何还要逼我？为什么要这样逼得我……无路可走？”

沈沐昕扶着我的肩，犹豫一瞬，才缓缓将我拥入怀中，长声叹息：“迟儿，不是我。他的死，与我并无关系。我的确在你回来后派了人去追杀他的下落，但，未果。只怕，此刻在逼着你的人，也不是我。”

他的言外之意，我听出来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沐昕又是一声叹息，“迟儿，你那样聪明的人，若仔细想一想，不难明白我的意思。我只问你，慕容辰逸这个人，你信得过么？”

我寻思着，缓缓答：“若说从前认识的那个与世无争的汝夏王，我自是无二话信任他的。可最近，辰逸看来颇有些异样，言行间颇有些咄咄逼人，于政事上，也很有些手段，倒是与素日认识的他，有些不一样了。”

沈沐昕扶我到一旁的花架间的秋千上坐下，负手而立，道：“有时，看来最隐逸无求的人，也许，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个。众多的兄弟中，独他最得慕容瑜的器重，手握半壁江山的兵权，你便从来不怀疑么？”

我仍是迷糊，“沐昕，我还是不懂。辰逸与慕容瑜，不是手足情深么？所以慕容瑜才放心将江山相托吧。”

有金灿的晨曦从叶子的间隙间落下，那一簇簇闪耀着细小尘埃的光束，萦绕在以指拈花的男子周身，竟是那样柔和宁静的一幅画面。他朝我一笑，将手中拿一朵娇艳的月季插在我的发间，晕红了我的双颊。

他轻轻问：“迟儿，你想要这天下么？想当做个皇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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