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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雨夜情深


门刚掩上,傅天霁立时控制不住脚步,按住心口,踉踉跄跄往外奔去。

  到得紫玲苑竹林深处,他方倚着一株竹子盘腿坐下,双手掌心相对,丝丝白气散出间,一小团淡蓝色的火焰腾起。他阖上眼眸维持着这团火,嘴角一丝鲜血流下,触目惊心。

  天空划过一道剧烈的电光,伴随“轰隆”一声巨响,大雨瓢泼而降,像天池被打翻。

  傅天霁身子颤抖,连御水也兼顾不了,电光一划,照出他瘆白的脸庞,雨水从他长发上淌下,从他高挺的鼻梁淌下……

  一把红伞忽然悄无声息遮过他头顶,为他将凄凄冷雨阻隔。他眼睛蓦地一睁,掌心火焰一收,慢慢地站起来,转过身。

  一张苍白湿透的脸庞,望着他,手中红伞微微颤抖,像是很重,她快承受不住了。

  傅天霁心底一声长叹,握住她擎伞的手,声音嘶哑:“下这样大的雨,还出来做什么?”

  沾满水珠的睫毛抖动着,她声音亦是沙哑,却是反问:“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我心中有数,会没事的。莫要担心,好么?”

  “你心中有数?会没事?”风凝霜眼眶红了,颤声说,“相繇的毒,你至今还没有完全逼出。这种上古神兽的剧毒积留在你体内,会没事?”

  傅天霁刚收回用以逼毒的火焰,五脏时如炙烤时如冰封,藏在宽袖中的手紧紧握起拳头极力控制,柔声说:“不要担心,毒逼出是迟早的事情,只是需要一些时日——”

  话头猛的一顿,风凝霜竟是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一颗又一颗泪珠从她眼眶滚落,落至他与她相交的唇间,他脑袋轰然一声响,一片空白。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她的泪这样般苦与涩,让他心下极痛,甚至比那煎熬肺腑的毒还要更甚。这一刻,他全然忘记了体内的剧痛,深深地回吻着她,在唇齿交错间安慰她,可她的吻是那样的急,像是怕失去他。

  他蓦然想起许多年前,也是一个雨夜。他对着天空凄楚大喊:“不要走!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我!”所有自尊都撕碎,所有骄傲尽皆化烟,剩下的只有深恸与恐惧。

  她不知道,其实他比她害怕更甚,害怕再度失去她,害怕身边再也没有她……

  伞早就被丢到一旁,无声地躺在二人脚下。雨夜中,他们唇齿相依,身躯紧拥,两颗心合二为一,仿佛海枯石烂也不能再将他们分开。

  **

  一整夜暴雨后,天空放晴。

  湖边亭中,风凝霜端上膳食,傅天霁怜惜道:“昨夜淋了整夜的雨,为何不好好睡,还非起来做这些?”

  风凝霜一声不吭,将一碗舀好的汤水推到他面前。

  昨夜二人回至苑中夜已深,风凝霜擦干身子,一言不发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居然成了个沉默的人,一早上没与傅天霁说半句话,只独自在厨房忙碌。

  傅天霁捧起碗,看着她:“你说说话,好么?”

  风凝霜面无表情。

  傅天霁只好低头喝汤,一碗汤喝完,他实在忍不住:“你别这样,我知道是我让你担心了。”他想了想,补充道,“我真是个混蛋。”

  “啪”的一声,筷子被拍在桌上,风凝霜冷冷地说:“你也知道自己是个混蛋?你做了什么?自己说。”

  傅天霁垂眸。

  风凝霜冷道:“你暗自控制自己的脉象,瞒我这样长时间,你终于知道自己是个混蛋?”如果不是看他每夜出去到这样晚才回来,她心生疑窦,那一夜趁他熟睡时把他的脉,真不知他要瞒她到几时!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傅天霁低声说,“是幽雪来前那一晚吧?”

  风凝霜冷冷看他。

  傅天霁苦笑:“这段时间你也装着不知道,是希望我主动对你坦诚吧?”

  风凝霜依旧冷冷将他望着。

  傅天霁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拉过来细细抚摸:“你等了这些天,看见我昨夜那狼狈模样,实在是忍不住了吧?嗯,我那时候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丑得我都嫌弃自己。”

  风凝霜嘴角扯了扯,板着脸说:“比鸡还丑!”本不想揭穿他,因知他也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但昨夜那样大的雨,他在雨中这样受苦,她怎还能忍得下去?怎不心痛心揪?

  傅天霁见她面色稍缓,松了口气老实交代:“我体内一贯有冰毒,每到邪月之日前后便会发作。也许正因这冰毒的阻碍,我才暂时不能将相繇的毒逼出。不过你放心,这毒逼出是早晚的事。”

  风凝霜瞪他。

  他想了想,随手捻个诀,右手顿时凝出一个大冰锤子,在空中抡了几下,举重若轻地说:“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风凝霜嘴角又扯了扯,“变什么锤子?你干脆变个大龟壳出来往自己背一背,更好!”

  傅天霁仿佛认真思考了一下,遗憾道:“这不好,龟公这样的事,为夫实在做不到。娘子换个别的吧?比如……”他四处望望,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的,目光落在那碟青菜上,“比如变一根青菜?”

  风凝霜忍不住噗嗤一笑,又板起脸:“拼命想哄我,真够难为你。这就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傅天霁望天一声长叹:“是啊,确实忍得辛苦。”说罢握起她的手,歉疚道,“真的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以后我若有做不对的,任你打任你罚,只不要再这样一声不吭了,我真的受不住。”

  风凝霜学他一样屈指一弹他额头,正色道:“言归正传。相繇的毒非同小可。我想过了,你既然无法逼出自己的毒,那么只有另找高人,譬如你那位师叔——我的师叔祖。”

  傅天霁摇了摇头:“相繇之毒很是特殊,融入血中便瞬间侵入五脏,若换一般人,沾染些许即死。而我修炼多载,知道如何运转灵力将这毒从五脏中逼出,这需要相当细致入微的操作,他人修为再高,都不能如我一般了解自身情况,所以很难做到。”

  “也就是说,相繇的毒只能靠自己逼出来,别人无法代劳?”

  “正是。”

  风凝霜沉吟片刻:“那么也就是说,眼下只有先解了你这寒冰之毒,你痊愈了,方能够有余力来逼出相繇的毒?”

  “聪明。”傅天霁颔首道。

  风凝霜托着下巴,沉吟道:“相繇的毒绝不能拖,多在你体内一天便多一分危险。眼下必须先将你这冰毒优先治好……事不宜迟,我们今日便去找师叔祖,你这些年来一直在找他,恐怕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有解你身上寒冰之毒的办法吧?”

  傅天霁诧异:“听你这么说,你知道师叔的去向?”

  “有一个模糊的猜测。”

  **

  半个时辰后,瀛州城蕊珠楼。

  傅天霁站在游龙戏凤的厢房前,无言扶额:“霜儿,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师叔怎么会住在这里?”

  风凝霜取出个盒子,打开道:“这是我从蒙滈山上赢的宝物‘闻香识故人’,找人最有用。你看。”她戳戳盒子里的绿壳肥虫,虫子便展翅往门前飞了一圈,又回到盒子里。

  “然后这是师叔祖的墨宝,那天我测试过。”风凝霜直接探手入傅天霁怀中取出那张涂鸦画,又戳戳虫子,虫子展翅飞到画上,触角抖了抖,重新飞回盒里,壳上微泛红光。

  “你看,这虫子若是发红光的话,证明两者的气息是同一人所出。所以我说这就是师叔祖,没错吧?”

  傅天霁无言看她片刻,手一挥,厢房门应声而开,他说:“你有没有发现问题在哪里?”

  风凝霜往里一看,见被褥叠得过于齐整,案桌与地板上厚厚一层灰,这屋不知空了多久。

  她怔住。

  “傅公子?”身后忽传来声音。

  二人回头,见是那名蕊珠楼的头牌,聂琬。

  风凝霜望着这张略与自己相似的脸,下意识瞥向傅天霁,傅天霁一下揽过自己的腰,对聂琬道:“久违了聂姑娘,与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风凝霜。”

  聂琬眼眸里像有光噗的一下被吹灭,好一会才勉强振作,对风凝霜福上一福,轻声道:“夫人好。”

  风凝霜见她这模样倒有些不忍,但一心记挂着来意,便指指身后厢房与她打听:“聂姑娘好,你可曾见过这厢房里住的客人?”

  聂琬望了那厢房一眼,回忆着说:“我不曾见过。但听这里的姐妹说,这位客人甚是奇怪,虽常年包下这厢房,却极少回来,连他的模样都记不真切了。”

  风凝霜大失所望。聂琬又道:“二位若不嫌弃,请到我蘅芜苑中坐一坐?”

  “不了,我们还有事。告辞。”傅天霁谢过聂琬,揽着风凝霜御剑离去。

  “我寻了多年都不曾寻见你师叔祖,也不急在这一时。”傅天霁劝一脸失落的风凝霜。

  风凝霜默了会,突然灵光一闪:“对了,我听你说过,这师叔祖很是好酒?”

  傅天霁点头:“不错。”忽明白过来她话中意思,笑说,“你莫不是要告诉我,悟尘约着要与之比酒的那位,就是师叔祖吧?”

  “有可能。”

  “你这傻丫头,天下爱酒之人可多了去了。你这纯属盲猜。”傅天霁笑。

  “反正有一丝机会都不能放过,明天就是十五,我们去一趟麓庐。”

  “别瞎闹,明天好端端的追月节,我已经计划好了与你一同出游。”

  “不,咱明天就去麓庐酒馆。我还得还悟尘酒葫芦。”

  “遣个人去还得了,别妨碍我们过节。”

  “还是亲自去的好。”

  “还是出游吧。”

  “酒馆。”

  “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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