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死·其贰
温衍曾在网上搜索过南槐村,可惜一张照片都没能找到。
现在卫星地图技术那么发达,却偏偏拍不到一张有关这个村子的遥感影像,着实令人费解。
温衍只能解释为南槐村实在太偏僻太封闭了。
在他的想象里,南槐村就像只存在于古画中的村落,美丽、原始却又无比脆弱,任何现代科学技术的产物都会对它造成伤害,使它化作梦幻泡影。
百闻不如一见,温衍仰首望向前方,眼前这座环绕在苍翠群山之中的村子,竟真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是南槐村以他的想象为蓝图,一砖一瓦地建造出来,还是冥冥之中,他与这座村庄本就心有灵犀?
温衍抬手抚摸放尸箱,轻声道:“回家了。”
江暮漓魂归故里的消息不胫而走,村民们纷纷围拥过来。接待温衍的是一个年轻人,相貌普通,不高不矮,是扔进人群就找不到的类型。
如果拿神造人,类比人捏橡皮泥,那江暮漓就是[jing]雕细琢的炫技之作,不可复制。而这个人,不过是神随手捏成的量产品。
若非他一开[kou],众人即刻鸦雀无声,温衍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你好,我是江朝,一路上过来辛苦了吧。”
温衍勉强一笑,和江朝握手。谁知刚一触到,他就愣住了
江朝的手心很热,像攥住一把炭火,自己僵冷的手指立刻暖和起来。
江暮漓的体温,也是这么烫人的。
温衍怕被灼伤似地[chou]回手,“我该怎么称呼您?”
江朝微笑,“我和江暮漓是同宗同族,论辈分算得上是他叔叔。”
温衍略怔。他只知江暮漓父母早逝,从小就独立生活,从未听他说起过家里还有什么亲戚。
“温同学?”江朝眼神深深凝视过来,一瞬不错。
可能江暮漓在外求学多年,亲缘也变得很单薄了吧。
温衍不再多想,尊敬地叫了江朝一声“江叔叔”,紧接着切入正题,道:“我想问一下,什么时候能给江暮漓举行葬礼……”
“你放心,村子里自有安排。”江朝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个地方让你落脚,好好休息一晚。我已经让人把李花秀家的空屋给收拾了出来,你可以安心住着。”
“可李花秀丢了爽灵,要紧吗?”有个村民忍不住问道。
江朝淡淡掠了他一眼。
“不、不要紧……”那村民浑身一颤,立刻对温衍解释起来。
“李花秀挺好的,就是有点神志不清。‘丢了爽灵’是我们这儿的土话,没啥意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温衍听明白了。
李花秀是个疯子。
所谓爽灵,就是“三魂七魄”中三魂之一,主宰意识,代表自我,使人能够思考、感受与记忆。如果说一个人没了爽灵,那就是指这个人疯了。
孤身在异乡,又要与疯子同处一个屋檐下,一路上温衍的心始终悬着。不过,等真见到李花秀了,他反倒稍微松了[kou]气。
那是个安静秀气的女人,除了神[se]有些木讷,几乎感觉不到哪里不对劲。
而且,她打扮得也不像普通农妇,一身鲜艳的碎花连衣裙,头发弯弯绕,有烫过的痕迹。
“李花秀本来不是咱们村的人,她男人王海倒是,不过十几岁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两个人在外面认识,还结了婚。”
邻居大婶扯住温衍,悄声说起了八卦。
“听说小俩[kou]当时[ri]子过得不错,王海还准备在县城买房呢,天晓得人突然没了。”
“她一个女人在城里活不下去,只能揣个遗腹子回村,好歹这儿还有王海留下来的房子和土地。”
“作孽啊,好好一个人,因为男人的事受了天大的刺激,一直疯疯癫癫的。”
“喵嗷呜——”
尖利嘶叫撕破空气,一只黑猫窜进堂屋,弓起背脊,对温衍发出充满威胁的呼噜声。
温衍一直是猫[cao]体质,虹城大学里那些流[lang]猫狗和他都很亲,他还是第一次被猫讨厌。
温衍有些受挫,他想上前安抚一下黑猫,腿却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垂下眼,一个浑身煞白的小男孩正抓着他的裤腿。
温衍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李花秀的儿子俊俊。
俊俊有六七岁了,可长得比这个年龄的男孩瘦小一圈,白里透青的小脸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格外的大。
温衍从[kou]袋里掏出晕车时常吃的酸梅糖,递给俊俊。
俊俊没接,举起手里的小人书,朝温衍晃了晃。
趁着吃晚饭前的空隙,温衍给俊俊念了会儿故事。
《七[se]花》的童话,讲的是一个小女孩得到一种神奇的花,可以实现各种愿望,温衍小时候也看过。
只是,这本书的印刷实在粗糙,不像正规出版社的读物,更像村里自印的。
[cha]画的颜[se]鲜艳到刺目,令人不适。
温衍翻到下一页,呼吸骤然绷紧了。
一只长着三对翅膀的巨大蝴蝶,绚丽到烂开来,盘旋在七[se]花上方,仿佛在赋予它实现愿望的魔力。
“啪。”
小人书从温衍颤抖的指尖滑落,掉在地上。
俊俊捡起书,指着上面的[cha]画,开心地笑:“蝴蝶,好漂亮。”
温衍战战兢兢地定睛看去,哪有什么三对翅膀的怪异蝴蝶,书上画的,只是一羽再普通不过的菜花蝶罢了。
温衍脱力般地靠在椅背上,心脏仍在砰砰狂跳。
还好,还好,不是纠缠他的那只怪物。
从有记忆的时候起,他就常常梦到一只畸形诡异的六翼蝴蝶。
祂的翅膀像用地狱深处最深浓的黑暗剪裁而成,以漩涡状装覆盖着成千上万的鳞片,每一粒鳞片都是凄惨哀嚎的恶鬼。
一旦舒展开来,遮天蔽[ri],足以使人间陷入凄暗无光的幽冥。
邪道中的邪道,秽恶中的秽恶。
最令温衍恐惧又羞耻的,就是祂那根蝴蝶和蛾类特有的虹吸式[kou]器。
它由无数骨化环紧密排列而成,环间有膜相连,宛如一根中间空心的钟表发条,用时能伸开,不用时就盘卷起来。
温衍十八岁生[ri]那天,怪物闯进他的梦里。祂变得异常兴奋,仿佛等这一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祂用触手状足肢紧紧缠住他,温柔地慰悦他。
趁他迷迷[dang][dang]的时候,祂学着那些[jing]巧脆弱的小昆虫,像吸食花朵最深处的甘蜜一样,把[kou]器探进他的身体,不停地呢喃“好甜”。
清晨醒来,温衍看到自己的睡裤,愣住了。
他心急慌忙地把脏裤子丢进洗衣机,脸烧得滚烫。
虽然卫生课上老师都讲过,但这是他第一次……还是在做了那样怪异的绮梦之后。
不过,自从遇见江暮漓,那只怪物再没出现过。
江暮漓是温柔守护他的骑士,为他驱散噩梦[yin]霾的温暖太阳。
可江暮漓不在了。
死去的人不能复生,走过的时间无法倒带。
除非……找到一种能让愿望成真的方法。
温衍的视线不自觉地又落在那本小人书上,小女孩摘下一片花瓣,把它抛向风里,哩哩啦啦地脆声唱:
“飞吧飞吧小花瓣,飞到东来飞到西,飞到南来飞到北,飞着兜上一个圈,兜完圈儿落到地,我要——”
小女孩脑袋骨碌一转,转到背后,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滚,叽叽咯咯地笑问:
“你要什么呢?”
温衍呼吸骤然凝滞。
他腾地站起来,又颓然无力地弯下身子,脸深深地埋进双手掌心。
他要什么还用问吗?
他要死人会呼吸。
***
温衍和李花秀母子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晚餐。
一锅白面条、一盆馒头、一盘炒白菜和一些辣酱咸菜。
这对母子生活得并不宽裕,这些应该就是他们的[ri]常饭食了。不过,大概考虑到温衍是客人,李花秀还是给他切了几片薄薄的腊[rou]。
温衍从小就不吃[rou]类,见俊俊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就把碗里的[rou]都夹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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