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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烟年天生长一张聪明面孔,极不擅长装蠢。

所以,当她非常做作地假作踩着裙摆,跌倒在叶叙川不远处时,在场诸人无不震撼。

这瓷碰得过于质朴,反而令人摸不着头脑。

有眼色的侍卫早已认出了烟年,却拿不准叶叙川的态度,踟蹰地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拿下她。

而他们的主人端坐上首,依然维持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居高临下看她的笑话。

面纱跌落半边,烟年在鼓乐声中目露惊惧之色,用嘴唇无声努出几字大人救我。

大美人委顿在地,泪意盈盈,被冷汗打湿的发丝黏在侧颊上,如这样的女子求人庇护,鲜少有正常的男人能把持得住。

但叶叙川并不是个正常人。

所以他只笑吟吟地看戏。

甚至连这点笑意都并非出自真心,如同荒野上的毒蛇懒洋洋地晒太阳,看着一只田鼠屁颠屁颠地撞进他的领地。

烟年也觉得自己的模样像个土拨鼠,简直他妈的愚蠢到家了。

但她若是不犯蠢,也没法子消解叶叙川的警惕。

见叶叙川没动静,她眨了眨眼,心想要命,不会这男的不会读唇语吧。

于是又哑着嗓子,徉装惧怕,对叶叙川重复一遍道“大人救我。”

乐舞声戛然而止,花厅中静谧无声。

叶叙川食指绕着樱桃梗,目光转柔。

“怎地那么不小心”他对她道。

烟年心一跳什么意思怜惜她么

今日是怎么了,任务竟如河马拉稀般顺利

正准备优美起身时,忽然见叶叙川捏碎指尖的樱桃。

猩红的汁液瞬间溅出,顺着她额边缓缓流落。

烟年隐隐感觉不对劲。

只见叶叙川皱起眉,身子前倾两分,盯着她娇美脸蛋看了半晌,忽然问了一句

“你是何人我们曾见过么”

细作营曾传授过搞潜伏工作的精髓,一句话将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

意思是好细作要有大将之风,身手烂一点不要紧,演技必须要到位。

但饶是烟年演技精纯,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听到任务对象问她是何人时,也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跟她装不熟终结你处男之身的女人你都不识得去啃点银杏果治治脑子吧

烟年本想说孽障,老娘是你爹,可她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了,泫然欲泣道“大人”

不能骂人,不能骂人

眼瞧她楚楚可怜的面具崩裂一角,叶叙川的笑终于真心了几分。

尤其是他看着几个侍卫冲入花厅,如提着鸡崽子一样把烟年捆起来,粗暴拎走时,那笑容简直堪称愉悦,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图景。

侍卫们先前不便对她动手,听得叶叙川这句话,再无后顾之忧,擒拿、绑人、拖走、一串动作干脆利落,如行云流水一般,烟年只见花厅景象在眼前一闪而过,然后然后她就被不太礼貌地请了出去。

大门在她面前关闭,宴席其乐融融,仿佛无事发生。

她被请入一处偏僻厢房。

动手的侍卫颇为眼熟,正是常年跟在叶叙川身后的那校尉,姓张,叫张化先。

因为人机灵,所以张化先在叶叙川一众属下里算是比较得器重的,虽然被未交予什么重任,但常年随侍左右,颇懂得如何看叶叙川的脸色。

今日大约也是如此。

张化先看她的眼神颇微妙,如看一只硕大的烫手山芋。

“娘子在此等候片刻罢,待大人散了筵席后再发落。”

烟年晃晃手腕,五指摩挲腕上软绳,材质摸着像是系衣裳用的丝绦,是不会磨伤人的品种。

她问“张校尉,大人会罚我么”

张化先装傻“娘子莫为难末将了,大人的深意岂是你我能揣测的”

油滑得像条泥鳅,滴水不漏。

烟年叹了口气。

瞧瞧人家属下这眼色,这素质,这揣度上意的功力,她能不能把蒺藜送来培训一二啊

叶叙川这一顿饭吃得漫长,她在厢房里小憩两回,睡到外头天都黑透了,也没见叶叙川的鬼影。

她忍不住隔着门问门口的张化先“你们大人平日用膳,也要用那么久么不怕菜凉了堵喉咙吗。”

张化先拒绝回应她的废话。

烟年双手被缚,只能伤感地用肩膀蹭蹭眼泪,惆怅道“自月前一别后,我好生想念大人,想念得茶饭不思,恨不能化作蝴蝶,常伴大人身边,今日听闻大人在此开宴,便想着能来见大人一面,谁知遭了奸人谋算,险些失了性命。”

张化先险些笑出声,遭奸人谋害,这供词似曾相识啊。

只不过烟年指认蒋文邦为奸人,而蒋文邦指认烟年为贱人,好一场狗咬狗的大戏。

“你们不信,何不让那蒋贼与我当面对质”烟年语带哭腔“事关我的清白,实在不能马虎啊”

张化先掏掏耳朵,不为所动。

红袖楼大名鼎鼎的行首娘子哭着要清白,这事若传出去,怕不是能笑掉全汴京的大牙。

等不来叶叙川,张化先不搭茬,蒋文邦不知所踪,烟年索性不闹了,扔掉发钗,歪在软榻上。

几回接触,她只确定了一件事,便是叶叙川似乎不讨厌她,睡完她后非但没有杀她,还破天荒地给了她一个身份。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她思考了很久。

几番思忖,始终觉得此事不合常理,非正常人所能为,最后只能将其归咎于叶叙川的某种恶趣味。

此人大概和她养的狸奴一样,更喜欢玩弄猎物,一瞧见蹦跶得很欢的小生灵,就格外的兴奋,老是想逗两爪子。

他大爷的,烟年越想越来气,什么毛病。

想着想着,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动静,张化先终于张开了嘴,以一种极度狗腿的腔调,向叶叙川汇报她方才的话语。

“知道了,下去吧。”

一道温和的声音隔门飘来,清冽如琮琮溪水。

寥寥六字,无异于吹响了细作营的集结号。

烟年迅速在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把自己缩成惹人怜爱的一小团,再眨眨眼,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叶叙川缓步踱入内室时,烟年恰巧摆好了姿势,啪,一滴泪珠自莹莹美目中滑落,足以浇熄任何男人心上的烛火。

然而很不幸,叶叙川不是正常男人。

或者说,他除了某方面的功能正常,其他哪哪儿都不正常。

叶叙川在床前三尺外站定,欣赏了一番美人垂泪的娇态,耐心等待她哭完。

烟年只顾着流泪,不说话。

华宴散去,冷月当空,厢房木门洞开,一道朦胧月光泼入屋中,铺成一道凝霜般的素练。

香灯半卷,月光与灯光之间,两人的影子随夜风摇晃。

良久,叶叙川轻声道。

“这么漂亮一对秋水妙目,哭坏了岂不可惜”

骨节分明的手搭上她肩头,以一种毫不怜香惜玉的力道拧过她身子,转身面向着他。

“哭坏了又如何,”烟年低声道“妾恋慕大人已久,本以为能得偿所愿。可不过寥寥几日,大人都已不认得我了,越发显得我这个人像个笑话。”

“是么”叶叙川勾唇一笑“你若是安份做个外室,没人会把你当笑话看。”

“大人可曾全心全意记挂过一个人”烟年抹了一把泪“人非草木,有爱恨之心,由爱恨起嗔痴,情难自已。”

叶叙川不语,只是握她肩膀的力道轻了几分。

“偷来一回鱼水之欢,就想着能有下一回,下一回有了,又想着长长久久。”烟年自嘲道“妾便是如此贪心,才生了算计,不慎着了贼人的道,如今想来,也是佛祖在责罚妾的妄念。”

眼前一暗,高大的男人撩袍侧坐于床边,目光怔忡,借着月光,端详她莹润瓷白的侧脸。

温热的手掌贴上她面颊,拂干了她残留的泪痕。

男人身上清冽的酒香扑入她鼻端,两人间的距离只余毫厘。

烟年微微仰起脸,眸中生出恰到好处的慌乱,她抓紧了锦被,装作情深难抑的模样,喃喃道“能得大人垂青,烟年便是死了也甘愿。”

鼻尖对着鼻尖,月光清冷,两人的影子打在绮窗畔,亲昵如滚滚红尘中最普通的一对爱侣。

“从没有人对我如此情深。”叶叙川道。

烟年一愣,颇为意外。

怎么回事叶大人那么容易上钩吗

才愣了一秒,叶叙川的下一句话令她差点尖叫出声。

“我应当感谢派你来的人。”

他拉住烟年削葱般的玉手,左手十指互扣,右手从腰间拔出银刀,轻轻抵上她心口。

含笑道“究竟是谁,那么明白我的偏好,汴京佳人三千,偏选出你送来了我身旁,你的模样身段,技艺风情,性子胆色,无一不令我心折。”

刀尖缓缓游移。

“只是有一桩事,派你来的人大约忘了告诉你。”

男人凑近她耳边,干净湿热的气息扑了满耳,微微麻痒。

他轻轻一吻烟年白到几乎透明的耳垂,刀尖又进一寸,语调却温柔留恋。

“我最厌恶心思太多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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