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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乞巧前一日,老周借卖烧饼的契机,向翠梨递了个消息。

翠梨回屋,找来对应的密文抄本,一字一字对完,酸溜溜道“指挥使说他手上来了个新细作,机灵能干,打算配给烟姐你打下手。”

“哦。”烟年毫无波澜。

翠梨更酸“指挥使定是嫌我不中用了,变着花儿夸那新来的细作。”

烟年随口道“他这是聋子拉二胡瞎扯,你忘了两年前他推销蒺藜时怎么说的么此子乃是百年不遇的潜行天才,文韬武略无所不能,假以时日,定可接我衣钵”

翠梨咦了一声“我还道蒺藜来头不小,是烟姐亲自讨要而来的呢,原来竟也是被强塞的么”

烟年沉痛道“讨要他我图什么图他年纪大,图他爱洗澡,图他一顿能吃七个鸡腿吗”

翠梨稍感安慰“那那我起码食量比他小。”

由于指挥使并未明说何时送人来,如何送人来,所以烟年只当他放了个磨磨叽叽的屁。

次日清晨,烟年清晨起身,去院中喂鹦鹉,练琵琶,顺便吩咐乌都古传信报平安。

好一个惬意的午后,吃着安西的玛瑙葡萄,闻着街口飘来的烧饼香,没有上司,没有男人等等,不对。

这声音,莫非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烟年大惊,一骨碌从秋千上爬起来,差点把自己摔出个好歹。

面前站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着暗纹蜀锦裁的长袍,束玉冠,其他别无装饰,典型的老贵族审美。

叶叙川负手而立,嗤笑道“你倒是懂享受。”

多日不见,他的容貌依旧出众得令人心折。

但眼下的两团青黑不容忽视。

一般来说,通宵达旦工作之后,发现自己的女人舒舒服服晒太阳,惬意得甚至打起了盹,是个人都不会给好脸色。

“大人”烟年深呼吸,挤出惊喜的笑容“大人怎么突然想起来瞧我了”

“你自己许的愿,自己都不记得。”他嘲讽道“晒太阳把头脑晒化了么”

“不,”他又沉吟道“你本就没有这东西。”

烟年咬牙忍耐“只是太意外了罢了,好像在做梦一般”

正此时,翠梨提着鹦鹉架子从后罩房里走了出来,边走边得意道“娘子,我给小八做了个屎兜子,这回它再也不能满地洒黄金了”

叫小八的鹦鹉鸟嘴一瘪,蔫了吧唧地耷拉着脑袋。

烟年对她用力眨眼,暗示她赶紧走人。

没看见自己忙着敷衍任务对象吗

翠梨眼神不好,又走了两步,才看清烟年身边的男人,喜悦的表情就此凝固,脚下打了个旋,飞速行了个礼跑了。

叶叙川淡淡问道“手里是什么”

翠梨不得已停住脚步,向烟年递去求救的目光。

烟年叹了口气,接过鹦鹉架子,对她无声道下去。

翠梨溜之大吉。

烟年回身道“是我养的鸟儿,叫小八。”

叶叙川淡淡“唔”了一声。

烟年没话找话“当初鸟贩子卖了一窝鹦哥,就只有它生得不齐整,被挑剩下了,那小贩想扔了它,我觉得可怜,就先买回来养着”

“你倒是有善心。”

烟年不语。

她编不下去了。

其实小八乃是细作营公费购买,那时烟年上报说要买鸟,指挥使抠门,嫌别的鸟儿贵,在市场里转了几圈,才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一只便宜鹦鹉。

小贩要二十文钱,指挥使砍价到八文,两人站在市口唾沫星子横飞厮杀小半个时辰,以指挥使大获全胜而告终。

因其潦草的身价,鹦鹉得名小八。

事后,指挥使洋洋得意带它找烟年,被烟年怒骂小气“你家装门不安门环吗隔几条街都能听见你抠门的吱吱声”

“有个鸟样就成了,你管它好不好看呢”指挥使据理力争。

因小八发育不良,不甚灵巧,无法受驯,所以烟年只把它当个宠物养。

喂了半年,把呆鹦鹉喂成了个傻黑胖,傻黑胖往廊下一站,对外宅景观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

叶叙川扫过一眼,目露嫌弃之色,摆了摆手,示意烟年速速把它带下去,别伤了自己的眼。

可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又开口道“你既然教过它说话,便让它说上两句听听。”

烟年一愣。

她教是教过的,可从未在叶叙川跟前教过啊

他从何得知小八会说话的

莫非偷听过

有道是含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她顿觉慌乱,怕小八报出蒺藜和指挥使的名字,强笑道“教是教了,可小八愚笨,不如”

小八一听说话二字,登时来了精神,

鸟头一抬,小八拍拍翅膀,口吐人言“叶大人叶大人”

空气突然安静。

安静中凝固着令人窒息的尴尬。

妈的。

烟年把脑袋一低,作娇羞状“不过偶然说过几次,它便记住了,倒不是我刻意去教”

谁知,她话音未落,小八扯起嗓子,气壮山河地又嚎了一声。

“竖子禽兽狗东西”

这回空气是真的凝滞了,拧一拧都能滴下铁水来。

什么机警应变都没了,烟年心里只剩四个大字,一会排成一个雁形,一会排成一列,一会扭曲成小八欠了吧唧的滚刀肉模样

四个字,字字血泪吾命休矣。

“竖子,禽兽,狗东西”

叶叙川缓缓重复了一遍。

片刻后,他凉飕飕地一笑,森冷目光中仿佛飞出无数小小的冰刀,直插烟年脑门。

烟年生无可恋。

毁灭吧,累了。

大风大浪都挺了过来,竟在一只蠢鸟身上翻了船,八文钱葬送了她的细作生涯,可见天下从无白捡的便宜。

众所周知,叶叙川此人极为记仇,睚眦必报,骂他是个什么后果早有人以身试法,去岁朝堂上,曾有一御史当庭怒骂叶叙川无耻败类,这位好汉可至今还蹲在天牢里数蘑菇呢。

她做好了数蘑菇的准备,有气无力解释“不是我教的约莫是前阵子邻家闹扒灰时,它听了一耳朵”

叶叙川不怒反笑。

他温柔道“邻家李员外全家都为陇西人士,你这鹦鹉却说一嘴漂亮的官话,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

烟年语塞。

小八也隐隐发觉自己闯了祸,鸟头一缩,再不吭声。

一人一鸟俱垂头丧气,瞧着甚是滑稽。

叶叙川哼了一声。

骂他的人如过江之鲫,不差她这一个,再说回来,前些日子,自己也确实对她轻慢了些,她在背后悄悄抱怨上几句,也属正常。

只是他目光捕捉到烟年紧咬的唇瓣,心生不悦。

至于怕成这样么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他下意识伸手,捏开她牙关“莫要总咬唇,不是好习惯。”

烟年被捏着腮帮子,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

他立刻松了手。

虽然掩饰得不错,但烟年还是发觉了他那一丁点不自然的神色。

这一点不自然,出现在叶叙川永远稳操胜券,永远不可一世的面孔上,显得那么突兀。

她难得怔忡,提着鹦鹉架子呆立在原地,

“行了,杵在这儿当石狮子么”

叶叙川顷刻间恢复了往日那股慵懒傲慢,望了眼天色,提步向屋中走去,漫不经心道“梳妆打扮,换身衣裳,随我去乞巧夜集。”

烟年糊里糊涂地被放了一马。

很难解释是因为什么,以她对叶叙川个性的了解,此人并不宽宏大量,相反应了一句古话屎壳郎钻花生,不是好仁。

他生性控制欲强,冷淡无情,喜怒无常,集万千恶劣特质于一身如果一个人敢表面迎合他,却在背地骂他禽兽,他必会教那人见识下什么才叫真禽兽。

但他却没追究她的过错,还带上她去逛乞巧夜市。

直到烟年收拾妥帖,身着湖蓝缂丝长褙子,系翠池色宝相花罗的留仙裙,伴在叶叙川身边逛夜集时,她依然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叶叙川当了许多年的大少爷,又当了许多年的权臣,性子傲慢得厉害,平日行事也城府颇深,恩威难测,实在难以被看穿。

见烟年魂不守舍,他微笑着夸赞她今日容光照月,渺若姮娥,随后刻薄地嘲讽她的服饰搭配湖蓝与翠池色放在一处,会让他想起烧坏了钧窑瓷。

烟年顿时不想揣测他心思了,阅读狗男人的心是一种不幸。

古诗有云乞巧楼前乞巧时,金针玉指弄春丝。

明明是热闹喧嚣的节日,有个叶叙川在近旁,一众侍从、婢女俱战战兢兢,不敢高声言语。

烟年低眉顺眼跟在叶叙川身后,沉默不言。

忽地跑过一个小孩儿,将烟年碰了一踉跄,小孩儿被那黑甲侍卫吓得一愣,没道歉就跑了。

叶叙川终于想起转过头来“怎么了”

烟年摇头“无事。”

侍卫们只负责保护叶叙川,自是无暇顾及她。

“想逛什么,买什么,自去做便是。”叶叙川道。

烟年顿觉拉他出来过节是个错误他根本不屑于此类娱乐。

此时,长街上疾步走来个眼生的侍从,前来小声禀报。

那侍从面白无须,举止拘谨,一看便知是宫里的内侍。

烟年识趣地退开一步。

那内侍不知说了些什么,让叶叙川眉头微皱,嘴唇紧抿。

片刻之后,叶叙川对她道“我另有要事,须离开一个时辰,侍卫们会护着你。”

烟年微微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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