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神鬼谋朝（十二）

　　“阿翁，陛下在招见谁呢？就您也不能在场？”紫宸殿偏阁之内，李光拿了块御用茶点大吃起来。

　　高力士对于这种茶点是吃腻了，他只捧着杯清茶不时呡上一嘴。“是西平郡王李俶，陛下这几日每到这个时辰便会抽空教他军国之事！”

　　李光微微一怔又立刻恢复正常，他故作漫不经心的囫囵道：“陛下打算立西平郡王为储君了吗？”

　　“陛下尚未做出决定，只是颖王已入壮年而西平郡王却对朝堂之事见解不深，故而陛下也想以此来观察他一番。”

　　李光点了点头继续试探道：“陛下难道没有考虑过永王殿下吗？”

　　李光从鹰眼探子口中得知，永王李璘今年也开始在长安秘密拉拢朝官，他如此做派自然也是想入主东宫无疑。

　　高力士笑着瞥了李光一眼。“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啊！”

　　“呵呵，我也只是偶然听李泌说起。往日永王深居简出，但今年却频繁与朝臣往来，其心不言自明。”

　　“呵呵，陛下自是曾考虑过他，但……哎！不提也罢。”

　　高力士笑笑转移话题道：“安西发现铜矿之事我已经报知陛下了，但此事不会有假吧？”

　　高力士担心李光从别的地方随便找了几块矿石来诓骗他和皇帝。

　　如今已经陆续两次向安西迁置了四万多户流民，自发前往安西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已经有人用此事攻讦过李光了，只是被他和皇帝给压了下来。

　　主要原因还是安西地处偏远，即使心怀不轨与关内尚有万里之遥，大军的补给线便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再则，大军若是反叛，先不说有多少人原意心甘情愿的跟着造反。

　　只要途径玉门关与甘凉道，皆可以让关内有时间从容布置。这也是李隆基能对流民自发前往安西而淡然处之的真正原因。

　　但李光能动员起五六万民夫轻取石国，同样能做到将补给线远涉万里。

　　他现在还需要更多的人口，等到分给流民的牛羊膘肥体壮之时，它们不但可以驼运粮食，血肉亦为新的军粮。

　　但他的羽翼未丰，更是如芒在背！

　　好在安禄山和那些潜伏在四方黑暗里的野心家们同样需要时间。

　　心有所思，李光嘴上回道：“若没有阿翁又岂有李光今日？铜矿之事我焉能欺瞒您和陛下！”

　　“嗯，那就好！”

　　高力士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今江南道水患严重，朝廷投入了大量钱粮。今岁怕是大家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若是安西铜料能早日运抵中原也可缓解朝廷的财政困难。”

　　“那安西军的奖赏之事？”

　　李光皱眉起来，虽然他自己提前赏赐都分发给了士兵与徭役，但那可是安西的血本，难道现在要血本无归了吗？

　　“陛下已有计较，你且安心吧！”

　　正说话间，相熟的一个小宦官轻手轻脚的走进来谄笑道：“阿翁，定国公，陛下请您二人入殿。”

　　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皇帝李隆基再次愣了愣神。

　　他越来越像太子李瑛了，唯一不同的是二人的年龄。

　　李瑛死时三十七岁，而李光今年不过二十五。

　　一眨眼，十余年已过。

　　虽未能给儿子平反，但李隆基的心里何尝没有自责。

　　或许是真的老了，最近他总是时常想念起那些故人来。

　　姚崇、张柬之、张九龄、还有他的四个儿子与王忠嗣。

　　他甚至派人查过李光是否是李瑛之私生子，但结果让他失望。

　　“臣参见陛下！”

　　李隆基回过神来，审视着李光。

　　他已不再是昔年那个面圣时战战兢兢的门下校尉了，在参拜的时候居然偷眼打量着自己。

　　但李隆基并不想责备他什么，上前亲自扶起李光的肩膀。“起来吧！听大将军说你在夷播海以西发现了一座铜矿？”

　　“是的，臣还将大唐龙旗插在了图兰平原之中，其中方圆七百里皆为水草丰茂之地。”

　　“好！不亏是朕的义子！”李隆基拉着李光到旁边的大椅上落座，他也随之坐在一旁。

　　高力士也凑过来一同落坐，还不忘给旁边的小宦官使眼色让他叫些茶水糕点上来。

　　“给朕讲讲石国与图兰平原的样子吧。”

　　感受着皇帝布满皱纹的手掌正按在自己的手心里，他的脸上虽也有皱眉但却如孩子般兴奋。

　　于是他从北庭西北边的咽鈣州一路向西，直到塔什干与俱战提。

　　皇帝面容慈祥注视着李光，他听得十分专注，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兴奋与骄傲。

　　或许，在几年后，下九泉时！

　　他可以与太宗、高祖、父亲还有兄长他们，自豪的讲诉自己亲手将大唐带上了怎么样的一个高度。

　　可为何手背上有一抹晶莹滑落呢？

　　它尤自带着温度，却不是自己的，而是来自对面的义子！

　　皇帝知道他从小便没有父亲，亦没能体会过父爱是何种滋味。

　　但皇帝虽有父亲，却同样未能过多的感受到父爱的温暖。

　　他们或许同病相怜吧！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苍老的指头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掉那抹晶莹滑落的痕迹。

　　画面一转！

　　这时的兴庆宫还只是临淄王在长安的别宅。

　　颌下尚未蓄起浓须的父亲，站在龙池的水塘边。

　　三岁的儿子因为贪玩掉进了池边的泥泞里，他哭泣的十分伤心，因为父亲严厉的训斥了他。

　　训斥过后，年青英武的临淄王替儿子擦去眼泪。

　　“瑛儿，你记住！出生在帝王之家绝对不准哭泣，更不能相信任何人！”

　　但他的瑛儿还是改不了意气用事和轻信别人，所以他下地狱去了！

　　但皇帝这次并未训斥他的义子，他罕见而慈祥的做了一个宽慰倾听的父亲。

　　高力士也在一旁听着，他的脸上也久违的露出笑意。

　　宦官宫女们绷紧的弦因为祥和的气氛而渐渐松弛了下来，有人悄悄的扭了扭站酸了的腰身。

　　但皇帝作为父亲的慈祥与包容，究竟是对他死去的儿子李瑛还是面前的义子李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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