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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9章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九月下旬的陇陕战区,本就强弱有别的宋金双方,因为林阡这招猝不及防的“挟天子以令诸王”而实力差距越拉越大。郢王表面镇定,实则心不在焉,谋士们的正确决策曾如雨点般向他打来,却被他辗转腾挪无一例外巧妙避闪。在他的指挥下完颜纲、术虎高琪等人叫苦不迭,主帅不济,军心无轴。

  反观对面,尽管林阡越离越远,寒泽叶、曹玄等人却能勠力同心,南宋军队节节胜利、势如破竹。由于没有对手,形势一马平川,据点大半收复,完全符合了柏轻舟辅佐林阡发起河东之战的最终希冀:北伐官军西线直接受益,东线中线则得以喘息和防守。

  廿四,郢王败于寒泽叶,其实本该习以为常,奈何败绩再创新低:见鬼了!每次以为是自己表现最差的一战,下一次都刷新了对自己下限的认知!

  当圣上无故失踪于太行,曹王的被贬反倒好像因祸得福……眼见他以自由身第一时间前往河东搜救,郢王能不心猿意马?却又不得不坐镇中军、恪尽职守、做好圣上平安回归后论功行赏的准备,但万一,没救回来?朝堂风云变幻,并非只有他一人觊觎皇位,而且他虽然深信曹王这数十年来的为人,却也听说魁星峁上林阡对曹王一口一个“岳父”地叫,偏巧林阡九成是今次圣上失踪的始作俑者……诸如此类,不心乱如麻才怪。

  郢王自己明白陇陕这段时间的败仗情有可原,但在麾下面前总结经验教训时,当然不可能述说这些真相。南宋的举国北伐好不容易有转攻为守的势头,这关键时刻哪能传出个金帝被林匪绑架的爆炸性消息,那还得了?一则动摇军心、祸及整个西线乃至大金全国,二则,郢王毫无准备,可别真便宜了曹王……郢王转念一想,忽然又想通了,这应该就是林阡他选择不在大范围公开消息的根由,林阡并不想就此扶他的岳父上位,所以翁婿俩并没有勾结……

  那就好,“二则”去掉了,不再那样心乱如麻了,“一则”的顾忌却还在,曹王现在恐怕正和绑匪斡旋,但那林阡实力与曹王旗鼓相当,必定会经过一段时间的拉锯,不管圣上最终救不救得回,这段时间郢王都不能泄露消息,西线失守的罪他可担当不起,若然天下大乱,指不定又让“二则”成真,郢王比林阡更不愿见到曹王称帝……

  那陇陕败仗又要归咎于谁?

  “今夜,拔寨退守,分工安排如下……”帅帐中,他负手而立多时,待到众将到场,冷冷转过身来——

  当然归咎于细作。

  实则这段时间宋金交战胜多败少,海上升明月并不算主要原因,因为,基本用不着他们出马……可惜,失败者那里从没有就事论事。

  秋后算账拉开序幕,源于控弦庄安插在孙寄啸身边的“鹓雏”告知郢王,宋匪几乎每次都能精准掌握郢王撤军路线,所幸多数都被鹓雏及时获悉并火速通知金军:“我见孙寄啸发号施令时神情笃定,每次都是如此……可以推断,郢王近身有内奸,很可能就是八大王牌之一‘掩日’。”

    郢王撤军路线,每一次……还能有谁?贴身侍卫!

  而在那之中,有一个从出现伊始就不清白的黄明哲,和他的脸一样黑——

  长得酷似那个六月底战死在第二次静宁会战中的宋匪,莫非;中元节鼻青脸肿出现在环庆的路边,被曾和莫非有过一面之缘的雪舞捡到,跟随着郢王大军一起来到陇陕……

  以上两点,楼阁里黄明哲已经解释清楚,长相相似不足为奇,气质风度大相径庭;轩辕九烨留在陇陕监视黄明哲的妻舅也称,黄明哲一开始连骑马都不怎么熟练,还是雨祈公主手把手教的。郢王不是没长心眼,早就派人去环庆调查过,但是黄明哲的户籍一直就在,街坊邻居说从小看着他长大,长得和画中的人一模一样……

  郢王这才放心大胆地把黄明哲留在自己身边,也看到了黄明哲舍身护主、反败为胜、斩杀宋匪不止一次,他这长相给人以天生的“不善”印象,他的表现却渐渐令人对他改观,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郢王觉得,真相越疑越真,黄明哲真的不是莫非。可以说,宋金交战“胜多败少”而不是“百战不殆”,黄明哲在其中功不可没!

  “可是……‘转魄’也是宋军细作、八大王牌之一,应该也杀过不少他的自己人。”控弦庄的新任庄主鸑鷟在郢王耳边吹风。

  “如此猜忌,谁还敢建功立业?”郢王不是不知道,控弦庄在陕北军肃清许久,除了得罪高层外一无所获。

  “若把长相和表现的对立撇开,着实还有时间的过度吻合。”鸑鷟又说——

  八月初的第三次静宁会战,偏巧郢王到来的那一晚发生了南宋细作截断“青鸾”情报一案;楼阁里南宋细作确定就在人群之间、把要给林阡的情报仓促藏在了栏杆旁稻草下,偏巧那天是郢王领着一群人去向曹王兴师问罪;在那之前,宋匪拜托细作寻找凤箫吟关押地点,雨祈公主身边的侍卫们就没停止过撺掇她翻墙捣蛋……

  是的,每个不巧的事件黄明哲都就在其中,郢王怎可能不清楚。但是,那也可以是真正的南宋细作,一直和黄明哲行动同步,借着这个长得像莫非的黄明哲,掩护他自己!

  “无论当初的雨祈身边,还是现在的本王贴身,黄明哲都不是唯一的一个嫌疑人。”平心而论,郢王心里还是有点喜欢黄明哲的。

  “别人当然也可以有嫌疑,然而‘鹓雏’告诉我,破庙之战回去以后,莫非的妻子莫如曾一度精神恍惚,还被孙寄啸和寒泽叶找人约谈。”鸑鷟说。

  “见到一个和自己亡夫相像的人,恍惚是正常事吧……”郢王早被雨祈潜移默化影响得预设立场就是信任黄明哲了。

  “郢王……”鸑鷟肚子里窝火,不敢表现出来:火烧眉毛了你还想打胜仗吗!?

  郢王回过神来,才想起来他应该开始急了:“也罢。无论如何,黄明哲必须是本王第一个或排除或证明的。”

  鸑鷟松开拳头,这才对啊。

  “‘鹓雏’在孙寄啸近身?他可有什么线索没有?”郢王问。

  “莫非莫如,据说鹣鲽情深。给他们机会私下相见、单独相处,暗中关注他们一举一动。”鸑鷟说出谋划。

  

  故而廿四这晚,郢王再次弃甲曳兵而走。

  自上回破庙一别过后,躲在黄明哲躯壳中的莫非,既心忧自己身份暴露,又嗅出孙寄啸身边有金军细作,故而降低了暴露郢王行踪的频率,并且最多是以芦管传信、仅同孙寄啸近距接触一回,期间不曾用过任何信鸽、竹节等替代物。这是控弦庄观察不到他破绽、不得不采取这下下之策的根因。

  今夜这场战败,莫非本来就是殿后的,莫如起先却不是先锋……少不了鸑鷟和鹓雏以及他们的下线分别穿针引线,教前者渐渐落单,后者抄到近路。

  “哥!”莫如一马当先,眼看四境无人,喜不自禁扑前,俨然不知遍布宋金的控弦庄正以天罗地网笼下。

  “谁是你哥!能别烦我?!”莫非早就期待着和她能破镜重圆,但心里一直埋着关于鹓雏的一根刺,所以无需犹豫,私底下也还是不相认!

  “你和哥哥……长得一样啊……”双剑相掠如火,莫如瞬间泪流。

  “我知道,那个名叫莫非的宋匪嘛!这些天一直耽误我仕途,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莫非剑锋狠扫,莫如不得不握紧断絮:“仕途……”她剑法比莫非差得远,但和这黄明哲差不多,加之战马和地势都占优,冷不防竟害他被割伤。

  “臭娘们!”莫非大怒,一剑还击,奋力将她臂上也刺出血来,看她连人带马退后数步,他冷笑一声不惜言辞侮辱,“这么想你那惨死的相公,那不妨就从了小爷我,会对你温柔得很。”

  “你说什么!”莫如面色大变,一剑气愤冲前,莫非冷厉迎战,继续笑着嘲讽:“我说你那惨死的相公,据说死无全尸,还被宋军冤枉,结果作为遗孀的你,居然还要代他冲锋陷阵……呵呵……何必当那贞洁烈女,既然想要重温旧梦,不如痛痛快快随我……”

  莫如出离愤怒,连向他脸上刺了七八剑:“和我丈夫长得一样,你真是玷污了他的名号!赶紧化花了脸吧!”目中俱是怒火,剑剑追魂夺命,莫非作为败军之将,马失前蹄险些阵亡。

  所幸郢王的其余增援“及时”赶到,杀退宋军把满头是血的黄明哲从地上救起……

  莫非当时就懂了,果然,果然是圈套,好在我……

  好在他预感到了这些不对劲,今夜没有暴露郢王、并且克制住了对妻子强烈的思念之情!尽管如此,气短昏厥的那一刻,他还是赶紧把眼角将出的泪在地上蹭干:如儿,对不起……现如今,我最需要的是由你证实我不是莫非,所以必须相互掷下重话……若是我告诉你我是细作,即使你能演,我都万万不忍演……还是这样好,我能作为另一个人,随意发挥着对你的伤害……

  “明哲……”最早来的是雨祈,一把将昏过去的他抱起,心急如焚大喊,“军医呢!军医!”

  他再次清醒时,鸑鷟已经现身于郢王身边。控弦庄仆散安德还活着的四个杀手锏里,资质最寻常的鸑鷟,居然因为资质最寻常,而成了新任庄主,不像此刻青鸾在河东、朱雀在环庆、鹓雏在陇陕……这些有能力的都去了宋营潜伏。

  “他不是莫非,本王……排除他了。”郢王满怀歉疚。

  “不,还有一个疑点。”鸑鷟不依不挠。

  “小的……受够啦……王爷您赐我一死吧!”黄明哲泪流满面。

  “他和其余侍卫,大体行踪都一致,但九月二十那天,不统一。而那天,孙寄啸确定收到过情报,黄明哲却恰恰不在我军军营。”鸑鷟说。

  “几天前……我哪记得我在哪里……”黄明哲不知情,黄明哲躯壳里的莫非怎会不知,那天他确实和孙寄啸互通过情报,他原计划擅离职守一小会儿,正准备找人混淆视听时,在路上遇见了另一个人——

  “明哲是和本公主在一起的!九月二十那天,本公主叫他相陪找糖稀吃。”雨祈忽然开口,鸑鷟面上一怔:“公主……为何偏偏找他……”使得他和旁人行踪不统一?

  “本公主要选驸马,对旁人没兴趣,当然只找他咯!”雨祈一脸天真地说完,在场所有人脸都花了。这当然比其余人混淆视听的证据要强得多,可是……

  “雨祈。”郢王脸上挂不住,咳了一声示意她闭嘴。

  “父王,雨祈以心感心,明哲绝对善良,不仅不是歹人,而且值得托付。”雨祈认真地说,眼神是那样清澈,笑容也令郢王想起那个他没娶成的契丹女子,一时动情,嗯了一声。

  “所以父王是答应啦?”雨祈喜极,笑着扶莫非起来,回过头来,狐假虎威望着鸑鷟,“你是何人,见到驸马不行礼的吗!”

  

  是夜,金军的“抓掩日”不了了之。

  亏得莫非机警,更亏得莫如机智。

  莫如率军回营翻身下马的第一刻,宋军的“抓鹓雏”便开始了。

  不过,不同于控弦庄明着问罪,孙寄啸为了不打草惊蛇,在不能一击即中的情况下选择的是暗中掌握,以后找机会、在不影响莫非的前提下一举消除——

  适才,谁“将身为先锋的宋恒绕远”、谁“给莫如指了这条近路”、谁“离莫非莫如最近、一直关注”,不一定取交集,但一定全剔出,他们不是鹓雏也是鹓雏下线。

  是的,孙寄啸受命于莫非,战斗中无时无刻不在找他身边的内奸,心有灵犀知道莫非单独相处时也不可能认莫如;

  而知道孙寄啸要抓内奸,莫如也配合地演出了一场戏——

  “莫夫人,在下身边有控弦庄奸细,很可能是‘鹓雏’,据说最近正死咬着那个黄明哲不放……”日前,找她疏导的人才刚走,孙寄啸又亲自来对她说,“我想到了关键的一点:不管黄明哲是不是我们的人,鹓雏却会是因为黄明哲而暴露的人。我料想,鹓雏会帮助金军设计对黄明哲诸多试探,而你便是这金国细作最佳的试探方法。最近你一旦有落单的机会,请记得留意每一个可疑之人。”

  孙寄啸清楚莫非一定会拒莫如于千里之外,因此只是要莫如留意鹓雏就好,并不必教莫如不认莫非,更未直说黄明哲就是掩日,莫如却结合先前他们的疏导、结合对黄明哲就是莫非的十成肯定,立刻就心底雪亮:莫非、黄明哲、掩日,果然是同一人!

  一切都不是我原先所想的那样,哥哥他不是失忆、他没有苦衷,他是心甘情愿,为了家国,当了细作!

  先前盟军奉了程凌霄和林阡的命令,照顾莫如及其幼子、却瞒着她莫非当细作这件事,是没有想到,莫如会放下还在喝奶的孩子,这么快就来到了战场……现如今,却恐怕是莫非自己选择不让她知道,莫非怕他自己装不下去。

  心底雪亮的同时她明白,她既然这么快就来了,便不能耽误他、害他,接下来,即使私底下,她也认不得他!

  晴天霹雳,又欣喜若狂,更平添惆怅。

  岂止是不能认啊,要在动情的本能之后,立即表现出对他的疏远、排斥和憎恶,那才会令他安心地、毫无后顾之忧地继续在金军卧底,她作为一个妻子否认丈夫,那才会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曾几何时,如儿也有了心计、睿智和前瞻?知道与哥哥见面的时候,最自然的、最能取信于金军的表现就是先哭闹后愤怒……

    “和我丈夫长得一样,你真是玷污了他的名号!赶紧化花了脸吧!”每一剑刺过哥哥的脸上,都疼在如儿的手上……其实那时候,我心里说的只有一句话,哥哥,我爱你……说了很多遍,哥哥听得见?

  哥哥真笨,一旦动情,眼神术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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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将军,我提供的消息,可有用?”私下,莫如自然要去关心,这和丈夫的安危有密切关系。

  “初有眉目。”孙寄啸说,那时他心中有十个嫌疑人左右,这之中极有可能有鹓雏本人,不管要不要放长线钓大鱼,在保护莫非这件事上他都已经占据主动,“多谢莫夫人。”

  莫如离开前,刚好和宋恒擦肩而过。宋恒作为被人刻意绕远的先锋,自然也为孙寄啸提供了有效信息,他好像和她一样积极,十分关心疑犯有未伏法。

  “宋将军,是嫉恶如仇吗?”莫如难免蹊跷,心情略一放松,便问起随之赶来的陈采奕。

  “是嫉控弦庄如仇啊……”陈采奕面露惆怅,只有她看到过,宋恒在死亡之谷的废墟里,四下寻找兰山却遍寻不着的样子,看到过宋恒后来在思念兰山时那种“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的孤独和痛苦。近半年了,都没排解,她唯恐那会铸成他心魔。

  陈采奕最担心的事,廿五这日,终究还是发生了。

  在那以前,陇陕所有盟军,都清楚主公最想看到进步的人就是宋恒,他是一块主公认为经过寒将军雕琢便能大放异彩的璞玉。

  宋恒自己也相当争气,愈发表现得能胜任独当一面的将帅之职。

  直到这一日,他却忽然不能胜任——

  就在大败完颜纲、收拾残局、清点俘虏时,因为有人多嘴一句某某曾在川蜀短刀谷中潜伏,他骤然发狠,谁都不曾想到就飞剑出鞘,对着身下那一大片匍匐战俘肆意横扫,割草一般轻率,瞬间头颅满地。

  玉龙剑宋恒,九分天下之一,云雾山比武排名第三,虽蛰伏多年谁还能当他吃素!可怕至极的战斗力,用错方向真和自杀没什么两样。

  始料未及的屠杀战俘,触目惊心的血流漂杵,不仅杀傻了完颜纲那群本已投降的麾下,更加杀懵了寒泽叶、孙寄啸一干人等……

  宋恒却没认错,不肯被陈采奕阻拦的他,情绪完全失控,挣扎着大吼着还要继续杀。

  “醒醒!堡主!杀什么啊!他们已弃械投降!主公说要优待俘虏!不能屠杀!”陈采奕死死从后抱紧他身躯。

  “控弦庄杀了我最爱的人,冲这一点就要屠!屠他十万也不过分!!”宋恒满目赤红,凶神恶煞,声嘶力竭,这半年,原来他真的撑得和钢丝索一样脆弱,绷断的刹那径直就坠下了万丈悬崖。

  那时人人心里都是一句话:太可怕,好在他没练饮恨刀,否则可不动辄就要入魔灭世么……被寒泽叶一鞭子抽晕之后,囫囵睡了一觉,宋恒终于从不理智状态下清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沧海桑田,覆水难收!

  短短半日功夫,就因为宋恒屠杀战俘,邻近城寨,金军群情激越、绝境战力反弹,大军反败为胜,直接撕开秦州的曹玄防线。

  宋恒闻讯时,寒泽叶已领军去援,急急增兵,鏖战至夜,官军义军勉强不败,但却失去七座营寨,包括宋家堡在内的兵将死伤惨重……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残月独照于荒凉战野,烽火明灭间落叶成烬,放眼望到处是悲鸣的无主战马,还有空气里蔓延的腥血、正向着裂张的天穹指引骤雨……

  “我……是罪魁祸首……”宋恒没想到自己一时失心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本性单纯的他,痛哭流涕,瘫倒在地,脸贴着一众兄弟们的大块血迹。

  “别哭了,走吧。”寒泽叶的战马从后而来,停了片刻,火光中看得出神情严肃。

  “我想,再等片刻……”苦不堪言,泪湿前襟。

  “等?看清楚,他们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寒泽叶向来都对他冷冷淡淡。

  “寒泽叶,你怎这样冷血,你不是说过,要为天下的一切弱者争强权?!”宋恒难以置信他望着这尸横遍野竟然一点感触都没有,这当中不是没有他寒家军的老臣!“都是弱者,都是你的麾下,你连哭都不哭吗?!”

  “强权是哭出来的?”寒泽叶漠然挥鞭,没等他,又去战。

  

  作为陇陕战区最高统帅的寒泽叶,秉承了林阡和徐辕的赏罚分明,经此一役,直接做主给宋恒连降三级的处罚;

  虽然寒泽叶没给他自己赏什么,舆论却是,寒泽叶居功至伟,宋恒罪该万死,就跟掀天匿地阵一样,宋恒又是罪臣,寒泽叶又是功臣。对此,宋恒还百口莫辩,连他自己都觉得,事实就是如此,寒泽叶好歹还算给他救场的!

  生气至极,回到营房便四下砸东西:“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是最大弱点!啊啊啊!”内心尽是气愤纠结,完全无法静心自省。

  “够了!别砸了!”来者一袭火红,风风火火进帐后,倏然挡在他要提起来砸的最后一样东西前面,举剑对立,怒目而视:“玉龙剑,你敢砸,我今日就带兄弟们全部回江西,对着众位父老们的英灵哭诉:堡主才刚提剑向中原,就自戕于女真铁骑前!”

  “采奕,快告诉我,我是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宋恒内心无比凄凉。

  “不是阿斗……而是,兰山……”陈采奕三缄其口,终于说出,宋恒大惊失色,骤然捂住双耳:“别再说!”陈采奕狠下心来一把夺过他手,以一招简单擒拿术把他整个放倒在地,愤然朝他咆哮:“听着,是因为兰山成了你的心魔,她死后你偏激、狭隘、怯懦、脆弱,二十多年来所有潜藏的缺点都一起激化,一步步沦落到了今时今日!堡主,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她救你的本意,她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你任意妄为的挡箭牌?是的,这半年来,你就是以她的死为借口我行我素,旁人呢,谁也都因她的死让你三分、不敢劝你、与你说话,好像这天下谁都欠了你一样……”

  “别说她,求你了……”宋恒一脸苦痛、在她身下、捂着胸口还想逃避,陈采奕继续当头棒喝,紧紧按住他双肩不让他站起,力气很大一定会给他留伤她也不管,豁出去了不成功就成仁:“可是你忘了,这天下没有谁欠你,你之所以忘不了她、这么痛苦,是因为你和她话没说完、事没做完、太多遗憾,但那也全是你自己的偏激、狭隘、怯懦、脆弱造成的,和旁人没有任何关系!你不从这根上改,你就永远成不了她说的‘星辉’,成不了和老堡主一样的‘江西一剑封天下’,成不了和洪瀚抒、寒泽叶、厉风行齐名的‘九分天下’。越纠结越会恶化,再怎样金玉其外,你都是败絮其中!”

  宋恒愣愣地呆在那里,双手像断了一样没再捂耳,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因为从来不曾被人这样骂,很显然他是被她给骂醒了!

  

  不过,宋恒现在被骂醒、想改正缺点、愿意学好,都已经晚了——

  九月廿六,宇文白预备把静宁秦州局势禀报林阡时,寒泽叶一张冷脸站在她旁边,蓝发飘然,邪气四散,宇文白看到他身上的迫人气息都心里发毛:“怎么了?寒将军?”

  “孙夫人不必掩饰。同主公直说,宋恒他,不能为将。”言下之意,宋恒他带不动。

    可想而知林阡收到信时是怎样的雷霆大怒。

  且不说宋恒此举会给本来稳扎稳打的陇陕战局造出多大变数,林阡怒还怒在一个旷世奇才就这么成了废物,连寒泽叶都没办法锤炼,那宋恒得是多不堪!

  “主公……”柏轻舟看他窝火,自然担忧他的情绪影响他对河东之战的决策。

  “轻舟,你帮我回信,给宋恒,狠狠骂他,原来恨意才是推你上前线的理由?!若是这样,从督运官开始的这一路,都是我林阡天真,给你宋恒安排错了!你就该在短刀谷、不、宋家堡安稳待着,待到死,写!”

  “好。”她却很快搁下笔来,写完了?

  他一愣,看着这纸上就六个字,“非复仇,望复兴”。

  一腔怒意突然就化了不少,倒还真是他的原意,却把他多出来的戾气全削砍了。

  “军师真是……蕙质兰心啊。”他望着这字迹锋芒毕露,叹息一声。

  “主公,看这字迹,像不像‘瘦金体’?”柏轻舟微笑。

  林阡一怔,思绪终于被她抓回这河东战场来:“那皇帝这些天据说云淡风轻,真的向邪后要过纸笔。”

  现今完颜璟已移入五岳黑龙山内,要如何假装他还在山外的盟军驻地?由于昨夜武卫军和小郢王打草惊蛇令越风获悉了控弦庄的存在,理论上在接下来的几日,盟军为了万无一失,会不停地转移着完颜璟的囚禁地点,那应该会留下一些痕迹在外面,有意无意地被发现,被流露,被展示。比方说,新鲜的墨迹。

  “能以假乱真?”他不放心,问。

  “主公看这两把聚骨扇上的题词,看得出谁真谁伪?”她早有准备。

  “看不出……”他点头,“不用临摹太多,过犹不及。”

  “如无意外,能确保至少三日的谈判。”柏轻舟看他点头,立即坐下书写。

  “足矣。”林阡心念骤定,站在她身旁细看。

  “小阡……”那时燕落秋掀帘入帐,突然见到这幕情景,摇头苦笑,立即上前来帮柏轻舟磨墨,“罢了罢了,横行天下之人,自是想不到磨墨添纸之事。”

  “五岳可安排妥当了?”他脸上因为尴尬而微红,心里却因为场景熟悉而感伤。

  “妥当。”燕落秋语笑嫣然,倒是洞悉他意,“吟儿你也放心。”

  掀帘出帐,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战地的苍凉和寂寞伴随着火光喷薄而来。

  

  “纥石烈大人……这是父王在五岳的内应给的情报。”同一时间,完颜琳走到纥石烈执中及其六大……五大死穴身边。

  纥石烈执中粗一看瞬即就揉作一团:“曹王的细作都没头绪、你的内应就知道?会否有诈?”

  “曹王的细作终究只是探子,父王的内应却是五岳的当家啊。”完颜琳低声说,毫无心机。

  “好一个完颜永功,和镐王余孽原来早有勾结?!”纥石烈执中目光凛冽掠扫,惊得完颜琳随即一个寒颤:“不,那人,只是想到黑虎军谋个官职……”

  “哼。”纥石烈执中转过脸来,将那情报直接以内力按碎,“倒也是个机会。不过,小王爷您知道,这是绝密。”

  “知道,知道。”完颜琳不是没听过他的暴戾之名,此刻生怕被他血盆大口吃了,连连点头,“父王他,近来在陇陕屡屡败给宋匪……我们,绝对不能给曹王任何机会。”

  曹王他,从不需要任何人给机会。

  明知金军在陇陕的败绩只会在河东加紧郢王府和武卫军对他的拖后腿,他闻听军情的第一刻还是先想到林阡只怕又要后院起火。前者关乎圣上,后者关乎苍生。不过,虽后者重,前者又岂会为轻?

  “圣上必须在三日内寻回。”以己度人,他知道林阡本心是完全不带五岳入局,最单纯的做法就是将圣上藏远、甚至明示,但那样一来他太容易找了。

  所以宋匪权衡再三,不可能不给他完颜永琏提高难度,如此,就势必考虑实际、引入五岳,最佳方法自然是用两个地点均衡分布、混淆视听,果不其然抗金联盟很快入驻五岳、圣上从此愈发飘忽不定。他的人正被贬谪、郢王府刚经战败,即使同心合力,都没有能力对两个地点、七个小处一起鼓动骚乱、投石问路浑水摸鱼,何况金军各怀鬼胎、而宋匪在林阡的指点下不可能流露破绽。

  只能靠他苦思冥想,一夜。

  到底是宋匪据点还是五岳内部?只要放在前者不变,就会很冒险、人质不隐蔽;放在后者,还是会冒险、一定程度上连累五岳。

  “林阡,我还是愿信你我的初心矢志。”初心能移?本末倒置。

  把人质放五岳?假放只是一点连累,真放可以彻底摧毁。

  所以,即使林阡用了此地,此间人林阡也不会耽误。

  林阡的想法,尽收完颜永琏心底,此刻与岳离对弈,他对岳离、凌大杰轻声缩减范围:“我认为,根本没有赵西风、沙溪清、冯天羽这三处,唯有林阡、越风、徐辕、海逐浪四处而已。”“紫檀和赵西风会出来谈判,更加证明了这一点。”岳离想了想,点头。

  “所以,这三处的兵马,王爷虽然同意了天尊这样摆……却只是想做做样子。”凌大杰又摊开分布图来看,“众将随时抽身。”

  “剩下四处。林阡、越风,我决意亲自战。至于海逐浪、徐辕……”完颜永琏曾决意在林阡、越风身边亲自搜寻圣上痕迹,另一厢,最关键的却是海逐浪和徐辕那两个陌生驻地的漏洞怎么找。海逐浪驻守的冷月潭和徐辕所在的总坛,一西一东,截然相反的方向,“青鸾这一子,自然要好好利用。”

  当是时岳离败局已定,却还是不给王爷舒服地吃他,拼尽全力顽强跑出,棋局一度攻杀复杂,好不容易化险为夷,甚至有反败为胜迹象,岳离总算露出了笑容:“青鸾来这么久了,实则,王爷本就是要动河东的。”

  “不错……谢清发之死的真相,也是时候浮出水面。”完颜永琏处变不惊,寻到岳离的破绽长驱直入,岳离虽然一度表现勇猛,却被王爷下出妙手,最终劫材不利,大势已去。

  “所以,王爷其实已经知道了?”凌大杰心有灵犀,玄机看来就在青鸾的那封信里。

  终于投子认输,不知何时竟大汗淋漓,岳离收起心绪,笑问:“王爷,此战要何时开始?”

  “现在。”现在?兵马才刚安排好、还未完全就位啊,凌大杰看着王爷手里的第三封信,信源不明,却看王爷稳操胜券,俨然这封信包涵战机,“大杰,回来再同你下。”

  “王爷,您从未输过,不觉得索然?”凌大杰追前,笑问。

  “不会。险些输了的感觉,也很过瘾啊。”完颜永琏说着一句别人说一定会觉得好狂、可他说理所当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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