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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4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一个人眼中的世界,跟他心里的是一个样子。

  但林阡清楚,当时的杨鞍、现在的国安用,他们心里的邪恶不是固有,而是黄掴以及红袄寨的一些宵小们构筑。

  先前杨鞍对林阡的转圜,已证明善念终会驱走阴暗,所以林阡有把握,国安用的猜忌不会坚持太久。果然到最后一刻,那绳索已然松绑——

  尽管那时,国安用还在说“杨鞍你应该以死谢罪”,但已经不再口口声声指杨鞍奸诈险恶,而是在质问“你宣扬的兄弟情谊,你第一个背叛它,教兄弟们如何遵守?”国安用说出那句,那句已是缓和。

  林阡解开杨妙真穴道,让她扶泣不成声的杨鞍先离开休息,而国安用没有多说什么,一个人出帐走到山头,举目远眺,许久,才开口:“这季节,这地方,原该有一片果树林。”

  林阡在他身后,看着彼处荒凉战野:“安用,终于肯回忆过去。”

  “要想回到过去的如火如荼,我们就该原谅他是吗。”国安用没有回头,悲愤地问。

  “是希望你找到过去的那个他,发自肺腑地原谅。”林阡说,他不希望国安用原谅得敷衍。

  杨鞍与他林阡,有着当时烽火、九死一生,而杨鞍与国安用,本应有当时风华、意气风发……

  “我原先想,他的过去不能为他的现在证明,后来,是你一句话点醒了我,他的过去是可以证明他的现在的。他十多年都被金军持续不断地打击、诱降,是‘持续不断’的……往事铭心,仇恨刻骨,意愿绝不可能更改……”国安用艰难地说服自己,“所以,他的过去可以为他的现在证明。过去没有降金,现在和将来,都不会。”

  “正是这样。”林阡看他回头,赞同,“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国安用在山头又待了片刻,对林阡叹了一声:“这果树林不远,有个蹴鞠场……”顿了顿,又道,“我与鞍哥,总在那里练,有时候到傍晚归家,还会眷恋不舍,在集市上继续踢。”

  “蹴鞠……是什么。”林阡一愣,一代跟一代流行的东西真不一样,又或者,他跟宋贤、新屿在一块长大的时候适逢战乱,没法玩……

  好像是个跟头差不多的玩物,因为苍梧山那会儿,爽哥曾经说过,要把越风的头砍下来当蹴鞠……

  由于不懂,林阡也没就此发言。只是,听他说“鞍哥”,心中难免一喜。

  “盟王,我心中的迷惑,大半都被你勾销,脑子里早就已经明净得多……”国安用离开山头,与他在军中走了一圈,迷雾渐次少了,惆怅却在增多,“我接受他回来。然而,不能前事不咎、必须给予处置。否则,不能对死去的兄弟们交代。血洗调军岭不怪他,但腊月的叛乱不能就这么算了,太过纵容,不能以儆效尤。山东义军愤愤不说,更影响了你在盟军的威信。”

  林阡心念一动,方知国安用不肯松口有他林阡的因素。就像当初徐辕也说过,发生这种集体走错路但又回归的事情,法不责众,但主将必须伏罪、按罪当诛。当初自己说,当务之急还是先劝鞍哥回来,现在回来了,问题也就接踵而至。

  在林阡的心里,在盟军中威严什么的都是其次不必计较,但山东义军显然会有不忿者不服气,在某些宵小的诱导下,对杨鞍发起攻击,宵小们意在隔山打牛撼动他林阡,但最受伤害的一定是山东义军,从此更加动乱、回不到当年的“兄弟至上”。

  明明杨鞍回归是好事,不能就这么得到反效果……

    

  很多事情都是容不得去运筹去经营的,就像林阡和国安用刚说到这个难题,就闻知军营有变。原是军中有不忿者看到杨鞍来到调军岭,立即就上去要他命,二话不说就和杨妙真打了起来。杨鞍在旁颓废不言不语,而杨妙真则一心护着兄长横枪守在左右,裴渊率人最先过去阻拦,也命人四处找寻林阡国安用。

  杨妙真心里最是有气,心想哥哥好不容易回头是岸低声下气,你们也不该这样得寸进尺咄咄逼人,而调军岭一众兵将,有居心叵测另怀目的的,却也有真恨他杨鞍入骨不共戴天睚眦尽裂之人。一时间双方都互不相让缠斗不休杀气腾腾,等到林阡国安用回来事件才罢休。国安用把对面那帮人堵回去的时候,妙真和杨鞍的几个亲信都委屈地站在林阡身边,妙真更是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

  尔后,双方僵持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国安用军中人多势众,却因为国安用和裴渊都原谅了杨鞍而没有立即发难;而杨鞍方虽只有一行数人,但因为倚靠林阡,而以一敌万。

  当前山东之战并未停止、梁宿星还在调军岭附近,这内在矛盾当然不能牵连太广,国安用立即嘱托裴渊“军营一切照旧”,并只留下近百个异常激进的在帅帐附近停留讨公道,林阡极为欣赏他之处事,这当儿,自也不可能轻易调动刘全、展徽、新屿和宋贤,本来,他们到这里也未必有用,甚至还会意气用事乱上添乱。

  叹只叹,矛盾也许不会加深,但却一定在转化,在传递,腊月廿八到现在,不过区区三个月,主角和事件全都换了,每个人的作用也在换……

  就像谈孟亭的作用,也是一样——

  林阡之所以处变不惊,其实是携策于心不动声色,早在闻知闹事的第一刻,他便已差人去告知徐辕,“将谈寨主带来调军岭。”

  当初徐辕遣亲信把谈孟亭从青州找到护送入泰安,是为了让谈孟亭对杨鞍劝说回归,只不过后来无需他老人家出马了;而如今,谈孟亭的作用俨然可以就势反转——他可以帮杨鞍来说服国安用的属下们接受回归!

  一个时辰,也该到了。

  “天骄。”“徐大侠。”终于,激进者稍事平息,纷纷退开一条道来,“寨主?!”“是寨主……”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发现,眼下这个由徐辕扶进来的老人,竟然是旧时的大当家。为何竟白发苍苍。

  实则,营帐边上,那个颓废不堪的中年人,也不像当年他们雄姿英发的二当家了。

  山东义军,何故竟成了如今模样!?

    

  “从前黄掴阿鲁答招安,只有我一个人动摇,弟兄们都坚守住了,打得那么好,几年都没教他们得逞……后来胜南和宋贤都回来了,和新屿、二祖、安用、鞍儿一起,在沂蒙、青州、潍州和泰安,一场接一场地赢……”谈孟亭老泪纵横地叙说,杨鞍绝望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光,好像认识他,好像知道这些事。

  “可是后来,黄掴阿鲁答他太阴毒,他离间分化,他把二祖和鞍儿分化了,把胜南和鞍儿离间了,他还想分化鞍儿和安用,他只差没分化新屿和胜南了……”谈孟亭说时,人群中总是有人动容。杨鞍神智倏清,定定望着他。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谈孟亭言简意赅,就是山东之战的真相:“我一直想,弟兄们都扛得住死一样的打击,那就没什么扛不住了,所以我隐居青州,一是忏悔,二是全心相信……我却忘了,弟兄们自己会以矛攻盾,最尖锐的矛,最坚实的盾,两败俱伤……黄掴阿鲁答,真是险恶啊。”

  他说时不住咳嗽,借以掩饰泪花,众弟兄原有恨他的,如今已说不出对他这个人是什么心情,只是看到他眼里折射出的自己和彼此时,悔恨者、动容者、唏嘘者众——他们同样完成不了他不能完成的,比他多走了无数弯路到最后仍在水火,明明可以有出口却仍固执地停在水火!

  “我那时候真是害怕啊,怕这分裂无止境,怕我们红袄寨成为又一支耿京义军……好在,黄掴阿鲁答他失败了,因为到新屿和胜南那里是分不动的!”谈孟亭瞪大了双眼义正言辞,再不像适才那样断断续续,“那么,能不能从那里转圜?!胜南和鞍儿和好了,二祖和鞍儿和好了,鞍儿和安用,他再也分不动了?!”

  “寨主……”杨鞍清醒少许,踉跄上得前来,却悲痛欲绝、脱力跪在他脚下,“对不起,鞍儿有负所托……”

  “回来就好。”谈孟亭眼中全是恬淡,“孩子们,我想看到,你们的坚持,终究还是赢了我。”

  一片沉寂,林阡看着这当中确实有人在思考、在失神,却有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的惊慌——惊慌什么?被看穿了,他们是受人之托故意在鼓动分裂,明显是黄掴驱狼吞虎之策的尾巴。那几个宵小林阡一目了然,他知道要提醒国安用下一步对他们留心。

    

  “不能让他回来!杨鞍叛变,手握性命无数,按罪需死,他的党羽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寨主,我们当然愿意回到旧日的兄弟情义,但是,兄弟情义是他先拆裂,是他先拾起矛攻击我盾,这一切不能就这么算。”“不错,杨鞍党羽必须伏罪!”沉寂过后,却又有人开口,可怕的诱引和哄抬,使敌对的气氛瞬间白热。

  林阡蹙眉,饮恨刀随刻出手,迅疾如电,直钉在第一个宵小的身侧,正好那人站在一酒架子旁,霎时木屑四溅,酒坛摇摇欲坠。那人脸色煞白直直看着林阡,林阡斩钉截铁:“谁再提及党羽二字,我便认他是黄掴收买。杀无赦!”

  那人因被看穿,吓得当时便收声,霎时反对者气焰就少了许多,只留下真实的、唯一的反对原因——杨鞍等人可以回来,但不能前事不咎。

  “盟王,我家三个兄弟,都被那梁宿星杀死了。”“腊月廿八那一战,便是杨鞍的手下,害了我手下的兵,这笔账,一定要算!”“是他说兄弟间要不分彼此的,结果他手上却有我的人命,教人不得不对他划清界限。如今他想回来就回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怕我地下的兄弟不痛快啊。”这些人,说得真情流露,甚而至于泪流满面。

  “对不起,对不起兄弟们……”杨鞍在地上使劲地磕头,那情景教人看见都心酸。妙真理亏,唯能说,“哥哥只是一时糊涂。”“没想到会这样……”“请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是,妙真的声音被淹没在群情中,越来越小。

  “盟王,寨主,即使前因、过程他都没错,但结果已经注定,他确实破坏了红袄寨的‘兄弟至上’,所犯之罪空前恶劣。即便我们愿意他回来,他也必须付出代价。”国安用示意麾下们静下来之后,转过身对林阡和谈孟亭总结。

  “只要弟兄们能合而为一,前仇不记,共同抗金,带红袄寨走回原路……愿以我之死,祭兄弟情义!”杨鞍伏地恸哭。

  “死?不过说说而已。”国安用冷笑一声,“盟王当靠山,他什么大话都能说!”

  妙真扶住杨鞍,见他胸口汩汩淌血,泣道:“别再逼哥哥,他已经付出代价了……”

  “这点伤也能算代价。”国安用悲悯看着他们。

  “安用,你给你的兄弟们,想一个好的解决方法。”这时林阡开口,把处置权交给国安用。

  国安用伸手从酒架子上把那坛沉甸甸的酒拿下:“拿碗来!”

  不刻,便于众人面前倒了十几碗,倒完之后,又当着众人的面,往各自碗里都添了些许粉末,那粉末不知何种毒药,只是对地面随手一泼,都死了一片植被和昆虫。国安用的手下们显然都知道这种剧毒,纷纷色变退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昨夜就是用这毒粉杀伤了梁宿星。

  国安用分了每碗少许,却在最后一碗,将所有剩下的毒粉都倒了进去,举起,交予杨鞍:“鞍哥,只是付出代价,不一定非要死。这一碗毒,分量我拿捏得极准,不会送命,只是会肠穿肚烂,一日不解,一日穿肠,让你体验到,被梁宿星杀、被自己兄弟伤,是怎样的痛苦万分,你便以此赎罪罢!两年之后,若我兄弟们说你的表现足够了、足够付出代价了、对得起死去的战友们了,我自会给你解药。”

  “国安用,你好狠毒!想教我哥哥受尽折磨!”杨妙真大怒。

  “不这样又怎能算代价。”国安用狠狠地说。

  妙真一失神没止住杨鞍,任由着杨鞍上前决绝地接了碗,妙真惊恐不已:“哥哥,别喝!”  

  “妙真,如此,我心里的愧疚才轻些……”杨鞍释然一笑,极快地一饮而尽。林阡在侧看着他喝完酒解脱的样子,忽而又想起范遇……但这一次,阡不会容许故事再那样进行。

  “好,鞍哥,看来回来的决心很坚定,也还有与过去一样的良心和担负。”国安用淡然笑,调军岭群情愤懑这才减缓不少。

  妙真眼看哥哥刚一喝完便脸色惨白、双手捂住肚腹坐倒在地、不刻便口吐白沫痛楚翻滚,便知那毒性确实剧烈,真会教人受穿肠之苦……可是,此刻林阡和徐辕都过去相扶了,妙真却动不了、双腿一软也倒在地上:师父,你明明答应过我,哥哥不会有事……可她也明白,师父需要兼顾的太多……然而,她万万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还有这十几碗,分量较少,是我见你的兄弟们受你影响犯错、罪过较轻,酌情惩罚。刘全、展徽不在,下次再算。”国安用语气平和。

  眼见杨鞍十几个随行各自要上前来饮这酒,也跟他们的当家一样毫不畏死,妙真惨呼一声、无力制止。却在那时,杨鞍将林阡、徐辕以及那十几个随行一力推开:“不必了!别找他们算!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国安用面色一变:“什么?”

  “只需罚我一个便是!弟兄们跟着我走错路已经很可惜,杨鞍不想他们再跟着我一起受苦!”杨鞍一口气又喝了三碗,众人欲拉住而不得。

  “若是再喝,你就药石无灵、必死无疑。”国安用急道,他不是开玩笑,他当然并不想真的逼死杨鞍。

  杨鞍一边继续服毒,一边嘴角渗出黑血,面上早无人色:“杨鞍……早就决心以死谢罪。可是,兄弟们还要活着……复当年……”

  “鞍哥,如何这样傻!”林阡将他强行抱住,他还拼尽全力、想伸手去够下一碗酒,只是那时目光已然涣散,口中不知说了些什么,慢慢地手终于滑了下去。

  寂静里,妙真艰难爬到杨鞍身侧,泪流满面:“哥哥……”

  “鞍哥,以死谢罪,是清白的。”“鞍哥曾经,对所有的兄弟,都是这样的……”“只是因为误会了盟王……”“争权夺利是假的?”看着他痛苦死去的全过程,国安用的麾下都才打开心扉、才开始接受有关杨鞍并未变质的舆论。

  “救他啊!师父!救他!”“你们救他!”妙真歇斯底里、攥住林阡的手臂使劲地摇。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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