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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1章 巧脱身


随着匕首的抽离,  大蓬鲜血飞飚而出,洒了程丹若一脸。

温热腥气。

齐王惊怒交加,  下意识地推开她。成年男性的力气不容小觑,  程丹若险些被他推了一个跟头。但失血带来的后果是极其可怕的,他没有力气再还手,而是感觉到晕眩、发冷和口渴,  气力源源不断地流失。

这一刻,  男女之间的体能差被拉平了。

程丹若不退反进,第二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医学生动刀,  总是又快又准。

她死死捂住齐王的口鼻,看他迅速失去生机,委顿在地。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她,  满脸不可置信: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动手?

这怎么可能呢?

他放过了她,给了她富贵荣华的许诺,她有什么理由动手,  又怎么敢动手?

他是藩王,  离皇位仅仅半步之遥。

她是妇孺,是臣子!

她疯了吗?

她怎么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

可惜,自始至终,程丹若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她已经杀过很多人了。

一个要对婴儿下手的禽兽,  杀了他,  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吗?

当然,后果是肯定很严重的。

程丹若扶住齐王的尸身,把他慢慢放到地上,  然后轻重不一地在他身上胡乱刺了数刀,  有的见血,  有的只划破了皮。

脸上都是血,她抖抖衣袖,拿里层内衬的中衣擦了擦脸,这才抱起已经嚎啕大哭的幼儿走了出去。

外头,宫人宦官探头探脑。

程丹若道:“回禀太后一声,皇长子不肯吃奶,哭得厉害,我去趟承华宫。”

这话当然没什么说服力。

可大家看到了她身上的血,浓郁的血腥味几乎无法掩饰。

没人信这话,但一时半刻的,也没人敢拦住。

清宁宫里人虽多,可没有护卫甲士,宫人太监没有接到太后的命令,谁又敢胆大包天去拦?

这可是皇长子!

万一皇嗣出现差池,谁负责?

君权的威严可怖,在此时显露无疑,哪怕这只是一个出生两天的新生儿。

程丹若不解释,不请示,镇定自若地走出了宫门。

李有义就在门口候着。

皇长子被送到清宁宫后,李太监就命干儿子们轮班守卫,以防不测。

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

程丹若见到李有义,立即道:“让李公公速来,我要去外朝。”

李有义二话不说,立马让搭档的小太监跑腿,自己则跟上她的脚步:“夫人,这是出了什么事?”

程丹若没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

谢天谢地,清宁宫在后宫比较靠外的地方,隔壁就是光明殿。

她凭借对宫廷的熟悉,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光明殿。

李公公已经接到了消息,小跑着迎过来:“夫人,出了何事?”

“随我去外朝。”程丹若跨过光明门,这就算到了外朝的地界了,“拦住清宁宫的人。”

再笔直往南边走,就是建极殿、中极殿和皇极殿。

这段路也是最长的,几乎走不到尽头。

程丹若累得够呛。

她这三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只吃过少许食水,体力已经逐渐降至谷底。可即便手重得抬不起来,她也依旧没有交出孩子的意思。

这是最重要的工具人,不能假手于人。

程丹若咬紧牙关,凭借意志力往前奔走。

她走得很快,嘴唇迅速起皮,额上也冒出汗珠,肺呼哧呼哧,艰难地鼓动。

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

足足走了一刻钟,她才看见武英殿。

门口站着侍卫,宦官们立在墙根下等待吩咐,他们听见动静,无比惊愕地看了过来。

程丹若喝道:“闪开!”

李公公怕伤到孩子,赶紧挥手:“退下,都退下!”

他在路上观察过程丹若,心惊胆战,都是血啊,皇长子的襁褓上也沾了血。

发生了什么?

皇长子还活着吗?这么个小祖宗,擦破点皮都能要了他的老命。

程丹若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冲进了武英殿。

运气不错,里面不止有杨首辅和靖海侯,还有曹次辅、蔡御史、六部侍郎和五军都督府的人。

他们错愕地看着她,张口就要呵斥:“胡闹!”

但靖海侯马上反应过来,豁然起身:“这是皇长子?”

“父亲。”程丹若酝酿一路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满身血气,发丝蓬乱,嘴唇干涸,狼狈得失去了该有的仪态,“齐王意图不轨,杀了一个奶娘,还想扼死皇嗣,我、我冒死抢出了……”

她一面说,一面将孩子递了过去。

靖海侯稳稳地接住婴孩。

程丹若活学活用,马上表演了一个晕厥,话没说完,直接眼一闭,倒头就跌了下去。

她是真的累了。

好累。

像军训被拉练三天三夜,别说躺地板上了,泥地里坐下都起不来。手臂沉得像灌铅,头沾在地上也像是靠着枕头。

程丹若差点想就这么睡下去算了。

但这终究不是睡觉的地方,也没有人能让她安心休息一下。

被扶起来靠着后,她慢慢缓了口气,打起精神偷听。

一队禁军急匆匆地过来,带着自己也知道不妙的口吻说:“太后娘娘说,宁远夫人行刺齐王,特命我等捉拿。”

“宁远夫人行刺齐王?”头一个开口的是都察院的蔡都御史,他冷冷道,“她为何要行刺齐王?”

禁军答不上来,只是道:“我等奉命行事。”

“这可不是小罪名。”杨首辅慢条斯理地说,“是齐王说的?”

“是太后说的,”禁军谨慎道,“太后身边的人已经去请御医了,我等只是奉旨办差。”

靖海侯平静道:“此乃乱命。”

朝中众臣不一定和靖海侯府交好,但即便是已经和谢玄英有了龃龉的曹次辅,对皇帝也是忠心不二的。

皇长子是长子,更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四舍五入,在朝臣心里就是太子。

太子是什么?

国本啊!

这是刻进士大夫骨子里的伦理观念,平时眉来眼去是一回事,这会儿公然站队齐王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错。”张文华道,“空口无凭,如何能这般捉拿命妇?”

军士对太后……其实也没有那么忠心。

真正对齐王忠心的护卫,现在还在宫外呢,他们忠诚的自然是皇帝。再者,谢玄英在禁军时,没少结善缘,若非太后亲自发话,他们怎么敢捉拿程丹若?

“诸位大人,末将也是奉命办事。”今日当值的禁军千户苦笑一声,重复说辞,“太后娘娘发话,我等自得照办。”

程丹若听到这里,已然有了主意。

她睁开眼,扶墙走出来:“我明白诸位的为难。”

“宁远夫人。”众人纷纷侧目打量,没有错过她衣衫袖口的血迹。

“太后娘娘……”程丹若慢慢道,“虽遭逆贼蒙蔽,却终归是天子之母,我为臣子,自该听命。不如这样,你们将我带去锦衣卫的诏狱,待陛下归来再定夺。”

禁军不意她这般通情达理,忙道:“如此自然最好。”

“诸位大人。”程丹若转身,朝百官敛衽万福,“陛下临行前,将承华宫与皇嗣托付于我,臣妇惭愧,不能再照看皇子,便将皇长子的安危托付给大人们了。”

杨首辅从前不喜她,可今时今日,她能保下皇长子,亦得他三分赞赏,遂颔首道:“夫人且去,圣人自有裁度。至于皇长子,老臣即便粉身碎骨,亦会保皇嗣无虞。”

程丹若并不信他,可还算信任靖海侯。

她拼出这么一个功劳,谢家难道舍得拱手让人。

“皇子眷恋母亲,奶娘喂他总有不足,最好还是生母喂养两日,可更康健。”她全然不提自己,口口声声都是皇子,“今日皇嗣也受了惊吓,小儿魂魄不稳,夜里容易惊厥。李公公。”

李太监连忙上前半步:“夫人。”

“若幼儿夜惊,一定要小心。”她再三拜托,“清宁宫后殿的那位奶娘,是为护皇子而伤,过后请女医替她诊治,不要耽误了。”

李太监道:“夫人放心,老奴一定办妥。”

程丹若这才看向靖海侯,沉默片刻,酝酿表情:“若我不能回来,公爹就让相公忘了我吧。我嫁进谢家数年无子,实在惭愧,请为他另择淑女,延续香火。”

靖海侯动容,配合地开口:“何至于此?!”

程丹若没有接话,安静地跪下磕了个头。

不得不说,这番姿态做得十分漂亮。

她扮演了一个忠心的臣子,一个贤良的妻子,一个孝顺的儿媳,通情达理又识大体,还有从容赴难的气魄与胆量。

如此品性,赞一声“玉洁松贞”不为过。

“不愧是子真先生之女。”

在场的官员有人叹息,有人感慨,有人面露赞赏。

连禁军都肃然承诺:“权宜之计,万不敢怠慢夫人。”

“请吧。”程丹若拢好头发,平静地起身。

烈日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无限长。

-

谢玄英不知道妻子的遭遇。

他披星戴月,带着御医翻过山岭,赶回了黑龙潭。

皇帝的营帐又换了一个位置,原先的地方已经被山石的二次坍塌掩埋。因为仓促之下搬离,皇帝的病情似乎更严重了。

好在御医熟悉病情,药材准备得也齐全,施针和服药两重下去,隔日中午,皇帝就已经苏醒。

他听说前方的山道坍塌厉害,民夫军士连夜挖,也需要好几天才行,便立即决定走王六找到的小路。

“陛下,山路崎岖,此路难行。”谢玄英十分为难,“您身子还没有好,经不得颠簸。”

“朕不想等了。”皇帝冷冷道,“出发。”

帝王一意孤行,做臣子的有什么办法。

谢玄英不能让皇帝自己走,只能选择背负。

段春熙与他轮换,并沿路派人查探,确保不会有塌陷的风险,王六和薛侍郎及其他官员,一声不吭地缀在后头,然后不断掉队、掉队、再掉队。

没有路的山路是真的难走。

有的地方只有坡,皇帝只能自己下地,在人墙的搀扶下,一点点挪下来。御医一路心惊胆战,唯恐出事,没想到皇帝凭借着一口气,愣是没再昏过去。

也幸亏谢玄英有先见之明,提前让锦衣卫留下,带领一队民夫挖洞,好说歹说挖出个供人行走的缺口。

他钻洞可以,总不能让皇帝也钻。

就这样,耗费四日余,皇帝总算走出了黑龙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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