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继续审
段春熙又一次提审了金蕊。
和茜染一样, 同为大宫女的金蕊也已经断了腿,衣裳破损,后背满是鞭痕。
她被拖到刑房中, 像死狗一样丢在地砖上。
锦衣卫把烙铁放在炭盆中,用高温唤醒她昏沉的神智。
“我、我都说了……”她含混道,“我没有害公主。”
“药是哪来的,公主要这药做什么?”段春熙问,“再不交代, 可就不止是对你动刑了, 我记得, 你还有个弟弟。”
金蕊脸上闪过挣扎,半晌, 苦笑道:“都督何必为难我?公主是我的主子,我怎么能背主?除非是陛下亲询, 不然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段春熙道:“你倒是忠心。”
“都督开恩。”金蕊哀求道,“奴婢真的没有害公主,请您大发慈悲, 绕过我家里人吧!”
她十三岁就进宫当差了,在宫里过了十年, 太清楚宫人的命运。公主既死,她们这群人谁都活不了, 能给个痛快, 就算是皇恩浩荡!
但家里人是无辜的,她只能求这个。
“求求您了。”金蕊趴下来, 额头磕得砰砰响,“求您开恩,求您开恩!”
段春熙却不可能答应:“你不说, 别人也会说,拖下去。”
下一个被拖上来的是玉盘。
她蓬头垢面,吓得瑟瑟发抖,上来就说:“都督饶命,都督饶命啊!”
“公主的药哪来的?”段春熙淡淡道,“你说得好,许饶你一命。”
“我不知道,不是我买的!”
玉盘双手也是血肉模糊,腿脚也一瘸一拐,但并未折断,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道出原委,“就是有一回,公主看了杂书,里头提到有堕胎散,问我们是不是真的有用。”
段春熙冷笑:“无缘无故的,公主提堕胎散做什么?”
玉盘说:“有人嚼舌根,说驸马和宫人不清不楚……我们想,许是赐给哪个不要脸的小蹄子用的。”
她小心觑着对方的脸,“这、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说谎!”段春熙冷冷道,“别以为留着你的舌头,是让你说谎的!来人。”
两个锦衣卫立马上前,将浸透水的纸覆盖在她脸孔上。
玉盘拼命挣扎,可无法挣脱覆盖,她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拼命呼吸,却一口气都吸不到。
裙子渐渐濡湿,发间滴出层层冷汗。
直到濒死的刹那,脸上的水纸才蓦地松开了。
“说不说?”
“我说,我说。”玉盘崩溃了,“奴婢真的不知道公主要给谁用,但、但是她问过宁远夫人,只是大家都知道,宁远夫人不能生养,后来就再也没提了!”
“你当我傻?”段春熙面无表情,“上刑。”
眼见自己又要被水纸盖脸,玉盘拼命往后退:“还有、还有,还有一次,我听见公主在和金蕊姐姐说话,说、说郡主……”
“哪个郡主?”
“嘉、嘉宁郡主。”玉盘结结巴巴地说,“那时候,公主刚没了、没了孩子,郡主带着孩子上门探望,她回去后,公主就说郡主、嘉宁郡主假惺惺,齐王……”
她不敢说,可看着锦衣卫手里的纸,又忍不住浑身发抖,前言不搭后语,“要抢、抢……公主说,说有一天,也要让郡主尝尝,尝尝这个痛苦……都督,我只知道这些了!公主身边一直是金蕊和空月伺候,奴婢就是管衣裳首饰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您饶命!饶过我吧!!”
段春熙使了个眼色。
玉盘被堵住嘴,原样拖了回去。
段春熙平静道:“提空月。”
空月被提进了刑房,衣衫褴褛,满身鞭痕,奄奄一息。
“招吧,公主的药是打算给谁用的?”
空月呆呆道:“给别人用的。”
“不是给自己?”段春熙意味深长地说,“上一回,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空月道:“都督既然问了,肯定已经知道,我们再瞒有什么意义?反正都是要死的,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无所谓了。”
段春熙道:“你好好答,答得我满意,留你一个全尸。”
“都督想知道什么?”
“公主可有服药的想法?”
“公主不想为驸马生儿育女。”空月平静道,“兴许最早提起这个事,是想以防不测,可此药毒性剧烈,容易血崩,我们都劝公主莫要涉险,将药丢了。可公主说,她不吃也该留下,万一驸马在外面不老实,处置起来也便宜。”
段春熙冷笑:“说谎。”
“我没有说谎。”空月道,“我不知道别人怎么说的,但这件事,明白的人都明白,都督为什么不自己想一想?”
段春熙道:“据我所知,驸马在外头也没有拈花惹草。”
空月沉默了片刻,道:“都督,请屏退左右。”
段春熙示意手下人都出去。
“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大不敬之词,也许说了,我马上就会死,但愿都督能遵守承诺,留我全尸。”空月说,“其他人没有犯大错的,也希望您能饶他们一命。”
段春熙:“你且说来。”
“这么多年,公主过得很不开心。每次驸马上门,她都恨不得拒之门外,偏偏御史多事,逼她不得不和驸马圆房生子。论起公主最讨厌的人,驸马首当其冲,其次便是宁远夫人。”空月抱着必死的决心,将隐情娓娓道来。
“您问我药是给谁用的,我可以告诉您,十有八-九是给他们俩。”
段春熙提醒:“这是堕胎药。”
“都督,奴婢们怎么可能给公主弄毒-药?”空月反驳道,“若非见公主真的郁郁不乐,不喜驸马,我们也不敢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段春熙皱起了眉头。
“药是我弄来的,就凭这一点,我就知道我活不成了。”空月苦笑,“但天地良心,一开始,奴婢真不知道公主的意思。直到茜染试药,说用了两颗就会死,公主问了她好几遍,确定死透了,我才隐约猜到公主在打什么主意。”
她喘了口气,“公主不可能问我们要砒-霜,谁都不敢干这事,但堕胎药就隐蔽多了——或许从一开始,公主就有了这样的念头。”
段春熙暗暗皱眉。
他并不完全相信空月的证词,但所有的口供都要呈给陛下,这就为棘手了。
但他没有质疑,只是问:“你从哪里弄来的?”
空月说了一个店铺的名字。
段春熙记下,又道:“继续说。”
“公主从未和我们提过,她到底要做什么,但我们日夜在公主身边伺候,猜也能猜得到,她想最多的是驸马。”空月冷静道,“宁远夫人死不死,无关大局,只要陛下勒令谢郎休妻,她又能如何?可无缘无故的,总不能与驸马和离。”
段春熙明白了,空月怀疑的是驸马。
但驸马是男子,没有接触过冯家子,与目前的信息对不上。
“公主想怎么动手?”他问。
空月道:“奴婢说了,公主不会对我们直言,但她要工匠打造了一只空心镯子,说是放香料,但……”
段春熙立即道:“镯子在哪里?”
“在后院的井里。”空月道,“那日赴宴回来,公主就吩咐我把镯子丢了。”
段春熙立马叫人去捞。
“公主为何要在这时候动手?”
“都督,公主没有和我们说过这些。”空月斟酌,“您非要我猜测,我只能说机会难得。”
段春熙眯起眼。
“驸马三天两头上门,公主却几乎不见,贸然相请,就算成功了,也难以对陛下交代。”空月说了太多的话,体力下降得厉害,不得不趴在地上喘气。
段春熙拿过茶杯,给她喝了口水。
除了受刑,空月三天没喝过水了,贪婪地喝了两口,才继续道,“驸马毕竟是陛下选的驸马,公主不想惹陛下生气。”
“但在外头喝的酒就不一样了。”她的脸孔微微扭曲,“书里说醉酒呕吐容易噎死,只要府里瞒住,驸马就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段春熙盯着她看了会儿:“既然如此,为什么死的人是公主?”
空月淡淡道:“有人背叛了公主。”
“是谁?”
“我不想怀疑别人。”空月神情复杂,“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们四个,我能猜出公主的目的,她们也能。”
段春熙见她气息微弱,想了想,没有再动刑,而是让人把她拖了回去。
审完四个大宫女,他又吩咐人提审倩儿、云儿、芳儿、红儿,这是公主身边的二等宫女,看看是否有别的线索。
此时,锦衣卫也已经将井底的镯子捞了出来。
这是一只奇巧的金镯,机关是一朵芍药,花苞可以通过环扣打开闭合。闭合时里头密封,打开时,花瓣会出现空隙,假如盛放香料,便会透过孔隙飘散,营造似有若无的效果。
“里面有东西吗?”段春熙问。
属下回答:“有残留的药粉。”
“取出来叫盛太医辨别,然后拿着桌子去找工匠。”段春熙眯着眼,“给我把所有知情人都挖出来。”
“是。”
-
月上柳梢,人间静谧。
谢玄英翻了今晚的又一个身,不知是不是天气之故,总觉烦闷燥热。
纱帐随风晃动,鼓出奇形怪状的幻影,好像幽魅的鬼魂藏在外面,静悄悄地凝视他。
这让他想起了在宫里的童年,幽深高大的旧日宫殿中,永远少不了鬼魅的传闻。
殉葬的妃嫔,枉死的宫女,暴毙的君主,还有流传于宫人口中的精怪神仙。他有时畏惧,有时好奇,有时又觉得,自己的魂灵早晚会被勾走,一样埋藏在寂寂无涯的深宫。
谢玄英想起来喝杯冷茶,却怕吵着枕边人,克制住了冲动,放缓呼吸。
结果,程丹若冷不丁开口:“睡不着?”
他怔了怔,轻轻“嗯”了一声。
“和我说说荣安吧。”她道。
谢玄英迟疑:“我不想在你面前提你厌恶的人。”
“我对她的厌恶也许不少,但……”肯定不会有对他的关心那么多。
她坐起身,若无其事道,“听她的故事和这个不冲突。”
见他依旧沉默,干脆编了个小谎,“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秀葽,”谢玄英告诉她,“小时候,姑姑叫她秀姐儿。”
“桃夭的夭吗?”
“不是,草要的葽,四月秀葽,她是四月生的,生下来就体弱,怕养不活,姑姑就取了一个贱名。”他道,“葽是一种野草,荣安不喜欢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人提了。”
程丹若道:“和你一样是草字头的。”
“嗯。”
“她和芸娘是一年生的吧。”
“对,差没几天。”他说,“芸是出自‘芸其黄矣’。”
“怪不得。”芸薹也是一种野菜。
鬼魅似乎消退了,淡淡的清辉洒进屋里。
谢玄英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不明白,她怎么就长成了这样?”
在宫里,很多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绝对不包括荣安公主。作为皇帝的嫡长女,她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刁难坎坷。
母妃们都是慈爱的,宫人们都是恭敬的,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有不顺心的事。
她为什么没有长成一个正直善良的孩子呢?
还是说,当初他在得知雪狮一事后,应该教她是非对错,而不是三缄其口?
“我很后悔。”他艰难地说,“如果从前我能多教教她,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程丹若安静地听着,忽然怜悯。
谢玄英生来完美,俗事难以动心,便生出极高的精神追求——他想做一个孝顺儿子、友爱兄长、贤良臣子、忠贞丈夫。
但世事总难如意,父亲不爱他,不重视他,弟妹行事乖张,骄横任性,君上不复圣明,反倒日益昏聩。
更悲哀的是,他连自欺欺人都这么无力。
如果从前……谢玄英难道不清楚,即便重来,公主是君,他是臣,又能真的劝诫几分,真这般容易,昔年的他岂会不去做?
可他不能怪皇帝,也不能怪已死的荣安,只能苛责自己。
“‘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这不是你的错。”她说,“别难过了,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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