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柳仙

　　当程知勿重新回到民居的时候太阳已经转到了西边，他联系了带他来这里的胡伟，希望对方能提供一辆车和一名司机，带他去赵嘉平口中那个城外的废弃矿场。胡伟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能为程先生服务是我的荣幸。”

　　来接程知勿的车很快就到了，不是上午那辆皮卡，而是一辆灰扑扑的面包车，车面上到处都是凹坑、划痕还有泥点，一看就是经常跑恶劣路况的工作车，车不一样了，司机也不是那颗卤蛋脑袋了，程知勿扫了一眼，蓝色，又是妖怪。车门拉开，胡伟的身影出现在了后座上，他微微躬着身子为程知勿引上了车，待坐好之后，车子发动向城外开去。

　　“您要去深林矿场？！”胡伟在听完程知勿的描述后果然一下就知道了那个废弃矿场的位置，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极大的惊讶。

　　“有什么问题？那里不让外人进？”

　　“那倒不是，深林矿场已经废弃好多年了，没人管，但是……那里曾经出过事，很危险。”

　　“出过什么事？赵嘉平都在那边待了好几天了，不也没问题吗，你们如果担心的话，一会儿把我放在矿场外面，我自己进去就行。”

　　“不是您想的那样，我说的出事是指那种有些灵异的事情，听说当时那里的二十多名工人死的死、疯的疯，所以才被废弃掉了，不过您如果一定要去的话，我这个本地人不可能干看着，我得跟您一起去。”

　　“灵异事件啊。”程知勿的脸皮扯了扯，好像是在笑，胡伟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表情。

　　其实像是矿洞的灵异事件这类的传说在上世纪经常出现，不过这类传说背后的本质往往远比它神乎其神的各个传说版本都要简单得多，那就是矿洞塌方。这种意外一旦发生，矿老板不敢声张，也不敢上报，只能编出个吓人的故事来让真实的情况被鬼怪的面孔掩埋。

　　面包车很快就驶入了一条狭窄的小路，路面很久都没有修缮了，到处都是被压裂的树状纹和坑坑洼洼的凹陷与突起，道路两侧的景色也随着行程的深入出现了越来越多高大的林木，程知勿隐约中又听到了那巨大的机械轰鸣声，伴随着刺鼻的柴油味和松柏独有的清香一股脑地钻进他的感官中，显然这里又是一片林场。

　　林场会不设哨卡吗？有趣。

　　车子行驶了很长的时间，大约接近一个小时，期间赵嘉平主动给程知勿打了一个电话，催促他赶快过去，不然又要等明天。

　　终于，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前，司机踩下了刹车，他们停在了一片满是铁锈的简易栅栏外，附近到处都是高大的树木，人身处这种密林时难免会生出渺小之感，大自然总是以其平和的面目给人类以猛然的冲击。程知勿下了车，地面踩着很松软，林场里最不缺的就是地上厚厚的落叶，他似乎是坐久了有点僵硬，转了一圈活动活动身体。

　　胡伟和司机走到了那简易的栅栏旁边朝着里面看去，那就是那片被废弃的矿场。随处可见年久失修的采矿器械，几个黑漆漆的洞口开在山体上，斜斜地向下延伸去，看久了总让人怀疑那些洞口究竟通向何方，在矿场的边缘还有几间早已垮塌的小屋，那是以前工人们居住的地方。

　　程知勿跟着小多慢慢走了过来，盲杖哒的一声触到栅栏，他便停了下来，“这里就是矿场了？”他左右转了转头，就像是拥有正常视力那样在寻找赵嘉平的身影，看见这个动作，胡伟几乎以为程知勿其实看得见了。寻找了片刻后，程知勿并没有发现视野中多出任何的色块，于是他拿出手机，摁了几下后放到了耳边。

　　胡伟站在一旁，他的目光原本远远地落在那些荒芜的矿洞上，但当程知勿举起手机时，不管是胡伟，还是那名司机都悄无声息地转动脑袋，朝向了程知勿。

　　他们脸上的表情像极了等待猎物走出最后一步的猎人。

　　胡伟在心里默默掐算着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之后他嘿嘿笑了起来，那声音回荡在荒无人烟的矿场前，“程先生，怎么样，电话是不是打不通啊？”

　　程知勿点点头，但他仍然举着手机。

　　当然打不通了，那个电话从头到尾都是伪装的，程瞎子啊程瞎子，你还是大意……这时，胡伟心里对程知勿的嘲讽戛然而止，那谦卑中混杂着张狂的诡异表情也凝固在了脸上。

　　他看到程知勿缓缓放下了手机，将屏幕的那一面翻转过来，朝向他这边。

　　而那屏幕上的内容，根本不是什么通话的界面，仅仅是程知勿的手机桌面——汤姆猫而已。他根本就没打电话，只做了个样子给两人看，这让胡伟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你早就知道了？”胡伟声音阴郁低沉，与之前判若两人。

　　程知勿笑了笑，“也不是很早啦，说实话你藏得已经够好了，最少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这样的，但对我，很不幸，爷是个瞎子，看东西不靠眼睛。”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程知勿没说，那就是他最近这段时间见过许多藏得非常好的人了，以至于他熟悉了那种感觉，但胡伟身上没有那种感觉。

　　拿他和杨研、和郝昭比？他还不够格。

　　“知道了又怎么样，你既然已经来了，那就不要想走了。”胡伟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置于更安全的地方，虽然程知勿是个瞎子，但他仍然抱有十分的警惕。

　　听到他的这句话，程知勿歪了歪头，状若疑惑，“不要我走啊，就凭你们这……一二三……四五……六个人？”

　　程知勿一手握着盲杖，一手在四周看似随意地点了六个方向，他每点一下，胡伟的神色就多惊异一分，那六个方向正是他安排了人手藏身的地方，程瞎子难道看得见？！

　　“噢对了。”程知勿一抖手腕，盲杖触发弹性机关，自动回收为了一根大约只有小臂长的短棍，他握紧手中的短棍，猛地一拧腰身，大力抽向了身后静步潜行过来的第七个人，对方毫无准备，直接被程知勿砸到了正脸，顿时倒在地上哀嚎起来，程知勿接着刚才的话说：“老子是瞎子，又不是瞎，你从旁边摸到身后去真以为不会被发现？”

　　盲杖抖开，程知勿双手拄在顶端，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他一下车就发现了四周的七个青色色块，哪儿还能这样被阴了？毙鼠杖法岂是浪得虚名？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把我骗过来干嘛的？”

　　胡伟还沉浸在那句“老子是瞎子，又不是瞎”带来的迷茫中，一听程知勿问自己，冷哼了一声，说：“别以为有点本事就能从这里离开，看在你即将成为死人的份儿上，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我跟赵嘉平的老公是生意场上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本来我都要把他的公司给吞并掉了，但你却插手进来，让他缓了一口气，害得我差点血本无归！”

　　“噢，他的病原来是你下的黑手。”程知勿恍然点头，那语气像是在聆听信徒忏悔的神父，“行了，赶紧把你那几只妖怪同伙叫出来吧，我也算代东北地区妖理会清理辖区了。”

　　说完，他的嘴里喃喃念起了古怪的词句，听上去就像是祭祀时的玄言异语。

　　“……那叫声老仙儿往前要走，往前的行啊，走过三里桃花店，路过五里杏花营啊……我这老仙儿~这回你们扎营啊别扎低洼地……”

　　随着程知勿仿佛唱念一般的声音响起，他的身后渐渐出现了一个极其透明的虚影，而当程知勿越唱越快，声音越来越大，那道虚影的面容终于凝实。

　　那是一截蛇的身子，下半截仿佛是从程知勿的背上生长出来，一双冰冷的眼在程知勿的上方死死盯着面前的胡伟。

　　“请柳仙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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