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白澄正
他们走路的声音都很轻,但是夜晚的长夜村是个无比寂静的地方,这里没有风,也没有虫鸣,他们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石板路上,这些石板已经被踩踏过上百个年头了,结结实实地夯在了泥土之中,两人踩上去仅发出轻微的声响,可这还是惊动了沿途的村民,有些屋子里亮起了灯,但又很快灭了下去。
“有外来者……”
“不要管他们了,太阳马上就要落山,快去睡觉。”
这些细碎的言语一字不差地落在了程知勿和郝昭的耳中,他们倒是没有在意,长夜村这地方再怎么诡异都已经让他们见怪不怪了。两人背着白氏兄弟一路来到了村子中心的祠堂,这里还是和郝昭记忆中一模一样,就连祠堂那破破烂烂的外墙也没什么变化,程知勿同样注意到了那块悬在门楣上的牌匾,上面勉强可认的只有“氏祠堂”三个字,前面最关键的那个姓却模糊不清,似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一样。
祠堂的大门此时已经紧紧得关闭了起来,郝昭不知道那名白姓男子是否还住在这里,只能上前尝试敲门。
“谁?”里面立刻就传来了一个疲惫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在这段时间似乎经历了巨大的打击,仅从声音便可听出他身心俱疲。
郝昭清了清嗓子:“是白大叔吗?我们把你的儿子给送回来了。”
屋子里那个男人的声音没有再回应,但是里面却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路上还磕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几下声响,随后那扇老旧的门便歙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张半是谨慎半是期待的脸,郝昭从那五官的轮廓中隐约还可以看出对方当年的模样,正是那天夜里与他闲谈过一场的白姓男子。
二十年过去了,这名曾经的年轻人已然头发花白,皱纹横生,按说他才只有四十多岁,但看上去却像是年近花甲的老人,如果站在许氏的身边,那他大概率会被认作是许氏的父亲而不是丈夫。
他谨慎地打量着门外的景象,看见了站在外面的郝昭和程知勿,当然也看见了他们两人背上的白藤和白蔓。
“我的儿啊!”男人在看清白藤和白蔓的瞬间便把门板猛地摔到一边,踉踉跄跄地大步走了出来,几滴浑浊的泪珠从他的脸颊上滚落,他的脚步止于郝昭身前不远,却迟迟没有迎上去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接下来,白藤和白蔓瞒着他离开长夜村已有很长一段时间,身为土生土长的长夜村村民的他相当清楚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
他担心对方背上的那两具身体已然冰凉,而他没有面对这个事实的勇气。
天色已暗,他总觉得跟前那个男子的面容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长夜村常年没有来客拜访,他有生之年里记得的也不过数十人而已。
郝昭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说:“白藤还活着,但是白蔓可能没救了,请节哀。”
男人闻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两三步冲了上来,一把捧住郝昭背上的白蔓的脸,虽然两兄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身为父亲的他怎么可能会分辨不出?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被宣告没救的白蔓,顿时涕泗横流。郝昭见状,便将白蔓从背上放了下来,交到男人的怀里。
郝昭轻轻拍了拍男人因哭泣而不断耸动的肩,叹了一声:“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你夫人说你念过书,孔子说的这句话你应当是知道的。”
“你们……你们见到她了?!”男人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在郝昭和程知勿脸上扫过。
方闻噩耗,却获喜讯。
“见过,她还有事要处理,暂时不便与你相见,托我们传达一句话给你:世事艰苦,道阻且长。”郝昭又从兜里掏出了那条细绳,“还有这个,她让我们转交于你,你看看是否认得。”
男人本是将信将疑,毕竟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但是在听到那句话、看到那条细绳之后他便再也不怀疑了。
“我的妻……她……她近况如何?”男人即便已经形容枯槁,憔悴难安,但言谈之间仍然有一股文绉绉的感觉,这是渗进他骨子里的风度,看来许氏说得没错,他当年不止是念过书,甚至还往深处仔细钻研过,只可惜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仍然归于这小小的长夜村。
“尚可。”
“那就好,那就好,见不见我倒是其次了……”男人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悲从中来,叹息了一声。
程知勿和郝昭都知道他在叹息什么,那是妖怪与人类不可逾越的鸿沟,这鸿沟不是两个种族的后天对立,而是寿命的先天差距。当时本是相好的男女,仅在二十年后便已差别巨大,一个还是风姿绰约的美妇人,一个却像是土已经埋了半截的老头,这让他何尝不叹息,何尝不痛苦?
小多上前去咬着男人的裤腿轻轻拽了拽,嘴里发出轻微的呜呜声,似在安慰。
程知勿有些奇怪地看了小多一眼,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积极主动?
男人被小多一拽,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程知勿背上昏睡着的白藤,顿时想起了刚才郝昭说的话:生者如斯夫。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下去啊。
他轻轻摸了摸小多的头,一时间仿佛感觉自己和这条狗竟有了某种莫名的共情。
此时的太阳马上就要彻底没入大山的背面了,男人赶紧把来客全都让进屋内,按说祠堂一般是不许外人进入的,但是这会儿想让他们再去找别的地方歇息也不太可能,况且这还是自己的恩人,男人不敢怠慢。进到祠堂中后,男人按开了电灯的开关,那盏钨丝灯在滋滋地闪烁了几秒后稳定地亮了起来,长夜村没有点灯的习惯,这盏灯装着也只是为了应急,已经好几年都没用过了。
几人把白氏兄弟安顿好之后,来到了男人的卧室之中,这里是祠堂的一个偏房,这些年过去了,祠堂扩建了几个房间,以便白氏一家居住。
借着电灯昏黄的光辉,男人再次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来客:这是一支古怪的队伍,由两人一狗组成,他们翻越了重重大山,来到了这座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其中一位甚至还戴着墨镜,是瞎子吗?不可能吧,村外的山路即便是自己这样耳聪目明的人去走都走得很是艰难,一个瞎子要怎么徒步来到这里,而且还背着一个人?至于另一个人,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见过他?
“我叫白澄正,两位叫我一声白叔就好。”白澄正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程知勿。”
“郝昭。”
两人又把对许氏讲过的故事给白澄正讲了一遍,把事情的原委说了清楚,当然,他们没说许氏在被猎妖人追杀的事情,以免白澄正徒增不必要的担忧。
白澄正如许氏那样对两人千恩万谢。
“郝昭啊,我是不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你,或者你的什么长辈?”白澄正实在憋不住这个疑惑,问了出来。
郝昭微微一笑:“二十年前,你与我父亲有过几句闲谈。”
“二十年前……”白澄正的目光略有失神,他终于将面前的这张脸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对应了起来,“原来你是他的孩子,果然,虎父无犬子,他当年不小心灭了灯盏,被长夜村拽入了黑夜之中,竟然成功走出来了。”
不知为何,程知勿和郝昭总感觉白澄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那样的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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