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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晚嫁犯法


  “为皇上分忧,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你能想到这一点,朕很欣慰。若说分忧,相爱卿你一直是众臣子的楷模。在朕手底下,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也有十几年了吧?”

  “是。”

  “你告诉朕,是不是朕哪里做的不好,所以上天要惩罚朕?惩罚朕的子民?这瘟疫绵延多日,竟不得良药,长此以往,边陲小国怕就要蠢蠢欲动了,这些天朕每每想到此,都辗转反侧,不能安眠。”

  “是臣等无能。”几个大臣赶紧跪下。

  这个时候跪下认罪,错不了。

  “若说无能,周升倒名列前茅。”皇上冷冷一笑:“周爱卿拿着朕给的俸禄,搂着朕赏的小妾,竟然说出这天下是皇家的,我做的再好有什么用,不如自己快活,便是哪一日灭国了,我只管带着金银跑路便是,管它上头坐的天子是谁,这伙人在青城闹就闹吧,天塌了有皇上顶着呢,这般昏聩的话,周爱卿是信手拈来。”

  “周升他死不足惜。”

  “臣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皇上英名决断,杀了周升,是为青城百姓谋福利,臣跟周升一向没什么交情,了解也不深,但凡能知道他这般大逆不道,早就给皇上递折子了。”

  自然是墙倒众人推。

  周升活着的时候,难保没跟这些人推杯换盏,可周升这边刚死,这伙人就赶紧撇清了。

  相大英倒没上去踩一脚。

  他虽然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人,可人都死了,还跟他计较什么呢。

  相大英心里想的,是皇帝刚才话里的“周爱卿”三个字。

  “周爱卿。”

  用刀砍了他的头,转头还能叫一声“爱卿”。

  皇上此人,越来越悲喜难辩了。

  对臣子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皇上还专门叫住了相大英:“相爱卿,朕砍了周升,民间百姓怎么说?你可有留意?”

  “臣闻百姓载歌载舞,跟过节一样高兴。”

  “当真?”

  “臣细心查过,当真。”

  “相爱卿,这等事你也细心查问,朕知道,你是忠心耿耿的。”

  一句“爱卿”,已经让人后背发凉。

  加上“忠心耿耿”四个字,更让人如坐针毡。

  相大英感觉脊背发毛,就好比有人捡了一只毛毛虫放进了他脖子里,这毛毛虫顺着他的脖子,爬进他的衣服,爬过他的脊柱,一直爬到尾骨,整个背都是燥热的。

  为着“忠心耿耿”四个字,相大英还专门问了汤小娘。

  汤小娘正对铜镜梳头,铜镜里的她,脸上到底有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她拿着羽毛刷在眉眼间仔细地刷过,一面不以为意道:“皇上夸老爷忠心耿耿不是应该的吗?记得当初皇上登基,老爷可是第一大功臣呢。皇上感激老爷。这些年老爷老老实实的为皇上筹谋划策,皇上岂会不知?”

  “唉。”

  “老爷何必叹气呢。皇上夸奖老爷,说不定啊,过不了几天就会赏老爷金银财宝。那才是实打实的好处,光揽个好听的虚名,没多大用处。”

  “你也别只想着金银,朝廷里波谲云诡,我这脑袋时时挂在腰上,那点金银的事,都是小事。”

  这话汤小娘就不大爱听。

  她将羽毛刷子横放在梳妆台上,动手取下鬓边簪子丢在首饰盒里:“老爷这话说的轻巧,我嫁到你们相家,也有十几年了吧,瞧瞧,我眼角都生了皱纹了。每日为这府中操持,又得过多少金银?”

  “我知道你不容易,我的俸禄银子不都归你管吗?”

  “唉,这点银子,够什么用,我听说就天桥上卖艺的人,一个月都能挣百十两银子呢。不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老爷钟情于我,谁让皇帝把我赏给了老爷呢。”

  相大英心中“噗通”了一声。

  “谁让皇帝把我赏给了老爷呢。”这句话就像一块大石,猛的砸向相大英的神经,他心里的涟漪一层一层的蔓开,像个漩涡。

  “老爷你怎么了?”汤小娘本想卸掉钗环,好好的跟相大英热络热络,不料相大英的脸色变化的这般快,汤小娘有些错愕:“老爷到底怎么了?”

  “当初皇上赏了周升一个小妾。”相大英沉吟着道:“据我所知,那个小妾,就是皇帝派来盯梢周升的,果然得了小妾没多久,周升便被砍头了,小妾也一起被砍了。”

  “老爷,你不会怀疑我是皇上派来盯梢的吧?”

  相大英没答话。

  几个婆子觉得有些尴尬,自觉的退了出去,反手带上了屋门。

  屋里有些沉闷。

  墨绿色一人高的瓷瓶面对面束着,映着相大英的背影。

  这背影有些凝重啊。

  汤小娘起身就涌进相大英的怀中:“老爷你这是在怀疑我吗?我怎么可能是皇上派来刺探老爷的呢?这些年我为老爷生儿育女,就不说嫣儿了,便是果心非我亲生,我也一样照料至今,老爷若再怀疑于我,我真是……当初死活要娶我进门的,可是老爷你啊。”

  小娘哭哭啼啼,一番明志。

  相大英似乎是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

  “不早了,你歇吧,我去娘房里坐坐。”

  相大英转身离去,开门的时候,几个婆子垂手立于门口,支着耳朵听着房里的动静。

  相大英一出来,众婆子赶紧呼了一声“老爷。”并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

  “去伺候夫人歇下吧。”

  “是,老爷。”

  “嗯。”

  “老爷慢走。”

  如今都要说“老爷慢走了”,以前都是说“老爷来了”。

  看来风头不对,还是小心为上。

  婆子垂头进房,伺候着汤小娘更衣。

  褪去薄衫,换上织锦的中衣,汤小娘虽半老徐娘,可毕竟风韵犹存,没事就给皮肤上抹些汁啊粉啊,青城有名的胭脂铺子,她都逛遍了,皮肤那是水灵灵的好。

  婆子伺候着给汤小娘头发抹上桂花油,又吹熄了一盏灯,独留床头的一盏泛着光。

  “你们说,老爷是不是外头有人了?怎么阴阳怪气的?”

  “不会吧。”贴身伺候的婆子思量着:“最近不用上朝,老爷都是在家陪小娘的,即使出门去宫里,听赶车的小厮说,也是匆匆去了,匆匆回的,没在别的地方停留,也没去见什么其它人。”

  “那就是我老了,老爷嫌弃了?

  “怎么会呢,这府中还有谁如小娘这般好气色呢,放眼青城的娘子们,也没有几个貌美如小娘的。”

  “那为何不年不节的,老爷要去跟那老婆子……跟老夫人坐坐?放着我屋里不坐,偏跑她屋里去?”

  “或许是……说说体己话吧。”

  “什么体己话,难道跟我就没有体己话?”

  “这?”

  “出去,出去,在我面前晃的眼晕。”

  几个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赶紧缩着脖子滚走了。

  相府后院。

  灯火跳动。

  苏嬷嬷刚拿簪子挑过烛芯,烛火烧的正好,亮堂的很。

  夏日里薄荷色的窗纱已经换过了,换上了厚一些的窗纸,一格一格,每一格都是不同的图案,有腊梅,有芙蓉,有荆芥,有金银花……

  相遂宁跟相老夫人隔着小几,盘腿坐在窗下的榻上。

  相老夫人盘着小簸箕里的红豆,默默看着相遂宁写字。

  说是写字,其实是在临摹字帖。

  相老夫人见过世面,也觉得一个人的字迹是一个人的另外一张脸面,所以时常督促相遂宁用功,想犯懒都不行。

  自两年前开始临摹字帖,到如今秋里,相遂宁已经临摹了十来本字帖,已经能模仿两三个大家的字迹了。

  从外头回来,衣裳被淋湿了,湿答答的贴在身上,头发也是湿的,回房换了衣裳,略理了理头发,便过来陪相老夫人了。

  近来没练字,手生。也正好练练。

  苏嬷嬷已经将熬好的姜汤端了上来,恭恭敬敬的递到相遂宁手中:“老夫人担心姑娘着凉,毕竟外头的风不比早秋了,所以特意让老奴熬了这姜汤,姑娘满满的喝上一碗,发发汗,驱驱寒气,于身子有益。”

  “辛苦嬷嬷了。”相遂宁端起姜汤,一饮而尽。

  “慢点喝,这孩子。”相老夫人忙取出手帕来给相遂宁擦擦嘴角,见她头发还是未干,便让苏嬷嬷拿了条干燥的毛巾来,亲自给相遂宁按按头发:“头发太湿,会头疼,你小孩子不懂其中的厉害,越到年纪大啊,越懂的这个,你也别怪祖母啰嗦,以后再不许淋成这样了。”

  “祖母,我记住了。”相遂宁笑。

  “写完这一页,就停下来,一直写,怕你眼睛累。”

  “祖母,我不累,有祖母陪着我,干什么都不累。”

  “你这孩子,竟越来越会说话了。没想到你母亲闷嘴的葫芦一样,竟生出你这样巧嘴的姑娘。如果当年她不那么……”

  “咳咳……”苏嬷嬷故意咳嗽了一声。

  相老夫人回过神似的,将红豆放在一边,抚摸着相遂宁鬓边的头发,她眼神不好,这会儿方看到相遂宁发间的簪子。

  簪子一看便是能工巧匠所为,金凤的眼睛,也是稀缺宝石镶嵌。

  民间哪有这样的东西?

  “这是……”

  “郭公主赏下的。”

  “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她赏你簪子,你便收着吧。虽然这簪子贵重,祖母却不是为这个,毕竟你救了蓝公子,于公主而言,这是极大的恩情,公主此人,从小是娇生惯养的,从来都是别人欠她的,没有她欠别人的道理,她把这簪子赏给你,也算了了她的心愿,她深一层的意思,你也要明白。”

  “嗯?”

  “以后你也不必以救了蓝公子自居,两清了,明白了吗?”

  “谢祖母提点。只是我救他,不是为了东西,也从不以他的救命恩人自居。”

  “傻孩子,你好歹图点什么,不然郭公主看不透,心里反倒没有底,你图点金银财宝,她才安心啊。”

  祖孙二人默默低语。

  窗外月明星稀。

  倒是皓月当空,高远空旷。

  院中绣球花开的更大了,深紫色的绣球花开满了走廊,那么大的绣球,一个人能抱满怀。

  从石子路走到廊下,人从花中过,身上都是香气。

  窗里的两人,影子投在窗纸上。

  很是温馨。

  相大英背着手听了一会儿,咳嗽了一声,往相老夫人房里去。

  果然,他一咳嗽,整个屋子里的人又是一番面孔。

  丫鬟仆妇们垂手站着,低头不言。

  相老夫人正襟危坐,重新把红豆端过来盘。

  相遂宁低下头去,端端正正的挺着背,开始临摹她的字帖,这一次,她临摹的是宋皇帝的瘦金体,字体瘦长,兼有风骨,不像之前临摹的飘逸字体,这瘦金体写的她手腕疼。

  “那个……”相大英搓搓手。

  相遂宁赶紧起身,把自己坐的位置让出来。

  “你坐着,不然怎么好写字?”相老夫人轻声交待。

  相遂宁便坐了回去。

  她坐着,她爹站着,这有点不成体统。

  苏嬷嬷搬了锦凳来,相大英便面对着相老夫人坐了下去。

  “刚才母亲说,是遂宁救了蓝褪?确有其事?”

  “大老爷这么晚了,来后院何事?”相老夫人抓可一把红豆抚摸着。

  顾左右而言它,这是否定的意思。或者,不想回答。

  相大英还算有眼色,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说:“遂宁的字写的倒不错,自从皇上看中遂宁,这孩子倒越发争气了,只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那是别人家的女儿,遂宁跟她们不一样。”

  “娘这样护着她,以后如何嫁得出去呢。”相大英打趣。

  “嫁不出去,我便养她一辈子。”

  “娘也知道,宣国有规定,晚嫁犯国法,如果不嫁,那家里人是要坐牢的。”

  聊着聊着就跑偏了。

  相遂宁不得不放下毛笔:“这么晚了爹到祖母这里来,是有要事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

  相老夫人道:“有什么事便说,说了也快些回去,免得那前院儿的一会儿子看不见你,又要到我这里来寻人。”

  相大英有点尴尬。

  这俩人是很不待见他啊。

  而且还写在脸上。

  唉,没办法,混的差。

  板凳还没坐热呢,人家就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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