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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送尸


  所以公主三番两次的来,太医都吓得不轻。

  谁要是不幸被公主逮去,那可真是得自求多福了。

  或者蓝褪的病情再有恶化,或是出现不测,郭公主非得把太医装药罐子里炖了也说不准。

  如此郭公主一来,简直是催命。

  太医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掉的,把头埋得越低越好。

  郭公主把太医院的太医招了一遍,后来太医也受不了这精神折磨了,齐刷刷跪着跟公主说:“臣的能耐有限,怕耽误蓝公子的病情,还请公主另聘高明。”或者:“臣之浅薄医术,简直不配在太医院里任职,等忙过了瘟疫的事,臣便去皇上那里请辞,告老还乡。”

  郭公主无奈,只得去老太后跟皇帝那里。

  老太后自然是心疼蓝褪的,可她久居深宫,外头的事甚少操心,如今想操心,也使不上劲儿去,也是只能干着急。

  皇上那里,已是一个头两个大,青城出了这样的事,他这个当皇帝的,比谁都焦心。

  特别是这一帮太医,研制了这么多天,也没有把药给研制出来,接下去青城要死多少人还未可知,想想就犹如头上给悬了一把刀,还不知这刀何时会落下来。

  郭公主哭哭啼啼的去跟皇帝说:“太医竟连个瘟疫也治不成吗?太医不是宣国医术最好的吗?”

  “瘟疫不是别的病,莫说是宣国,向前几百年,还没有宣国的时候,史书记载,得了瘟疫一样救不了,得靠自己扛。这事,也不能说太医医术不行。”

  “可是褪儿他……怕是要扛不住了呀。”

  “我知道,青城那些有名望的大夫,还有民间的偏方,你不都试了吗?”

  “试是试了,可无用。”

  “朕知道褪儿他病重,你也不安,朕心里也甚是愁苦,朕对他,犹如亲子,禁军的位置,也早早的给他安排下了,他一路顺风顺水,哪想遭此一劫?若是需要银子,金子,朕这库房里有的,你只管搬去便是,可说到治病,太医治不好,朕也无法啊。”皇帝叹了口气,倚在龙椅上眯着眼睛,半天不再说话。

  长案上的奏折,一天比一天堆得厚。

  不让这伙人上朝,他们在家也没闲着。

  毕竟做为臣子,宣国有什么事,都得及时向皇帝汇报。

  除了请安的折子,再上瘟疫的折子,皇帝这些天忙的,已经是把宠幸妃嫔这事都给省了,可折子还是只多不少,渐渐的,快把皇帝给埋住了。

  小宫女端茶上来,见皇帝眯眼养神,也是话都不敢说一句,端着茶盘退到一旁动也不敢动。

  养心殿安静的可怕。

  五日的罢朝期已过,青城的境况一日不如一日。

  那便只能接着罢朝。

  至于何时能上朝,还得听皇上的临时通知。

  这帮太医治不了瘟疫,才是最可怕的。

  瘟疫一旦不可控,势必会动乱,民心不稳,有人造反,也是可以推算到的。

  皇上忧心忡忡,郭公主也不好再提要求。

  毕竟她还得了一块特制的进宫腰牌,那些一二品的大员,此时蹲在家里,未必能见皇帝一面。

  皇帝已经给她足够的方便了。

  从养心殿回去的路上,郭公主恍恍惚惚,魂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正好落了雨,长街空荡荡的,地上光的,连个鸡子鸭子都没有,只有远处及头顶的天空,越来越黑,黑里又夹杂一道道白光。

  打雷了,有闪电。

  风刮的很大,长信侯府的马车被吹得“吱吱”的响,马车上悬的帘子,被风吹得犹如蝴蝶,上下翻飞。

  走到最繁华的街巷,见有一两个戴着黑色帷帽的人,包裹的很严实,不知买了什么东西,提着东西走得飞快,似乎是走晚一步,就有人要把他们捉去一样。

  “外头的药铺,是都关了吗?”郭公主靠在车厢里,声音懒懒的。

  蓝褪的事,已经让她跑得身心俱疲。

  跟着去的婢女回道:“如今许多药铺里的药都卖空了,药材市场外地的药贩子听说了青城的事,也不敢来贩药,所以药铺关张的越来越多,大夫也不敢在药铺里坐诊,生怕又被抢去了,现在逮大夫,跟逮贼一样,弄得大夫也是人人自危。”

  “药铺关不关,大夫走不走,跟咱们关系都不大了,青城稍稍有些名望的大夫,咱们都已经请过了,给再多银子,他们也开不出有用的方子。”

  “还请公主宽心,或许……有一日这瘟疫就好了呢。”

  “终有一日,瘟疫会过去,青城还会像以前一样,安安稳稳。可瘟疫哪一天过去,谁又知道呢?褪儿能等到那一天吗?他不能。”想到蓝褪,郭公主十分伤感,又进了一次宫,这一次,皇帝也跟她摊了老底,皇帝的屁股也快着火了,哪里还能管得了蓝褪的事?神医不会天降,如今怕是真得自求多福了,哪里有什么福呢。

  车帘翻飞,迎面来了一辆独轮车。

  独轮车用草毡子盖着,一个面上裹着棉布的男子躬身推着独轮车一顿疾走,行色匆匆。

  因为草毡子下装得东西很满,整个独轮车看上去晃晃悠悠,十分沉重。

  “这是做什么生意的?怎么冒死出来?”

  赶车的小厮忙道:“回公主,他不是做生意的,他是送尸体的。”

  “嗯?”公主骇然。

  什么时候青城送尸体需要车拉了?需要一车装这么多?如果这独轮车上装的是尸体,那说明,这一辆车少说装了好几具。

  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谁敢这么做,衙役都得先把他给抓起来。

  “这人是官府花银子请的,像这样的人,青城现下有二三十个,专门推尸体去焚化场烧,都是一些得了鼠疫的人。以前是衙门里的人管这些事,现下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已经管不过来了,所以临时招了一批胆大的,不怕死的来干这个,听说干五天,便可得一两银子,这可是卖命的活。”

  正说着话,便听到“吱”一声,独轮车停了下来,那草毡子滑落下去,跟草毡子一块滑落下去的,还有一具尸首。

  那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面色发青,七窍出血,瘦骨嶙峋,胳膊向前伸着,眼睛瞪得老大。十个指甲缝里,都是血肉。

  那尸体发出一股难闻的,腐朽的气味儿。

  风一吹,气味儿飘散,郭公主闻了一鼻子,差点儿吐出来。

  她身旁的婢女虽胆子不算小,可一次见这么些尸首,她也是头一回,这些狰狞的尸体,惨痛的死法,吓得婢女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郭公主扫了一眼那些尸体,心里愈加悲伤。

  这都是得了鼠疫死去的人。

  她的蓝褪,也染了鼠疫,如今正生死不明的躺在床上,他吐的血,已经染红了床单了。

  推独轮车的人将车子支好,弯腰将地上女人的尸体抱起来,重新放回独轮车上,又把车上的几具尸体整了整,将草毡子盖好了,推着独轮车往前走。

  他搬起那女人的尸体,就像扛了一袋米,一袋面一样从容不迫。

  或许,是干这样的事干多了。

  长信侯府的小厮赶紧抽了几下马鞭,离这独轮车远一些。

  沿街的铺面差不多都关了,下了板子,把门口堵得死死的。

  那些走来走去在长街上卖糖葫芦的,卖芹菜西红柿的,卖梳头的家伙的小贩,都不见了。

  以前这个时辰,巷子口的馄饨摊子就要开了,小贩把金黄的鸡汤煮得翻水花,将包好的馄饨放进清水里煮开了舀在碗中,浇上鸡汤,又淋点香菜香油,端上桌的时候,馄饨还咕噜咕噜的在金黄的鸡汤里翻滚,香气扑鼻。

  还有对面一家卖炸鸡肉的,炸好的新鲜鸡肉,热气腾腾,淋上五香料,再淋上些炒制好的芝麻,用筷子一拌,包在纸里用手捏着就吃了,料很香,鸡肉虽是炸的,可咬一口,还能吸到鸡汁,真是又嫩又滑。

  如今哪里还有?卖馄饨的那一家小桌子小椅子没收,摆在路旁,已经落了灰了。

  倒是有一家铺子门口大开着,几个伙计在门口忙来忙去的招呼客人。

  伙计都到门口招呼来了,想必生意十分红火。

  看那排队来买东西的人,少说也有十来个。

  “那家铺子不怕瘟疫吗?还是不怕死?怎么还敢开门迎客?”郭公主皱眉。

  “他们自然是不怕的。”小厮道:“他们是卖棺材的,人死得越多,他们生意越好,以前我从这里经过,从不见棺材铺子排队,也就最近,棺材铺子忙不过来了。虽然得了鼠疫的人要拉去烧,可稍微有些家底的,还是会买一口棺材装裹,毕竟显得不那么寒酸。现如今这里生意忙不过来,听说预订棺材,都预订到二十日后了。”

  公主不语。

  棺材铺子门口,还摆了些纸人纸马,想来除了卖棺材,还卖一些零星的纸货。

  “不是小的多嘴,公主若是要预备棺材,可得抓紧,现如今青城只有这一家棺材铺子开门。”小厮握着马鞭道。

  “胡说什么?还不自己掌嘴?”公主的婢女厉声呵斥。

  “公主,都是小的错,是小的多嘴。”小厮吓得直打自己耳光。

  郭公主却红着眼圈道:“你说得也无错。只是忠言逆耳罢了。前几天太医就跟我说,要给褪儿他准备后事了,只是我一直不愿意相信,如今看来,也该死心了,褪儿,我的褪儿,怕是要没了。我养他一场,悉心教导他成人,不求他出色,但求平安,如今这愿望竟也不能实现。”

  相家的大门,也几日不开了。

  相大英不再上早朝,天天睡到天色大亮。

  一家子围坐着用饭,饭桌上谈的,也多半是瘟疫之事。

  “家里的东西屯的可还够数吗?大米我知道是够的,肉也有腊好的,可是菜呢?新鲜的菜蔬够不够?家里好几口人,再加上婆子丫鬟的一堆,一天开销的青菜,最少也得两筐子,现下有钱,未必能买得到。”相大英道。

  “菜是不用愁的,好在咱们家一处庄子,庄子离青城远些,种的菜又多,送来一车,够吃半个月一个月的,天也越发凉了,菜能多放些时间,再过些天,芥菜就长好了,到时候腌制些咸菜来吃,也能配饭,如今时局艰难,勉强能过活就行。”相老夫人放下筷子,伸手拉住相遂宁的手:“东西易得,只是要看住人,府里的下人,如非必要,不得外出,便是主子们,也应该减少外出的次数,大伙安安心心的呆在府上,等这瘟疫过了再出门,不急在一时,免得万一惹病,救也救不回的。”

  “娘说的极是,极是。”

  汤小娘默默翻了个白眼。

  以前府中大事小事,相大英安排下来,皆是她来做主的。

  这次瘟疫这么大的事,正是她表现的时候,可相老夫人说得头头是道,让大伙心服可服,这不是灭她的威风吗?

  汤小娘心里就不满:“娘喝口水润润。”

  相果心“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混账孩子。”相大英拍了拍他的背;“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相果心是笑,什么时候了,家里的女人还不忘窝里斗。

  相老夫人又岂会听不出汤小娘话里的意思?当即放下饭碗道:“你如今管着府里的事,想来是有话说,那你来说。”

  “我……”汤小娘想了一会儿,唉,能说的都让相老夫人给说了,总不能说你把话咽回去,让我来说吧?

  “娘都交待过了,那听娘的便是。”汤小娘闷闷的夹了一筷子排骨吃了。

  如今闭户几天,府里的新鲜肉已经少了许多,桌上的排骨,是去年腊的,还有一些鸭肉,也是酱的鸭子。

  新鲜的蔬菜,倒也有,前几日听闻了瘟疫的风声,已经让庄子上送了一车菜来,想来吃些日子,是没有问题的。

  “听说……郭公主的儿子要死了。”汤小娘又吃了块排骨,嘴里喃喃道。

  相遂宁手里的筷子掉落在桌上。

  “你听谁说的,就在这里谣传?”相老夫人冷冷道:“这样的话传到公主耳朵里,你还想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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