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三章 这是灭九族的罪
“当年父皇把我发配到陵墓来,随我而来的,还有我的几个贴身侍从,父皇说,我在,他们在,我死了,他们也得死,可这才多久,这些侍从,就都先我而死,宫中的太监往这里送吃的,他们吃了就死了。所以再送东西我就不敢吃了,后来他们干脆也不赏赐东西给我了,我自己去狩猎,自己煮饭,如果狩不到东西,我便一天一天饿着。”郭琮的手死死抠住梅贵妃的棺椁:“现在我还年轻,还能狩猎,如果有一天我老了,走不动了,再不能狩猎,我可靠什么活着呢?父皇这是想要的命,又怕落了屠子的骂名。”
郭琮说的似乎有道理。
难道他这样落魄。自己都温饱不济,也就没精力再给梅贵妃烧什么香了。
地下陵墓大得可怕,石门都有三四丈宽。
人在陵墓里说话,声音都带回响,就像在山谷里说话一样。
“我不能坐以待毙,所以让我舅舅掳了你来,毕竟我舅舅的权也被一点点儿剥了,如今我们能仰仗的,只有你了。你手握重权,你在父皇那里还是有分量的。”
“你想让我跟你父皇说,放你回去?”
“别人根本没机会到父皇面前替我说情。”郭琮有些祈求:“皇上总要给你些面子,看在我是梅景表哥的份上,请你帮我去说一嘴,我也看透了,皇位这东西,于我无缘,父皇愿意把它传给瘸子也好,传给瞎子也好,或者传给那个来路不正的陆御也好,我都不惦记了,哪怕贬我成庶人呢,我只想出去,我不想一辈子呆在这里。”
郭琮说得殷切。
“我去替你说。”相果心答应了下来。
并不是为了梅景。
他只是想到了郭黎。
郭黎与郭琮是亲兄妹,长相上有六分相似。
他的思绪飘到了一望无际的边塞草原,又回到空空荡荡散发着霉味的陵墓。
上书房。
陆御已经能独挡一面。
被立为太子的这些天,他兢兢业业,四更起,鸡叫睡。
他并不是勤奋的人,可如果他稍有差池,庄氏在月影宫里就会受到连累。
皇上如果直接处罚他,或许他心里好受些。
可皇上处罚庄氏,陆御便于心不忍。
在陆展被害死的那个夜晚,陆御偷偷翻墙去月影宫里跟庄氏见了一面,匆匆见面,陆御含泪握紧了拳头。
那一刻他曾想过,要跟郭正禅一了百了,哪怕泼出他的命去。
他是太医,有一千种方法能让郭正禅寿终正寝。
庄氏却还是拦下了他:“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他是你的亲生父亲,若是你杀了他,那你后半辈子如何面对自己的心,娘又如何面对你?天下苍生,又该如何?”
是啊。
他是亲生父亲。
如今南部不稳,边塞也刚肃清,几个藩王也蠢蠢欲动,若陆御杀了皇帝,那各路兵马便能借着绞杀逆贼的名头攻进青城。
到时候受害的,还是万千黎民。
黎民无罪。
陆御终是忍了下来。
只是他不近女色,每日在上书房苦挨。
他天资聪慧,又由宣国名师
指点,很快就突飞猛进。
这一年夏季雨水大,冲垮了河堤,陆御差人一面抗洪一面修堤,又安慰百姓开仓赈灾。
这一年冬季雪大压榻了落城的房子,死了几百人,陆御亲自督建,一面发过冬银一面安抚黎民百姓。
一个藩王在封地不老实,探子去打探了一番,说是藩王好色,陆御立即青楼买了两个花魁送了过去,用给花魁赎身的代价,成功收服了藩王,还给藩王身边安插了两个眼线。
宫中事务,事无巨细,更是手到擒来,恐怕连皇上都要自愧不如。
上书房,军机处,处处都有陆御的影子。
“天要兴我宣国。”皇上也夸他。一面夸一面摩挲着陆御的手,很是关切,又很骄傲。
陆御却抽回了手。
一个雾天。
浓雾像化不开的墨。
相果心来到正恩殿求见皇上。
太监八喜欲言又止,只说皇上最近头痛心口痛,不在正恩殿。
扑了个空。
相果心顺着宫道往回走,蒙蒙的雾色里,突然露出来一个巍峨的殿顶,黄色琉璃瓦若隐若现。
是承欢殿。
突然想起,郭黎曾交待,承欢殿是她母亲梅贵妃的宫殿,如果相果心有空,请去那里站站。
相果心决定去替她站一站。
承欢殿的朱漆大门紧闭着。
没了一宫主位,宫殿也落魄了下来,又加上伺候的人都被分派到了别处,整个承欢殿显得有些落寞,宫道上连个洒扫的宫女也没了。
浓雾弥散,更显荒凉。
相果心站了一会儿,转身要出宫,却突然看到浓烟从承欢殿飘了出来。
这烟来得奇怪。
他以为是着了火,正要喊救火,却又闻到殿里飘出浓浓的中药味道。
有人在承欢殿里偷熬中药。
“这碗药喝下去,你说我夜里睡不着的毛病,会不会好一点儿。”是皇上的声音。
皇上竟然在承欢殿里。
“如果还不好,我还继续给你熬就好了。”是陆御的声音。
“你也不要怪朕心狠,朕的爹我的祖父在时,为了长生,也吃了金丹的,朕没吃金丹,只不过是想治一治身上的病罢了。”
“以后不要让那些兄弟献血了,我是健全的,我要血,用我的便是。”陆御声音有些微弱。
“因为宫中的法师已经替朕看过了,朕的病,只有用皇子的血做药引才能见效。”皇上叹了口气。
“九皇子郭唯本来腿就不方便,身子也弱,皇上不要再用他的血了,以后还是用我一个人的吧。”
皇上拍了拍陆御的肩膀:“朕时常睡不好,也不知是为何,醒来脑子嗡嗡的。”
“当年皇上杀了先帝承昭帝,怕是心里有愧才睡不好吧。”
皇上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别以为你是太子,就胡说八道。”
“难道不是这样吗?当年皇上想杀承昭帝,又怕落下千古骂名,便利用我娘一个弱女子,这江山,也是皇上盗来的,如今睡不着,一点儿也不奇怪。”
相果心心里呯呯呯直跳。
听到二门“吱呀”一声,像是有人要出来了,相果心赶紧跳上墙头,窜进隔壁宫殿躲闪。
相嫣带着郭粉宜进宫向合妃请安,郭粉宜跑跑跳跳,进跑到了这偏僻的地方。
“噗通”一声,郭粉宜摔在承欢殿门口,就委屈地哭起来。
“是谁?”皇上警觉。
相嫣也吓一跳。
本来空荡荡的承欢殿怎么会有皇上说话的声音。
她刚提溜起孩子,皇上便推开了承欢殿的大门,见相嫣要走,便道:“是谁?”
相嫣赶紧跪下。
郭粉宜也赶紧跪下。
“快给皇上行礼。”相嫣按着郭粉宜的脖子。
郭粉宜不懂什么行礼不行礼,只是跪着哭。
“你进宫来做什么?”皇上警惕。
“我......我到合意院......”相嫣的话未说完,便被皇上打断:“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听见。”
相嫣倒是没有撒谎。
她确实什么也没听见。
皇上半信半疑,凝视着相嫣也不说话,过了许久,才放了她们母子出宫,在放相嫣离开前说了一句:“今天的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有一个字泄露出去,朕让你死。”
相嫣惊得满头汗,不敢直接回王府,先去了相家哭诉。
说起皇上的话,汤小娘也觉得骇然:“皇上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什么机密的事被你听见了。”
“我没有听见,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相嫣的惴惴一安,让汤小娘也忌惮,母女二人慌慌张张到小佛堂里去给祖宗上香。
她俩一向不到小佛堂。
这日却诚心地点了香,跪倒在小佛堂默默念叨。
郭粉宜还小,在小佛堂里蹦蹦跳跳,一会儿摸牌位,一会儿摸香炉。
突然郭粉宜就摔了一脚,往前一扑,扑倒了祖宗牌位,牌位后倒,又跳出来一个暗格。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若是惹脑了祖先......”相嫣上去揪郭粉宜,却看到了暗格里的牌位。
她一愣神。
赶紧叫汤小娘:“娘你看暗格里,咱们家......还供奉着承昭帝跟一个叫相遂心的牌位。”
汤小娘也一愣。
可她转念就想明白了什么,赶紧把暗格关起来,又把祖宗牌位重新收好,拉起相嫣就出了小佛堂。
前厅里。
相果心跟相大英并排坐着。
婆子上的茶,谁也没喝。
从回府开始,相果心的脸色一直阴郁。
相大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爹,我是不是承昭帝的孩子?”相果心按着桌角,直按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是承昭帝的孩子,郭正禅为了皇位,害死了承昭帝。”相果心一字一顿。
相大英腾的站了起来。
他没想到有一天相果心会知道这些。
“在哪里听的胡话,可不要乱说。”相大英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我在宫里听到的。自然消息是真的。”相果心扑在相大英脚下:“谢谢爹的养育之恩,可是承昭帝死的冤枉,做为儿子,不能不替他伸冤。”
相大英赶紧关上房门。
当初承昭帝毙于卧榻,相大英救了他的儿子出宫。
承昭帝临死想的并不是有谁替他复仇,他只想他的儿子,能苟活于世,哪怕做一个平凡的人。
可相果心显然没这样想。
“过去的事终是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如今国泰民安,不是很好吗?”相大英拍拍相果心的肩膀,试图安慰他。
相果心呆坐着,许久不说话。
自那后,相果心常常去找郭琮,更多的时候,是带一坛酒,他跟郭琮面对面坐着喝。
“我爹要是喝皇子的血,那算了,我还是守着陵墓吧,不然回到青城,不几天他就把我的血喝完了。”郭琮有些后怕,再不提回皇宫的事:“我以为陆御使什么手段才坐上的太子之位,原来是给皇上献血。父皇真是越来越妖了。”
相果心抬头看看宽敞的陵墓:“你想不想复仇?”
“嗯?”
“我问你想不想复仇?”
“你这不是开玩笑吗?”郭琮有些自嘲:“我如今什么地位,虽是奉亲王,手下没有一兵一马,跟个囚犯差不多,我怎么复仇?”
“我说你有兵有马,你便有兵有马,跟我一起干吧。”相果心敬了郭琮一碗酒。
想到在陵墓里暗无天日,早晚会死,于其这样,还不如干一票。
当年在皇宫里,郭琮也是一位热血少年。
两人小心翼翼商量了一番,郭琮恨不得跪下给相果心磕头:“若有朝一日打回皇宫,我做了皇帝,你放心,我保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相果心不要什么荣华富贵,他要郭正禅死。
相果心总是出门去,早早的出去,又很晚才回来,梅景就不放心,偷偷在后头跟着,这一跟,就跟到了陵墓里。
郭琮已经喝得烂醉如泥。
梅景捏着鼻子晃了晃郭琮,郭琮眯着眼道:“相大人,你怎么穿女人的衣裳?”
“表哥,我是梅景。”
“什么水井?唉,我现在不管什么水井不水井,我得好好睡一觉,以后我跟相大人可是一起干大事的人。”
“什么大事?”
“把皇上杀了我当皇上啊。”
梅景心里一惊,也不敢再摇晃郭琮了,好家伙,要把皇上杀了,这弑君的罪名,可够诛九族的。
不敢惹。
梅景魂飞魄散回到相家。
因为是郭琮的醉话,梅景倒也忍了半个多月,有天夜里,她要跟相果心亲热,相果心未理,梅景便伏在床头哭起来,也不管丫鬟在不在:“相大人如今胆子大了,敢教唆我表哥弑君杀父,到时候咱们被灭了九族,相大人你可是要害死大伙儿。”
相果心赶紧捂住她的嘴:“你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这是我表哥亲口跟我说的。我表哥说,你们还要在坟墓里练兵,拿了皇宫的地图,就等着找个好时机攻进去。”
相果心脸一白:“你再胡说,我便休你回梅家。”
“你有本事了敢休我。我这就告诉你姐姐去。”
梅景推开房门,正好看见一个黑影从走廊跳了出去。
“谁?”
没人说话。
窗台上的花盆掉在地上,碎了。
“风太大了。”婢女回了一句。
梅景擦擦眼泪就让婢女去准备马车。
汤小娘缩在房脚的花丛里,动也不敢动,直到梅景走远了,汤小娘才从花丛里站起来,往小佛堂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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