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不要死
相果心迟疑的一瞬间,皇上已经拔了箭,朝着相果心的胸口刺去:“今儿便是你的忌日了,郭澜。”
如果刺中,相果心必死无疑。
“你不能再伤害他。”庄氏抽出发间银簪子,毫无迟疑的,朝着声音刺去。
她眼睛看不见,只能朝着声音刺。
相果心抽出刀,劈向皇上的头。
还未触及,庄氏的簪子已经刺中了皇上的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溅出的血染红了月影宫的纱帐。
浓厚的血腥味儿。
皇上突然就软了下来,脖子里的要害,让他再也站不起来,大口大口的呼气,他捏住庄氏的脖子,想要掐死她。
庄氏情急之下,拔出了刺出的簪子。
只一瞬,鲜血就咕咕冒出来。
皇上像一棵歪倒的树,倒进软垫里,再也起不来了。
庄氏丢下簪子,满手的血。
她轻轻摸了摸皇上的鼻息,确认皇上已死,庄氏缓缓端起了旁边小几上的酸梅汤。
那是她每天都要喝的酸梅汤。
这夜,她一饮而尽,很快,庄氏便七窍出血。
她本是行医世家的女儿,什么药有毒,她分辨的出。
她长长的护甲里,一直藏着砒霜。
这一夜,她取下了护甲,把里面的砒霜,尽数放进了碗中。
这一碗有毒的酸梅汤,她盼望许久了。
喝得一滴不剩,嘴唇发紫的庄氏,脸上有了浅浅的笑:“郭放.......我把命......还给你了。”
一夜宫变。
很快过了黎明,起了风。
风的呼啸,似乎比边塞还大些。
月影宫门楼上的铜风铃不停的摇曳。
皇宫中的杀戮,满地的血痕,红得像是宫墙上的涂料。
怪不得这绵延几十里的宫墙,都是红色的。
这朱红色,是血干后的颜色。
“太子不好了,四位王爷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宫中有变,各自领了藩国的兵,夜奔到此,在城外安营扎寨,据统计少说有七八万兵马.......”
藩王无召不得入青城。
即使有召,藩王也不能带兵入城。
此次带了各自的兵来,这么明显的抗旨,显然是图谋不轨。
“几位王爷说......宫中有逆贼叛乱,他们是来绞杀逆贼的。”太监八喜来回传信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他们想趁机谋夺皇位。”陆御的怀里,还抱着死去的庄氏,他已经受伤,因为流血,他的嘴唇都已发白。
相果心一路厮杀到宫殿,也早已疲惫不堪,可如今四位王爷拧成一股绳,在城外集结,若让他们得逞,天下百姓,恐怕又有灾祸。
此事传入太后耳里,太后手中的佛珠掉到了地上。
她生的几个孩子,也都好好教导了,从小也是兄弟和睦,不知为何,最终都要走上厮杀这条路。
太后的眼睛不大看得清了。
可还是要郭公主扶着她去应天门城楼上。
郭公主不敢去:“母后别去冒险了,我那几个兄弟,没一个省油的灯,刀剑不长眼,万一再伤着母后。”
“我自已去。”太后扶着椅子起了身。
“我扶您去。”相遂宁把孩子交给郭公主,搀扶着太后的胳膊,缓缓朝应天门走去。
满城白菊在风中飘荡。
东西六宫站着相果心的兵跟陆御的兵,还有一伙儿禁军。
太后腿脚不好了,每走几步都要喘。
相遂宁扶着她登上五六米高的应天城城门楼上,太后扶着青砖喘了好一会儿,额头细汗湿了花白的头发,终是位老人了。
许久不见几位王爷,太后眯着眼睛,想把城楼下的他们瞧清楚。
几位王爷却异口同声道:“母后,听说有逆贼谋害了皇上,我们要进宫擒拿逆贼。”
“孩子们......咳......”太后头晕。
“母后再不开城门,可别怪我们不客气。”几个王爷抽刀的抽刀,拿弓的拿弓,纷纷对准了老太后。
“你们要谋反?”老太后声色俱厉。
“母后不要碍事,我们是替天行道,讨伐逆贼。”
“你们......”太后的话还未说完,几位王爷似乎就等不急了,拔出箭来对准城门楼就射。
相遂宁赶紧拉起太后蹲下。
这帮王爷,连夜带兵到此,当然不是为了慰问老太后。
瞧这阵仗,大义灭亲的事他们也不是不敢干。
老太后却挣脱相遂宁的手,扶着城墙上的青砖站了起来。
狂风撩着老太后花白的头发。
“我这几个儿子,因是皇子,终不能安生。是我教子无方,无颜面见先帝。”老太后身子向前一倾,伴随着一声闷响,老太后重重落在了地上。
几个王爷吓了一跳,而后跳开:“这些逆贼,把老太后也逼死了,为皇上报仇,为老太后报仇——”
几个王爷喊着口号,正要命人用圆木把应天门撞开,不想应天门却先开了。
抱圆木的兵卒闪到一旁,王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四位王叔星夜赶来,有何贵干?”陆御已经洗漱了一遍,换了熏香的白色梨花袍,青簪束发,举手投足,显得很悠闲,此时的他,不像是在皇宫里浸润的太子,倒像是青城的一位世家少爷。
相果心换了黑色甲胄,跟蓝褪服制一样的黑色,手扶着刀柄,站在陆御身侧。
这晃悠的姿态,倒让四位王爷不自信了。
“你们别装样子了,你们杀了皇上。你们是逆贼。”高个子王爷跳起来。
“皇上还活着。”陆御试图掩饰。
“皇上已经死了,你们骗不了人,宫中也有我们的探子,若不是知道你们谋反,我们岂会星夜赶来?”
“你们若放下兵刃,乖乖回到封地去,我既往不咎,还会多赐地一百倾,若是执迷不悟,那就是你们自找的,这京畿重地,几万禁军,又有相大人的兵马在城外围着,想来你们也看到了,到时候横尸遍野,就怪不得我了。”陆御一字一顿。
一个藩王当场退缩,偷偷收回了刀,准备撤退。
另一个藩王直接抹了他的脖子:“都到这一步了,后退就是背叛。”
藩王当场死了。
如今如架火上,谁都不能退缩了。
既然如此,那便正面刚吧。
一天一夜的厮杀。
不知死了多少人。
里里外外都是兵将。
血染了护城河。
到处都是尸体、刀剑跟弓弩。
尸体顺着护城河往下游流,一直流到了落城。
只剩下最后一个藩王,已是强弩之末。
藩王突然抱来一个孩子,哈哈笑着道:“我手里是蓝大人的孩子蓝宁,是相大人的外甥,相大人,你要是敢再往前,那这个孩子,就得死。”
有点远,看不真切,只看到包袱里有个东西在蠕动,像是个孩子,又有几声哭喊。
相果心要去抢孩子。
陆御按住他的胳膊:“你姐夫在宫中照看众人,他不会让人抢了蓝宁,这个蓝宁是假的。”
“你们要是不救,那这孩子,就完了。”藩王用手在包裹上一捏,包裹就发出了哭声,确实是蓝宁的哭声。
“再不救他,我便捏碎他的脖子,这小小的孩子,脖子这么嫩,我不需用力,就能捏死他。”
“你想怎么样?”相果心急了。
“你把太子杀了,我便把孩子给你。”藩王笑着:“你是承昭帝的儿子,按理你才是宣国的主子,你把陆御杀了,我扶你做皇上,我们共享荣华富贵如何?”
“很好。”相果心抽刀架到陆御脖子上,脚下一蹬,朝着藩王飞过去,刀抵着藩王喉咙,一刀下去,藩王毙命,怀里的包袱扔了出来,相果心跳起来接住包袱,打开一看,根本不是什么孩子,更不是蓝宁,而是一只野猫。野猫被藩王捏碎了骨头,缩在包袱里泪汪汪的。
相果心抱着野猫往回撤,却听到背后有孩子哭声,分明是蓝宁的哭声。
原来是藩王的队伍里,有人擅口技,可以模仿小孩子啼哭,看来藩王们造反前,也是有所准备的。
“小心——”陆御见刚才死去的藩王身后闪出一个身影,忙冲了上去,可是已经晚了。
那人扶起藩王,用藩王当垫背,从嘴里吹出一枚银针,银针一声闷响,进入相果心的身体,相果心当即倒地。
有人用毒。
相果心倒进的瞬间,又有人用弓弩朝他的心口射箭,陆御为相果心挡了一箭,再回头时,相果心跟野猫已经口吐鲜血了。
银针有毒。
相遂宁心神不定,终不能一直龟缩在后殿,听报信儿的八喜说相果心受了伤,她匆匆忙忙奔到了应天门外。
一路狂奔,绣鞋上都是血迹。
相果心嘴唇乌黑,眼神涣散,他身边的野猫,已经没气了。
“二姐......”相果心躺在相遂宁怀中,强挤出一抹笑来:“二姐,能这样躺在你怀里,真是太好了.......”
“果心......你不要死。”相遂宁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我这一辈子......”相果心咽了咽口水,嘴里都是毒药的苦涩跟鲜血的腥气:“我要去见我父皇了......二姐姐......以后要多保重。”
“果心......”相遂宁蹲坐在地上,眼见相果心嘴里的血一口一口的吐出来,她却无能为力,她只能紧紧地搂着他:“果心......别说话......果心......你会没事的......”
“要是能再见一见蓝宁就好了,他还那么小,还不会叫舅舅......”
“我......我这就去把他抱过来......”
“那好呀......我等着......”相果心像是怕吓到相遂宁,把最后的一口血生生咽了回去。
他在相遂宁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相果心年纪小,成日喜欢爬到树上叫二姐姐。相大英抽了他好几次,他也不长记性。
叫着叫着,他就大了。
他也才二十多岁。
他死在了相遂宁怀里。
以后再也没有这个弟弟了。
蓝宁的舅舅死在了应天门。
相遂宁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她怀抱着相果心的温热,像抱着过去的那段旧时光。
时光易过,怀里的温热渐渐褪去。
身后还是厮杀的声音。
是陆御。
一番打斗,陆御败下阵来。
他用尽全力,跟一个五十多岁胡子花白的人互捅了心口。
老头死了。
从他怀里掉出来一个香囊。
香囊是青城宫中的手艺。
上头有朝阳公主郭黎的黎字。
他是郭黎嫁的那个男人。
边塞早闻皇宫生变,有大汗亲自带了兵马来跟藩王汇合,试图先颠覆了郭正禅,再谋求侵略。
不想混乱之中,被陆御杀死。
这下边塞真能平静几十年了。
腥风血雨。
来得突然,走得了无生息。
“安全了,相二......你不要哭。”陆御跌跌撞撞坐下去,他受了重伤,已经不能站立了。
他强撑着一股气靠着相遂宁的背,抬头望着远方天际乌黑的云喃喃道:“相二......都会过去的,你不要害怕。”
“你怎么样?”相遂宁只能感受到背后陆御的声音,却看不到他的样子。
“我是太子,天命所归,我死不了。”
“你要好好活着。”
“我当然能好好活,我医术高明,我的身子我知道。”陆御咽了咽唾沫,又瞧瞧天际的乌云,声音低了几分:“相二,我有点儿热。”
相遂宁从衣袖里摸出一把扇子,这把扇子,还是陆御送给她的,上面草书一个“二”字。
这些天蓝宁总喜欢抱着这把扇子咬,咬的到处是口水,可不让他咬,他又不愿意,大概是小孩子长牙,牙痒痒。
“相二,你记着,新皇......是九皇子郭唯......叛乱已清,但天下不可无君......你记着,九皇子郭唯要尽早登基.......诏书跟大印,就在......正恩殿......光明牌匾后面藏着......”
“陆御......你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相遂宁的眼泪止不住。
陆御跟她说这样的话,显然是交待后事了。
“我没事......你不要害怕。”陆御贴着相遂宁的背:“相二,我们认识多久了?好像也没多久.......又好像......一辈子了......”
“陆御......”相遂宁抽泣。
“你还记得初次见我的样子吗?”陆御长长出了一口气:“那时候......相二.......你知道吗?我......我......从未遇见一个女子像你这样.......其实我敢不贪心.......我......祝你跟蓝褪......白头......偕老啦。”
陆御的头一歪,顺着相遂宁的背就倒了下去。
她的梨花袍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他俊俏的脸上也是血迹。
但受了很多苦,最后跟相遂宁说这些话时,他是笑着的。
他微笑的时候,脸上有浅浅的梨涡。
就像当初在宝隆街上初遇他,雪映烟光薄,霜寒霁色冷的翩翩公子,修长的丹凤眼,长长的睫毛,带着青桔味呼吸的陆御,再也没有了。
她把扇子挡在陆御的脸上。
她的眼泪落在扇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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