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自尽
相嫣横卧床上,似乎毫无知觉。
汤小娘哭哭啼啼,眼角是未干的泪。
心爱的女儿昏迷不醒,心爱的女人柔肠寸断,这个造孽的人就是相遂宁。
相大英这样想,就有些火:“以为皇上为你撑腰,你就可以为非作歹了?你再讨皇上喜欢,也是相家女儿,若嫣儿她有好歹,我……”
相遂宁噗通一跪,一脸的生无可恋,头一歪,就那么耷拉着,说话也是蔫蔫的:“若嫣儿有个好歹,爹要打折我的腿。”
吊儿郎当。
她把相大英的台词都抢了,相大英努努嘴,说不出话,干着急。
汤小娘平素胆子很大,遇见一只老鼠都敢掐死的人,这会子哭的,像是失了魂。
她一哭,伺候在相嫣屋里的,还有她身边的婆子丫鬟都配合地抹起眼泪,顺便干嚎几声:“可怜的三姑娘,快些醒过来吧。”
唯有相老夫人淡定坐在那里,悠悠喝了一盏茶。
相老妇人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是镇定的很,冷眼旁观这一切,跟看戏似的。
大夫来了。
深夜里大夫披着一股子寒气进来的。
放下药箱,净了手,将一块帕子搭在相嫣手腕上,隔着帐子诊完了,退回到圆桌边开方子。
“大夫,小女如何?”
大夫低头开方,并不说话。
汤小娘倚着床栏,拿帕子擦擦眼泪:“这大夫是青城很出名的大夫,出诊无论疾病如何,先得出一两银子的车钱,我想着嫣儿都这样了,得找个医术高明的不是,这个时辰,宫里都下钥了,太医是请不到的,这个大夫,已经算是青城的杏林老手了。”
“三姑娘到底如何?”相老夫人问了一句。
这个汤小娘,又不是要她给大夫颁奖,怎的就把大夫夸上天了,再说,如今最重要的,不是相嫣的病情吗?
那大夫开了方子,叮嘱相家人如抓药,又吩咐了几碗水熬几碗药,才把看诊的家伙收入药箱之中。
“姑娘这是惊吓过度,一时急火攻心,造成的昏厥。民间通俗一点的说法,是魂魄吓没了。我这里开了养心安神的方子,一会儿熬好了就让她喝下。”
相大英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听大夫的口气,相嫣并无大碍。
吃几副药,就吃吧。
“张全,去库房里给大夫支诊费银子,顺带的拿两个宫中赏赐的月饼给大夫。这月圆之夜让大夫跑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
大夫忙摆手:“小人惭愧,不敢受这么重的礼。”
“怎么说?”
“三姑娘的脉相虽平稳,但因为受了极大的惊吓,脉搏微弱,心神俱散,虽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什么时候醒来,却不好说。”
“不是开了药吗?”
“药也只是疏通经脉,养心护神,可事关心神,可小可大,这汤药能保姑娘性命无忧,可能不能让姑娘醒来,大夫不是神仙,也不敢夸下海口。”
相大英一愣。
汤小娘已经扑倒在他胸口:“老爷,若嫣儿永远醒不过来怎么办?我可就这一个女儿……老爷……你还我的嫣儿……你还我的嫣儿……”
最害怕汤小娘撒泼。
那年相嫣不知哪根筋跑偏了,要学人家小门小户的养鹅。
小户人家是养一筐子,她是养一只。
养了鹅才知道,那家伙是整晚整晚的不睡觉啊。
相嫣让婆子弄了个筐子,又弄了些稻草,把小鹅放进去,就把那筐子放在她卧房里,好家伙,一点蜡烛,那家伙就上窜下跳的,小眼睛圆滚滚,黑的发光。
什么时候看它,它都在盯着你。
偶尔它俯卧在筐子里,只要给它一个眼神,马上冲着人咕咕咕地叫。
白天把它从筐子里放出来撒欢,它就紧紧跟着人,一会儿夹人的衣裙,一会儿咬人的脚,那张嘴就没闲下来过。
关键它一直在人脚下盘旋,相大英那次从外头喝的有点懵,头重脚轻回到家里,刚走到廊下就觉脚下一软,腾云驾雾似的,还带弹性。
当时就给他酒吓醒了。
造孽噢,原来活蹦乱跳的小鹅直接被他送上了天,踩的贴在地上扫都扫不起来。
相嫣的眼睛哭成了桃子,亏的是相大英给小鹅踩死的,若是别人,非得让他偿命。
就因为是相大英踩死的,无法报仇,心中暗恨又不能报仇,相嫣当夜就病了,发了三四天的烧。
就因为踩死小鹅这事,汤小娘心疼女儿,罚相大英半个月不能近她的身,当夜就给相大英挠的脸破了相。
那还仅仅是因为一只小鹅。
如今相嫣成了这样,汤小娘不得跟他拼命?
即便没有汤小娘,这个貌美如花的女儿成了这样,他都不能轻纵。
还是相遂宁。
“二姑娘是嫡出,三姑娘是庶出,所以二姑娘平时就看不上三姑娘,我们三姑娘出身低些,所以处处谨小慎微,生怕惹着三姑娘,可是去尚季殿这么会儿功夫,就出了这样的事,二姑娘就这么容不下我们吗?”
“小娘何必说这样的话。”相老夫人有些不待见:“每个人的医术不一样,这个大夫没把握,或许换个大夫就成了,即使青城大夫说不行,不是还有宫里的太医吗?三姑娘的病当紧,不是责备人的时候。”
“这个大夫已经是青城闻名了,他的医术是祖传的,他都说嫣儿苏醒无望,嫣儿啊……你怕是醒不了了。”
“如果嫣儿醒不了,遂宁就关在后院,永远也不必出来了。”相大英垂眸,像在说别人家的事,在说别人家的孩子。
他是府里的老爷,他的话一向还算话,几个奴婢纷纷望向相遂宁,替她默哀。
果然相大英是不疼她的,便是宫里的妃嫔犯了错,关进冷宫里,也有出头之日,如果相嫣一辈子不醒,相遂宁就永不见天日了吧。
“我的嫣儿啊……醒不过来了。”
“相嫣能醒。”
这句话震慑了众人。
连哭哭啼啼的汤小娘也禁了声。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只有蜡烛的光在幽幽的跳着。
烛光暗淡。
“嫣儿能醒?你有什么法子?”
“明珠,去院里给我搬块石头。”
明珠心里不明白为什么要搬石头,见相遂宁冲她点头,便乖乖去办了。
相府影壁处堆了很多花台,花台之中种了竹子滴水观音,花台之下,又放置了七八个花盆,花盆里栽了月季,芙蓉等各色花木,花盆之外,又堆放了一些石头,石头上长了青苔,古色古香,跟影壁浑然天成。
明珠抱了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吭吭哧哧给弄到了相嫣的卧房。
众人皆疑惑。
这是唱的哪一出?
相遂宁拔下相嫣发间的琥珀簪子,往地上一扔,搬起石头砸在簪子上。
砸的很用力,簪子上的琥珀一下子碎成好几块。
肉疼。
这种纯度的琥珀,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汤小娘已经心疼得睁不开眼。
就听见卧房里又“啪啪拍”几声,不一会儿功夫,相遂宁对着琥珀砸了三四下,琥珀碎成渣了。
“不肖子孙。”相大英脸色极是难看:“你把嫣儿害成这样,还敢在家里发脾气?”
“这簪子本是皇帝赏我的,如今我不想要了,便砸了。既然爹这么看不上我,生了我也是累赘,我就像这琥珀簪子,本不应该留存在世上,我说没害三姑娘,爹自然是不信的,既然这样,我便害她一回,等杀了她,我再自尽以谢罪。”
相遂宁似乎很激动,她捡起没了琥珀的簪子,那簪子的尾部十分锋利,她就那样握在手心里,跪下去给相老夫人磕头:“祖母,可惜你疼遂宁一场,遂宁不孝,以后不能承欢膝下了。”
“遂宁,不要……祖母不准……”
相老夫人惊的从椅子上站起,却怎么也站不稳,说话间已是老泪纵横:“遂宁,你还有祖母,不要冲动……若没了你,祖母活着还有什么滋味……遂宁……不要啊……”
苏嬷嬷跟明珠想去拦着,可已经来不及,相遂宁奔到床前,举起簪子狠狠的往相嫣身上扎去。
就听见“噗”的一声闷响,相老妇人瘫坐回椅上。
汤小娘错愕的合不拢嘴,回过神就去揪相遂宁的头发:“你这个……”
“别忙……放开遂宁。”相老妇人由苏嬷嬷扶着起了身,脸上有惊喜的神色。
帷帐微垂。
烛火猛的一闪。
相嫣已经坐了起来,脸上有惊恐之色。
“三妹妹,你醒了。”相遂宁问道。
相嫣的脸有红转白,众目睽睽之下,她甚至有些尴尬,还好她演戏的功夫一向很好,很快她就装出懵懂无知的样子,用又细又软的声音说道:“大伙都在啊,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都在我卧房里?娘,你的眼睛怎么红了?你哭了?”
“嫣儿……”
“嫣儿无事就好,无事就好。”相大英瞪了相遂宁一眼:“你也太莽撞了,怎么就要死要活的。”
相嫣当然无事。
一进门的时候相遂宁就发现了。
有个苍蝇在她脸上飞过,那种绿头苍蝇,相嫣最讨厌,她的脸上有不耐烦的神情。
那大夫给相嫣把脉,明明还跟汤小娘对了对眼神,那些说词,恐怕也是提前准备好的。
后来相遂宁砸了相嫣心爱的琥珀簪子,本以为她会坐起来骂人,没想到她比以前沉稳了些,竟按耐住了。
可簪子能舍,命不能丢。
相嫣还是惜命的。
相遂宁当然不会跟她同归于尽。
她举着簪子插下去,直接给相嫣的床插了个窟窿。
那窟窿就在相嫣的身边,难怪她那么害怕,“腾”的一下就坐起来,犹如噩梦刚醒。
“姑娘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大夫有些尴尬:“都是小的医术不精,让大伙见笑了。”
汤小娘给了他一个“赶紧爬走”的眼神。
大夫背着药箱就撤了。
相府的人小厮已经快马加鞭的抓了药来,婆子们熬了浓浓的一碗,春鱼迫不及待的去廊下接了,小心翼翼的端进了卧房里。
演戏要全套。
春鱼步子大的要起飞:“三姑娘有救了,药熬好了,奴婢这就喂给三姑娘喝。”
药味真大。
闻一下就要窒息。
这老头开的方子灵不灵不知道,可这味是真毒啊。
相嫣连着干呕了两回。
“姑娘怎么醒了?姑娘什么时候醒的?”春鱼呆住了,立于床前不敢上前一步。
“我不喝,我没病。”相嫣表示拒绝。
“三姑娘还是把药喝了吧,刚才病的那样重,你娘担心的哭了好几回了。”相老夫人盯着相嫣:“你娘说了,那大夫医术好的很,开的方子又贵,对你的病有益。”
相嫣看看汤小娘。
回府时她就将打铁铺子门口的事跟汤小娘说了,母女俩决定将计就计。
相嫣若一直不醒,相遂宁就难逃其咎。
万事俱备,只是没想到相嫣那么不经诈。
如今总不能说是装的吧。
自己熬的药得自己喝啊。
那么多人看着呢。
汤小娘也只得道:“嫣儿,把药喝了吧。”
“可是娘……”
“娘都懂……你嫌药苦,可是药不就是这味嘛,眼睛一闭就喝了,大夫都说了,这方子滋补用的,喝了没事。”
“嫣儿听话,快些喝药。”相大英也劝她。
逃是逃不掉了。
相嫣眼睛一闭,张嘴把药往嘴里倒。
又苦又冲。
也不知道那三脚猫的大夫收了银子开的什么方子。
反正喝一口,眼睛一闭,阎王爷都能见着。
相嫣喝了两口,实在是喝不下了。
“三姑娘,药喝尽了,药效才显现呢。”相遂宁忍着笑:“这方子我也看了,得一日喝三次。”
“我……”
相大英笑着道:“嫣儿,如今可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你都不知道,你刚才的情况有多凶险,既然相家祖宗保佑你没事,药还是得老老实实的喝。”
“喝吧三姑娘,祖母也盼你早点好,你喝完了药,祖母就回东跨院了。”
一屋子人都在等她喝药。
相嫣狠狠瞪了春鱼一眼,这个小蹄子不但嘴快,腿也快。
这不,她忙不迭就给药端上来了。
相嫣捏着鼻子,将一碗药灌进喉咙里,一松手,鼻子一吸气,那浓烈的药味就从尾巴骨传到了脑门里。
这酸爽。
就像一块腐肉掉进粪坑里,再捞上来腌制一年,吃的时候再配一碟子臭豆腐。
“噗……”相嫣腹中翻滚,吐了一床。
“来人啊,三姑娘的药都吐了,再熬一碗来给三姑娘喝。”相大英十分心疼。
“那我就再等等,等三姑娘喝了药我再走。”站起来的相老夫人又坐了回去。
相嫣的脸彻底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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