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夜攻城
复州城李章的临时府宅之外,一百多名八旗甲兵带着上千名包衣兵正紧急调动,准备将这个不大的府宅团团围住,然后猛然一击。
李府之内,六十多个家丁正站在院子里,同时昂头挺胸看着眼前正站在屋檐之下的头领李章。
这些家丁大部分都是五年前明清战争中被打散的明军溃兵,李章当初也是瞅准时机,将这些人收拢在了一起,然后才在这个乱世之中,有了足以保护宗族,拓展势力的本钱。
用正规军和地方的宗族力量斗争,结果可想而知。不然,区区胶东地区的一个土豪,如何养得起近百个家丁?又如何成了一方总兵?
当然了,这个总兵有点虚,手下只有不到两千人,而且大部分还是自募的,不过是阴差阳错间被清廷招抚了去。
要说,李章是有手段的,也是有能力的,不然制服不了那些溃兵,让他们乖乖地为自己卖命,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崛起。
但仓皇之间就剃了头,后来还当了汉奸,却一直都是他心里最后悔的事情。
其实不止是李章,便是原本历史上的钱益谦这种当代的大儒,也免不了犯这样的错误,虽然其后极力避清,还倾尽全力沟通西南孙可望,李定国和东南郑成功,张煌言这些抗清义士,但还是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人生污点,甚至还被后世戏谑为“水太凉”,“头太痒”。
如果没有朱慈烺来到这个时代,没有明军的接连大胜,李章或许也就认了,后悔是后悔,可打不过,还是得加入,还是得活着!
可现在不一样了,李章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当初为了活命,稀里糊涂就剃了头,绑了辫子,现在为了尊严,他要把这辫子割掉!
“兄弟们,四年前,我李章在登州,也算得上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了!”李章看着底下的家丁,大声吼道:“可自从剃了头,绑了辫子,我再也不敢说自己是好汉了,为什么?”
底下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任何人东张西望,大家都习惯性地听着李章的吼叫。
“因为老子剃了头,没头发了,没头发的人,死了都不能认祖宗,认不了祖宗,还算什么好汉?”李章咬牙切齿,愤懑不已:
“老子这辈子就没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可这剃了头,绑了辫子,当了汉奸,老子后悔了,后悔了,老子不想当汉奸,不想绑辫子。
兄弟们,咱们汉人是有骨气的,是要认祖宗的,这辫子不能留,死了也不能留,咱们就是死也不给鞑子做奴才!”
说着,李章拔出腰刀,又伸手往后一掏,干脆利落,一刀便把自己的辫子割了下来,然后扔到了地上。
随即,只见他振臂一呼:“兄弟们,割辫子,杀鞑子!”底下的家丁同时出声,声音顿时震天撼地,便连府外正急着完成合围的包衣和满人,都不免心中一震!
“割辫子!杀鞑子!割辫子!杀鞑子!”
随后,李章摆了摆手,底下的家丁随即全部停下,足见其在之中的权威。然后,他又朝着东面拱手抱拳:
“兄弟们,大明的皇帝陛下已经答应了本将军,只要反正协助其攻下复州,咱们全都是功臣,荣华富贵一个都少不了。现在,赵奎已经带人去打开东门迎接王师,只要咱们在这里守住一两个时辰,外面的鞑子全部都得死!”
为了增强手下家丁的士气,李章自然少不了说些没有的事情,画些大饼,不然这些家丁中就免不了会出现几个动摇军心的家伙。
退一步说,仅凭着六十多人,在清军早有准备的情况下,想要突围出去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了,李章也没想到鳌拜会突然发难,置他于死地,所以原本的趁乱突围计划瞬间便没了任何用处。
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也别无他法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家丁紧紧团结起来,抵抗清军的进攻,坚持到张煌言大军入城。
而有了李章的承诺,底下的家丁顿时士气大振,在李章的带领下,悉数退进了李府三进的正房之中。
这些家丁全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了,火枪手和弓箭手当即爬上了二楼,在栏杆处架枪搭箭,刀盾长矛兵则是依仗着房屋建筑抵抗,准备以此消除清军的兵力优势。
“嘭!”李章麾下家丁还没部署完成,远处便传来了一声撞门声。
李府外,负责缉拿李章的满清牛录额真大手一挥,一名身材高大的巴牙喇猛地一撞,李府的大门顿时大开。随即,在五个巴牙喇甲兵的率领下,上百清兵蜂拥而入。
很快,清军就冲到了李府三进前的院子中,这里没有任何障碍物可以掩护,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巴牙喇包衣兵毫无疑问成了二楼栏杆处家丁们的活靶子。
随着一阵枪声,一阵弓弦声同时响起,黑暗之中,火光闪亮,十几颗铅弹飞速射出,轻松便破开了清军身上的盔甲,冲杀而来的清军也发出来一阵惨叫声,眨眼间便倒下了六七个士兵。
但清军毕竟人多势众,这点杀伤根本阻滞不了上百人的冲势,一场肉搏战已然是不可避免了。
几个八旗甲兵已经朝着李章直撞了过来,手中长枪猛然突刺,但被同样数目的家丁给抵挡住了,两军随即交战。
李章并没有畏缩不前,躲在家丁后面,他在面前的清军进入五步之后,身形忽然一闪,手中的长枪猛然刺出,矛尖直接刺穿棉甲,刺入了一名包衣的腹部,那个包衣被刺中要害,疼得不行,嘴中发出悲惨的哀嚎声,手中的长枪也再无力紧握,“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李章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借着冲劲,直接用长抢顶着这个包衣,推着整个人往后面的清军撞去,好几个清军躲闪不及,都被撞翻在地。
如此一来,清军瞬间被分成了两部,李章麾下的其他家丁也趁势杀出,刀斧砍到头上,长枪刺破胸膛,火枪弓箭不断,李府三进的院子里,血流成河,惨叫声不断。
清军仗着人多势众,正面强攻效果不佳,便开始有士兵搭梯而上,从李章固守的房子四面偷袭,原本在二楼居高临下攻击清军的火枪兵,弓箭手,此时也被迫加入了白刃战之中。
李章大喊着,手持红刃,在乱军中搏杀。从小参与械斗,又经过军事训练,他的个人武艺非常高强,动作也十分敏捷,往往几步就能冲到猝不及防的清军面前,举刀砍去,一击得手。
不过,清军终究在人数上占着十几倍的优势,攻势异常迅猛,李章麾下家丁不断减员,战线也慢慢缩回了房屋之中。
与此同时,夜幕下,复州城东,南,北三门外的旷野之中,人喧马鸣,密密麻麻的火把点亮大地,宛如金色的河流,数万明军将士推着云梯和撞车冲锋向前。
张煌言麾下的的大分成四路,主力徐志彪主攻东门,其余三部分别攻打西门,南门,北门,萧鼎天也派麾下大将率一千兵马前来北门助战。
复州城西,南,北三面都是平原,张煌言的兵力难以支持其在大军推进的时候,再确保围堵清军溃兵,而这三门又无内应,自然只能是佯攻,牵制城内清军的兵力,以便徐志彪的主力大军能率先攻破东门,打开局面。
要知道,外线作战粮草运输向来都是极其困难的,朱慈烺既要考虑打仗的成本,也要维持住关内的局势。
原本,在清军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这场突袭应当是极其顺利的,虽然仅凭赵奎的三十家丁难以控制东门方向的城楼,但足以支撑到张东率部登上城墙。
到那时,两军会合东门,李章又趁乱在城内四处放火,左右奔袭,率领麾下绿营兵起事,扰乱清军的城防部署,使其无法有效支援城墙,大计便可成矣!
但计划终归只是计划,具体实施起来便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且说赵奎这边一切顺利,可李章派往绿营兵兵营的十几个家丁却中途被八旗兵截杀殆尽,一千余绿营兵则是已经被死死困在了兵营之中,群龙无首,不知所措。而李章自己也被困在了牛府里,苦苦鏖战,勉力支撑着。
鳌拜原本派往四面城门截杀绿营兵的部队此时却阴差阳错地增强了复州城的城防,抵消了明军攻城部队的突袭优势,一场恶战已经在所难免。
张东所部以纵阵迅速通过吊桥,城门外天色昏暗,两侧的城墙之上不时射出几支箭矢,“咣咣”砸在了明军的盔甲之上,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在赵奎的掩护下,张东把顺刀衔在嘴中,第一个通过云梯登上了东门月楼的城楼之上,紧随其后,又有三个明军士兵跳上了城墙。
此时,东门的城楼之上,局势已然逆转,在城墙两侧八旗甲兵和包衣兵的支援下,赵奎和剩余的十几个家丁已经被清军逼到了城楼外侧,空间不断缩小,每个人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甚至还有的盔甲上插了好几支箭矢。
但随着张东率部登上城楼,迅速加入战斗,局势又再一次发生了逆转。
张东率领登上城墙的七八个士兵朝着清军发起了冲锋,他左手举着盾牌,右手拔出了背上的一把金背大刀,身先士卒,朝着清军冲去,身后的士兵也毫不怯战,举枪在两侧掩护。
晃动的火光中,两军士兵迎面相冲,阵线也逐渐混乱,皆是一部分前冲,一部分又开始后退,呈现犬牙交错之状,而墙垛之上的云梯处,正接连不断地跳下新的明军士兵。
张东举盾一挡,他面前的那个一脸凶恶的清兵收手不及,一刀砍在了盾牌之上,手臂顿时发麻。趁此时机,张东发力将盾牌举高,然后一脚踹在了那个清兵的肚子上,对方发出一声痛呼,瞬间就被踹出了好几步。
紧接着,这个猛士又大吼一声,往前大踏三步,一面举盾掩护自己,一面一刀扎进了那个倒地清兵的腹部,刀尖猛然凿穿那个清兵身上的铁甲,发出了金属断裂的声音,随即刺入腹部,鲜血沿着刀口涌出。
那个清兵倒在地上,眼睛瞪得鼓鼓的,脖子更是绷得笔直,嘴里吐出了大口鲜血,面目狰狞,张东火速拔出大刀之后,身体又立即一软,顺势躺倒在地。
突然,一个八旗甲兵双手握着长枪,左低右高,猛然一刺,将枪头死死顶住了张东手中的盾牌,然后猛地发力,企图将盾牌带歪。
这应该是一个老兵了,不然动作不会如此规范娴熟,力量也不会如此之大,如果是一个普通士兵,手中的盾牌受到长矛的阻力,绝对会被带偏,然后收势不住,跌倒在地,再被早有准备的长枪手给一枪刺死。
可这个清兵不知道的是,他遇到的可是张东,猛士中的猛士。只见张东蓄力一别,长枪招架不住,反而被盾牌带偏,而那个清兵用力太猛,踉跄了几下,整个人便跌倒在了地上,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张东的大刀已经朝着他的脖子砍去,人头顿时落地,血雨腾飞。
狭小的复州城东门月城城楼之上,明清两军正在交换着死亡,地上的尸体已经堆了一层,血水顺着砖缝,汇流成河,然后朝着墙梯往低处流去。
张东身旁不断传出惨呼声,身边的士兵不断有人倒下,然后又立即有人补上,维系着进攻的基本阵型,如此源源不断,前赴后继,死战到底。
他依旧举着盾牌,手上已经换了一把中柄铁斧,带着身后的将士猛打猛冲。作为千总,张东并非只有血勇,便是在如此混战之中,他仍旧竭力维持进攻阵型,身侧身后都有掩护的将士。
要知道,他带上了的可是他这个千总的最精锐士兵组成的一个百总,在规模化,标准化训练的基础下,明军的士兵已经可以随意重新组合。
他继续率部进攻清军军阵,刚刚往前一步,清军军阵中便有一支长枪刺出,企图刺伤他的右腿。
然后,不出所料的,张东右脚一歪,躲过偷袭,再抬脚猛地一踩,那个长枪兵躲闪不及,枪杆直接被张东一脚踩断,整个人也随即失去重心,踉跄前摔,搅乱了此处的军阵。
而张东眼疾手快,抓住机会,以盾牌为阻挡,手中的铁斧左右猛砍,他身后的长枪兵见状也突刺如飞,一时血雾喷溅。
随着清军逐渐支撑不住,明军获得了更大的空间,原本犬牙交错的进攻军阵也逐渐连成一体,阵线前列,长枪,长斧,铁头大棒,盾牌,大刀密集排列,相互配合,打得清军难以招架。
这便是军阵的威力了,任凭你的个人武艺再高强,碰上攻守兼备的军阵,无时无刻不面临着几支长短兵器的联合攻击,就算侥幸杀了几人,军阵后方的士兵又能立即补上,如何能敌?
而包衣兵和八旗甲兵的战斗力根本不能相比,二者联合,摆出的军阵可谓是处处漏洞,所谓的相互配合更是一言难尽,哪里能敌得过已经登上城楼,逐渐站稳脚跟的明军勇士?
随着伤亡加大,东门城楼上的清兵开始节节败退,所谓的军阵更是破绽不断,面对如同野兽般凶猛嘶吼的明军精锐,再难以招架,开始加速后退。
而明军这边,随着第三个攻城百总已经悉数上城,撞车已经通过吊桥,抵达了月楼的城门。
东门月城城楼上的激烈搏杀对于整场攻城大战来说,其实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占据了屏蔽瓮城城门,控制护城河吊桥起落的月城,其后还有瓮城和箭楼,然后才是真正的复州城东门。
攻城便是这样,困难重重,阻碍重重,若是城内守军严阵以待,早有准备,城墙之上的火炮还能发挥作用的话,那便是千难万险,死伤惨重也不一定可以攻得下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清廷有如此底气,只留下了几千八旗兵和不到一万战斗力不强的绿营兵和包衣兵,便觉得可以固守一年半载的原因了。
不过,朱慈烺作为穿越者,虽然造枪造炮不会,徒手搓蒸汽机,手榴弹也不行,但指导工匠做个滑轮组来增强撞车的威力,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果然,复州城东门月楼的城门被经过改造,装上了滑轮组,威力大大增强的撞车猛然一撞,不过五六下,便被撞开了。
此门一开,城外全军振奋,士气高涨,各部队开始根据计划,跟在“咯吱咯吱”的撞车之后,冲入了复州城的月城之中。
复州城内,鳌拜此时正焦头烂额,城内勉强过千的满八旗甲兵便已经派了三百前往镇压绿营兵和李章,还带走了三千多包衣兵,如今城外的明军四面攻城,守城的兵力可谓是捉襟见肘。
就在刚刚,鳌拜更是接到了东门传来的急报,东门吊桥被叛军放下,月城危在旦夕,恐怕是很快就要守不住了。
原本还固若金汤的城池,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变得岌岌可危了,便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鳌拜,仓皇之间,敌情不明之际,一时也没能拿定主意,更无法判断复州是否还能守得住。
他只能根据直觉和仅有的战报,将更多士兵派往东城,然后又留下了一支牛录甲兵在身旁,随时准备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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