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赤嵌之战（四）

　　但王雄并没有就此作罢，他脚下用力，手中的刀柄同时一扭，一面搅动着那个荷兰兵的腹部，一面将对方推向了墙边，那个掩护的刀盾手也跟着上来，他们身后的十几个守军长枪兵此时在后方督战家丁的逼迫下，也朝着荷军直冲而去。

　　“你个汉兵，杀红毛倒是挺猛的啊！”掩护王雄的那个行动队队员一面举着盾牌，一面咧嘴笑道。

　　“你他娘的才是汉奸兵，老子现在是大明的兵，干的就是杀红毛鞑子的事！”王雄扭头看向那个掩护他的士兵，一面拔出手中的刀，一面狞笑道：“你小子胆子也挺肥，那群龟孙子都往后撤，偏偏你上来了。”

　　那个刀盾手听了，偏了偏头得意道：“老子是行动队的，怕个球的红毛！”

　　不过，不等两人再多说什么，在揆一的亲自督战下，又有一群荷军冲了上来，顷刻间淹没了前面阻击的几个城楼守军。两人都看了一眼对方身上已经豁了好几个口子的甲胄之后，根本没有任何思考和犹豫，就立即相互掩护着朝荷军冲了下去。

　　浴血奋战了那么久，王雄和这个行动队的刀盾兵其实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罢了。两人身上不少地方都已经受伤渗血，但都已经杀红了眼的两人，却是不退反进，一面高呼着杀鞑子，一面继续搏杀。

　　而被揆一亲自领着荷兰军官督战的荷军士兵在严苛的军法约束下，也十分勇猛，他们如今也逐渐占据了优势，城梯上还在阻击的守军兵马在他们的攻击下越来越少，荷军的士气随着战况改善，也高涨起来。

　　“九个！”王雄越战越勇，不顾身上正在流血的几处新伤，又挥舞着大刀砍死了一个荷军刀盾手，然后竟然是直接呼喊了出来。

　　那个行动队队员虽然大腿刚刚被刺伤，但依旧奋力掩护着他，也在那里嚎叫道：“狗日的，老子还是第一次见那么猛的汉兵，比俺们行动队都猛。”

　　但是，随着城梯里的城楼守军被冲上来的荷军杀死，他们两人身边很快就没了战友，整个城梯之中，除了堆积如山的尸体，便只剩下了一个刀盾手和一个大刀手。而他们面对的，是还有足足千余人马的荷军。

　　但两人杀到这个时候，其实脑中早就没了死亡的概念，或者说是早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更不用说，对于两人而言，只要援军还没有到，他们就不能撤。

　　而且，他们刚刚在混战中被凶猛的荷军伤到了好几处，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正在不停的流血，这个时候其实也没有了逃脱的机会。城梯口上也只剩下了十几个还有战斗力的守军，其他人几乎都变成了尸体，更没有冲下来救他们的勇气。

　　不过，荷军虽然军法严苛，不敢后退，但此时面对这两个已经伤得十分严重的敌人，却是也不敢再冲，就好像是害怕了一般。城梯之下很快射出了几支箭矢，“啪啪”扎进了盾牌和两人的小腿。

　　这个时候，腿上身上都被明晃晃扎了好几支箭矢，又流血过多的两人似乎有些失力了，在那里摇摇晃晃了一会，看得前排的几个荷军心惊胆战，以为那两人还要再冲杀过来。

　　王雄和那个刀盾手此时思维都有些混乱，甚至空白，但不知怎的，两人抬眼看了看对方之后，居然笑了起来，然后王雄把手中的刀朝外插进了盾牌的破损处，两人就这样一起举着盾牌，踩着地上的尸体，一高一矮地嚎叫着朝城梯中的荷军冲了下去。

　　“十个！杀！”

　　城梯中的荷军先是一惊，然后条件反射般的举起了长枪刀盾，他们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还不至于就此溃败。不然，此战也不会打得如此惨烈。

　　王雄和那个刀盾手被十几支长枪同时刺中，并没能再杀多一个红毛。然后，又被荷军迅速放倒在了城梯的尸体堆上。但就在他噗的一声倒地的时候，不知道是幻觉还是什么，居然看到了天空中升起了三团红色烟火，那三团红色的烟火在空中迅速炸开，成了三团绚丽的焰火。

　　“呵，元宵节，放烟花咯！”

　　揆一听到三声烟花爆炸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果然在北门外的天空中看到了三朵正在绚烂绽放的焰火。

　　“焰火？”他的脸上抽搐了一下，随即扭曲成了惊恐的表情，抖着胡子喃喃自语道：“信号，这是明军来了的信号！”

　　“陛下来了！陛下终于来了！”何斌此时正站在城楼的朝外一侧，局势所迫之下，他正准备按着计划缒城而走，然后就亲眼看到了那三团红色的焰火在黑夜中炸开，城楼下密密麻麻的人影随着焰火爆炸的光亮忽然闪现，然后又被黑暗掩盖。

　　“你们几个带人下去开城门，把人马引上城墙，其他人跟老子杀回去，绝对不能让红毛冲过来。”何斌立即朝着身边的几个家丁和行动队队员下令道，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几十个反正的汉军士兵。这些人原本是要护着何斌找到明廷大军的。

　　几个行动队队员当即领着二十几个汉军士兵从瓮城的城梯下去，何斌则带着剩下的人朝着王雄把守的城梯口冲去。

　　南门和北门都迟迟没有看到援军，西面的枪炮声已经十分微弱，原本被炮焰染成了微黄色的天空又慢慢变回了昏暗的底色，而朱慈烺的主力大军则还根本不见踪影。何斌并不知道揆一已经派人毁掉了城南的两处浮桥，所以一直在等南门的动静。

　　但在揆一亲领大军猛攻之下，何斌手下的几百人在混战中也死的死，溃逃的溃逃，如今只剩下了这几十人，他原本也以为这次行动已经失败了，却没想到援军在最后的时刻，居然是要从他坚守的北门进。

　　看到烟火的那一刻，政治嗅觉极其敏锐的何斌便意识到南门可能已经出事了，又或者从一开始魏勋就是个幌子，只是胡盛强声东击西，迷惑揆一的计策，他也被对方蒙在了鼓里。但这并不影响他当机立断，直接带着兵马冲了回去。

　　何斌知道，只要成功放城外的明廷大军入城，那他便是兴复赤嵌城的第一功臣，原本要分给魏勋的功劳，也都将会由他独占。

　　刚刚攻上城梯口的荷军还没来得及展开兵马，何斌就带着几十人亲自杀了回来，知道援军已至的家丁和汉兵一个个士气大振，奋勇当先，挥舞着手中的刀枪迎着荷军直冲而去。这样立功的好机会，就算是面对凶猛的红毛，他们也是要去争一争的。

　　这个时候，在荷军的猛烈攻势下，只剩下了七个手下和十几个汉军士兵，原本已经退到了瓮城城墙上的胡盛强，听到大军入城的动静之后，也旋即停了下来，心中激动到不行，沾满血迹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狗日的战兵，终于来了，再迟一步，老子也得搭上这条命！”

　　他控制部下的手段比王雄老辣得多，也凶狠得多，城墙一侧的那些汉军士兵虽然怯战，但几乎没有人能临阵脱逃，不是死在了荷军刀下，就是死在了他的刀下，胡盛强也因此比王雄坚持得更久。

　　而这个时候，大功即将告成，胡盛强不顾手臂上的伤势，大喊着下令阻击，他手下的这二十几人也奋起了余勇，呼嚎着朝刚刚登上了城楼的清军冲去。

　　.

　　徐志彪策马伫立在北门城下，侧前方是一排排不断晃动的明盔，以及在月色下闪着寒光的枪头刀刃，密集的脚步声和震天的喊杀声中，明廷大军冲进了打开城门的赤嵌城北门月城。

　　看到城门缓缓打开的时候，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来迟，这把他赌对了。但城楼上传来的喊杀声却让他一点也不敢松懈。这说明荷军已经攻了上去，甚至有可能就快要占领整个城楼了，他若是不够快，依旧可能功败垂成。

　　“进去之后，第一千总部第一司的往拿筷子的那边冲，第二司的往拿碗的那边冲！”

　　连绵不绝，交替响起的竹哨声中，各级军官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不断，此时正在西面的常青山看到三团烟火之后，也随即开始了猛攻荷军的沿海要塞，散热之后的火炮再次大显神威，天空中不断有火光闪动。不仅如此，常青山还派出了十几艘小船，满载着士兵冲锋，准备抢滩登陆。

　　“快快快，冲上去，上去城墙之后也不要停，火枪兵散在两侧，朝底下的荷军射击，长枪兵整队之后，直接猛冲，把荷军赶下城墙，没有命令后退的全部就地斩首！”

　　喇叭军号声也开始响了起来，那些军官一面嚎叫一面奔跑，许多人都已经破音，队伍中不时有人在奔跑中摔倒，挨了几脚之后迅速滚到了一边。

　　北门大街熊熊燃烧的大火到现在还没有熄灭，周边的民宅也已经跟着遭殃，一道道黑烟在大火中升腾而起。不过，冲天的火光也使得大军行进的视野得到改善。

　　徐志彪注意到了东面震耳欲聋的枪炮声，鸟铳，斑鸠脚铳，百子铳，大将军炮，红夷大炮都有，他知道这是常青山为了掩护他夺取城楼，扰乱城中各部还在阻击的荷军军心，特地发起的攻势，要的就是声势浩大。

　　不过，南面的南门方向却还是没什么动静，他刚刚绕道渡河的时候，佯装成突袭大军主力的那一个局已经成功吸引住了南门外那部分荷军的注意。但两边现在暂时失去了联系，徐志彪并不清楚他们是已经撤了，还是被荷军发现端倪，双方正在纠缠。

　　密集的脚步声中，在城中行动队队员和反正汉兵的配合下，第一千总部很快就通过月城，进入了瓮城的天井之中，他们将从那里的城梯直接涌上城墙，然后把城楼上的荷军全部驱逐。这些荷军虽然装备要更加精良，但是打了那么久，已经锐气尽失。

　　张季所在的第二千总部跟在了第一千总部的后面，他们并没有接着涌上城墙，而是径直冲向了敞开着的城楼大门，那里的荷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刚刚才靠着进入瓮城天井的战兵打开了这座城门，没想到明军的援兵就来了。

　　此时刚刚占据了半边城楼的荷军指挥系统十分混乱，城墙上的荷军火枪兵，弓箭手有的正在抵挡城墙上涌来的明廷大军，有的则是朝着瓮城的天井一顿乱射，打击效果十分有限。而荷军的各级军官慌乱之中正在大声嚎叫着下令，想要阻止那些正准备进城的明军。

　　明军的军号声此起彼伏，喊杀声更是一浪盖过一浪，有许多都是散兵在虚张声势，但夜间作战，那些攻上城墙的荷兰士兵也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在荷兰军官督战兵的威胁下，一个个只能硬着头皮顶了上来。

　　但城墙和城下同时响起的密集脚步声和头盔甲胄，枪头刀刃反射的整齐亮光都说明了这支明军实力强悍，使得这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刚冲上城墙的荷军士兵顿时士气大挫，甚至是丧失了获得最终胜利的信心，只是因为军律的惯性在继续战斗。

　　翁城两边的城墙上，明荷两军的火枪兵一阵对射，双方的前排都同时倒下了十几个士兵，一道道血箭在这些中枪的士兵身上喷射而出，倒在地上的伤兵不停哀嚎着。

　　瓮城天井中散到两侧的明军火枪兵也同时朝着城楼上射击，铅弹大多打中城墙和门窗，碎石砖屑纷纷落下，砸到下面正在冲锋的明军头盔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不过，他们的齐射极好地掩护了正在冲锋的长枪兵。

　　与此同时，完成了一轮射击之后，城墙和城下天井中的明军长枪兵都同时发起了进攻，张季正冲在军阵之中，他带着的是新兵，没能冲在最前面。等他冲到天井中心的时候，北门城楼内外，已经爆发了激烈的肉搏战。

　　双方的军官都在疯狂嚎叫着，火枪射击声，震天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混在了一起。那些荷军已是强弩之末，遇上了在城外休整了半个时辰，此时士气正盛的明廷突袭大军，并没能抵挡多久，不断有黑影从狭窄的城墙上大叫着摔下，然后在城墙根痛苦呻吟着蠕动几下之后，就再无动静。

　　两边的军官和士兵都在不断吼叫，激烈的拼杀很快往城内的方向压去，张季踩过地上的尸体，一面大喊着指挥手下的士兵，一面领着他们继续前冲，他们要直接击溃这里的荷军，接管整个北门城楼。

　　这就是徐志彪此次行动的关键，他只带了两个千总部，甲胄装备不足，要是入城作战，很有可能会被反应过来的荷军直接击溃，但是固守北门城楼，却是绰绰有余。毕竟，就连何斌的几百汉军和几十个行动队队员，都守住了一个多时辰。

　　张季透过昏暗的门洞，看到了北门大街上火光大盛，无数人影和刀枪在金黄色的背景不断跳动来往，最前方的战兵正呐喊着冲锋，和城门洞出口的荷军在厮杀，那些荷兵面对亲军营凶猛的长枪兵，很快支撑不住，朝着西面的街道逃去，甚至还有一些慌乱之间奔向了东面的虎头山。

　　第二千总部后方的士兵停在了城门洞之外，张季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枪，看得心里发痒，他既希望自己能够冲到前面杀红毛，又不想自己的兄弟伤亡太大。

　　这个时候，不止是城下留守的数百荷军，城墙上的荷军也几乎同时溃败，第一千总部两个司很快出现在了城楼朝内的城墙上，然后往两边推进。两个司的战兵几次冲锋之后，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城楼，就是揆一本人，都已经被惊慌的溃兵裹挟而走。

　　徐志彪很快下马，通过瓮城的城梯登上了城墙，见到了何斌和胡盛强，与此同时，浓烟滚滚的赤嵌城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不仅仅是北门大街，城中许多地方都冒起了火头。不过，那些地方的火势并不算大。

　　城墙两侧和城下的荷军都很快退得无影无踪，徐志彪并没有让大军追击，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突然袭击，给这支已经疲惫不堪的荷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然不会有这样的战果。而当前最重要的，并不是消灭多少荷军，而是守住北门，等待主力大军进抵赤嵌城。

　　“传令下去，紧闭内外城门，两边的城墙立即搭起墙垒，第一千总部负责东面，第二千总部负责西面，各部固守城楼，不得有误！”

　　徐志彪一声令下，各级军官立即招呼着自己的部属开始行动，城下和瓮城之中的第二千总部两个司的士兵也迅速登上了城楼。

　　与此同时，徐志彪的亲卫朝着天空又放出了三颗烟火，徐志彪，何斌，胡盛强三人的目光随着烟火上升的轨迹不断向上，他们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这些红色的焰火那么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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