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赤嵌之战(九)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咱们能守得到总督大人带着援军来吗?”揆一手下的军官头子近乎绝望地问道。他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却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就好像揆一能告诉他那个想要的答案一样。
“总督大人不会来了。”揆一不出预料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咱们......没人救得了咱们,没人救得了咱们......朱慈烺连围三阙一都不装一下,早就是做好了一口吞掉咱们的打算了。”
他早已经放弃了固守待援的希望,总督在巴达维亚的那点兵马,来了就是把巴达维亚拱手送给朱慈烺。瓮城里又几乎没有粮食,就算他们守得住明军的攻势,没粮的情况下也撑不了几日。
“和朱慈烺拼了,瓮城里还有近千勇士,朱慈烺不给咱们活路,咱们也得让他掉块肉。咱们荷兰勇士守的城,这些汉狗别想那么轻易攻下!”那军官恶狠狠道,看样子已经近乎失态。
他出海的这些年靠着劫掠,积攒了大量财富,还在台湾圈了地,早就过上了衣食无忧,奴仆成群的好日子,赤嵌城的家中仅仅是奴隶就有十几个,早就没了当年那股不怕死的赤脚精神。
揆一此时却要冷静许多,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守得更久一些,至少撑过第二天白天,同时还有的话,就是怎么样借着黑夜突围。大队人马自然是带不走了,但如果只是他自己和几个心腹军官,却还是有机会的。他抬眼看了看周围,然后把这个心腹拉到了一边的墙角。
“想要活命,不是没有办法,但必须撑过明天,等明天晚上天一黑,咱们就有机会。”
“将军,你是说......”那个军官头子一怔,然后马上又明白了揆一话里的意思,“那属下这就去和他们说,总督大人已经在路上了,只要守住两日,等援兵打退了明军,咱们就能得救?”
揆一点了点头:“就这样说,只要明天打上一天,明军的防线必然混乱不堪,破绽百出。到时候咱们找几件明军的军服换上,然后再想办法过浮桥。只要过了浮桥,往北面的山里一钻,朱慈烺就奈何不了咱们了,靠着那身皮,至少还能有一条活路。”
“可其他人看到咱们换上了明军军服,不信咱们怎么办?”那个军官头子眉头紧皱,担心地问道。
揆一听了,立马骂骂咧咧地踢了几脚过去:“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问,你他娘是不是被明军吓傻了?”话音刚落,揆一心中便莫名涌上了一股落寞,曾经强悍无比的荷兰军,居然被朱慈烺一个汉人逼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到时候咱们就说要组织夜袭,为总督领兵前来救援做准备。等咱们摸过去之后,城楼上再开始打枪放炮,围城的明军必然大乱,场面乱了,咱们才有机会,否则明军处处排查,咱们不就是自投罗网了吗?”
那个军官头子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一脸陪笑,似乎也觉得自己问出那么愚蠢的问题不应该。而揆一原本还要再吩咐什么的,却突然听到了一声轰鸣巨响,然后城楼就突然震动了一下,他赶紧跑到城楼朝外一侧去看,但此时天色未亮,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前面守着的一个军官急匆匆跑来,一见到揆一就大喊道:“将军,不好了,明军开始试炮了,那炮猛得不行,一下子就把女墙砸塌了一大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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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在南门城楼的大厅里左右踱步,脑中不断回忆着此战的部署是否还有错漏,西门那边已经开始试炮,天一亮就可以发起总攻。一个小小的瓮城里塞了近千人,朱慈烺相信单单是炮轰,就能给这些明军带来巨大的打击。
不过,他思来想去,还是更关心热兰遮城那边的情况。常青山和郭老三能不能里应外合,顺利拿下热兰遮这座城池,成为了之后巴达维亚示威计划的关键。
他们若是不能成功得手,那朱慈烺就会变得十分被动。虽然说以他现在的兵马,全力以赴,想要拿下这两座城池问题不大。但如此一来,明军海军实力依旧不够强大的实际状况必然会暴露无遗。
很快,卢九德便回到了南门的城楼上,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参谋部的众参谋,他们原本就跟在大军的后方,想要追上来并不困难。而卢九德在路上已经和他们同步了城中的局势,还有常青山,郭老三等人在南面的行动。
朱慈烺在城楼大厅的上首坐下,卢九德,徐志彪,张煌言等人进来之后,先是朝着上首的朱慈烺行了军礼,然后在朱慈烺的询问下,张煌言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陛下,现在赤嵌城残余的那点荷兰大军已经不足为虑,只要常青山一攻下热兰遮城,台南便在我军手中无疑。到时,咱们便可立即派出水师,直接垄断周边,如此一来,在我大军攻无不克的军威之下,荷军在沿海的其他据点必然不攻自破。”
朱慈烺点了点头,他确实也更关心整个台湾的局势,但现在赤嵌城之中还有近千荷军余孽,虽然实际上已经没了什么威胁,但这就像是拍死在脸上的苍蝇一样,如果不解决掉,就会在那里一直恶心人。
而且,他一时半会之间也还影响不到热兰遮城的局势,只能是继续等待常青山的消息,该传的指令他已经传回去了,常青山现在估计已经领兵南下,扑向了热兰遮城,就是不知道郭老三的兵马能不能成事!
“朕也是此意,热兰遮城一破,台南的局势就稳了,到时候直接让福建水师东进拿下港口,巴达维亚城内的荷军得到消息之后必然心胆俱丧,荷兰总督在没有更多援军之前,也必然不敢再出兵。”
“陛下,如今大军进展神速,若是常青山和郭老三里应外合成功,那就比之前计划中最好的情况还要提早十数日大功告成,南洋那边,也该再派人去传信,让他们联系暹罗的王公,迫使荷兰驻军不能北上。
若是迟了,恐怕荷兰其他地方的大军已经开始调动,到时这些兵马就算不北上,也会被用来反击咱们的盟友。”张煌言听到援军二字,也立即提醒道。
“不过,除了热兰遮城之外,赤嵌城中现在也不太平,近卫军各营在剿灭了揆一的残军之后,还得继续南下,收复压服其他力量,便是高杰所部的大军,也得抽出兵马同行,城中动乱未消,还需要得力的人来治理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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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嵌城西面,炮声大作,天还未亮,明廷大军就开始了试炮,先是西门西面的城墙被明军炮轰,然后东面朝内的城墙也遭受到了八磅炮的打击。而等到天亮之后,明廷大军在东西南北四面都架起了火炮,其中南北两面城墙上,还有从其他城门拆卸下来,刚刚运抵的红夷大炮。
而西门城楼上只有三门红夷大炮,其它的基本上都是威力较小的将军炮和弗朗机炮,和明军运来的二十几门四磅炮,八磅炮,以及千斤红夷大炮相比,数量上甚至都处于劣势。
在刚刚明军试炮的时候,城墙上的荷军也在女墙上凿开了炮口,用红夷大炮进行反击。不过,朝内一侧只有两门红夷大炮,朝外一侧只有一门,火力密度并不大,射击也毫无准头,这次反击并没能取得蓝拜预想的效果。
至于南北两面的城墙,不仅十分狭窄,还没有地方可以躲避,揆一只是下令在这两处地方设置两三门将军炮或者弗朗机炮,他并不觉得明军的肉身之躯能够在这样的火力打击下,从这两面取得突破。
“轰隆隆——”
明军东西南北四面的火炮在一阵难听的军号声之后,同时开始了轰击,西门的城楼不断被炮弹击中,很多地方都已经被轰塌,垮塌的砖瓦城墙发出了悉悉索索的碎石掉落声,那些破碎的砖石瓦片不断砸下,砸死砸伤了瓮城中的不少八旗兵。
揆一此时正躲在女墙之后不停地喘着气,耳朵被猛烈的炮声震得嗡嗡响,他一时只觉得口干舌燥,脸上早已经被滚滚而来的烟尘沾满。每次炮声一停,他便探头出去观望,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西门大街上的景象越来越清晰,他能清楚看到浓烟笼罩的明军炮兵阵地。
原本,揆一还以为靠着瓮城,他手里的这近千兵马至少可以守住几日。毕竟,瓮城自成体系,明军若想攻上来,只有两侧的城墙和左右两个城梯能上来。而两个城梯和两边城墙都十分狭窄,并有火炮守着,明军也不是钢筋铁骨,一时半会不可能攻得下。
要知道,就在前一夜,何斌手下的那几百个不堪一战的汉军士兵面对神勇的荷兰士兵,都足足守了一个多时辰,更何况如今是近千荷兰士兵在守城?
但朱慈烺总是能给人惊喜,揆一万万没想到对方有那么多火炮,而且炮弹就和不要钱似的,不停往瓮城里面砸,西门原本高高伫立的城楼现在都已经被砸塌了一小半,成了危楼,不时还会高空抛砖,那些荷兰士兵如今全都缩在城墙边,根本没人再敢靠近。
不止如此,等到明军的火炮停下散热,寒风吹过,将笼罩着明军炮兵阵地的浓烟吹散的时候,揆一惊恐地发现,明军的火炮还在源源不断运来,东西两面的炮兵阵地上,火炮的数目越来越多,而且新运来的火炮似乎要比之前的大得多。
他一时看呆了,心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朱慈烺居然藏得那么深,明明已经有了如此强悍的实力,但之前却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来。想到这里,揆一又扭头看了一眼自己城楼上的那两门红衣大炮,以及一旁的弗朗机炮,将军炮,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只是,当他刚想把目光转回去的时候,他左侧十几步之外,架着一门弗朗机炮的女墙忽然就“哗哗”几声垮塌了,一个正挨着女墙躲避明军炮火的荷兰士兵炮手惊叫着摔了下去,变成了一具扭曲着手脚的尸体,尸体下面很快渗出了一滩血水。
揆一心中同样也是一惊,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周遭环境的不断刺激使得他的神经变得脆弱,意志力开始瓦解。他身边的其他人也是如此,一个个都赶紧挪动身体,踢开一旁的倒地的尸体,面带惊恐地看着刚刚还紧紧靠着的墙壁,似乎那墙壁会吃人一样。
但是不等他们惊慌多久,城墙内侧对着的大街路口上,再次传来了一阵阵轰鸣声,橙红色的火焰一闪而过,火炮发射吐出的白烟迅速弥漫整个路口。
朱慈烺此时已经登上了钟楼边上的一座酒楼楼顶,视野十分开阔,正举着远镜在看炮兵的实弹射击。参谋部的各位参谋,卢九德,以及何斌等人都围在他的身边,随时听候调遣,等待命令。
何斌的兵马在混战中所剩无几,朱慈烺又不是从北门进的城,卢九德在混乱中还找不到,这让昨晚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召见的他心中十分忐忑,生怕自己的表现没有达到朱慈烺的要求,就此被冷落,甚至是随便打发做一个富家翁。
当然,朱慈烺并没有忘记他,只不过是进城之后事务繁多,一时之间没有顾得上已经没那么重要的朝天门。而且,魏勋很会来事,郭老三又领着兵马承担着更重要的任务,一个赤嵌城出了三个反正的汉军将领,何斌在这个方面的价值自然没有原本历史上那么高了。
但作为赤嵌城第一个吃螃蟹的反正汉军将领,朱慈烺必然不会亏待了他,至少一个都督佥事的虚职是少不了的。否则,今后谁还敢冒着九死一生,全军覆没的危险,率先举旗反正?更不用说,何斌的本事绝不是魏勋和郭老三可比的。
在原本历史上,他没有得到郑成功的重用,主要还是因为当时明郑发展受限,蛋糕没法做大。而近十年的发展之下,又积累了一群大将,许多重要的实权位置上都已经有人,何斌固然才华横溢,但并没有地方给他施展。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后来郑成功逝世,明郑大军十几年积累起来的精华大将因为内斗,死的死,降的降,何斌才终于有了出头的机会。
当然,何斌如今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面前的皇帝陛下今天一早接见他之后,态度十分温和,还说了一番赏识的话,他一时没能分清是客套还是真心,但明确的是并没有让他继续领兵,而是调进了参谋部,和几个高官等人同职,都在参谋总长手下做事。
与此同时,他也从卢九德那里打听到了参谋等人在大明军中的地位,以及参谋部的隶属,确定了自己真的得到重用之后,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虽然暂时没了领兵的机会,这颇为可惜,但参谋部是实权机构,几乎时时待在朱慈烺的身边出谋划策,甚至能左右一场战役的方向,这可不比一个架子营的营官差。
想到这里,何斌再次抬眼看向了西门,他虽然看不清城楼上的具体情况,但透过浓烟看到己方炮兵阵地上红色的炮焰在闪动,以及黄尘滚滚,不时有砖石垮塌的城楼,便知道今日天黑之前,西门必能被攻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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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漳州府城的“征虏大将军府”右侧的大院内,大大小小的官员进进出出,甚至还有的因为事情紧急,匆忙之间小跑了起来,紧张忙碌的气氛充斥着整个大院。
早在这日午时,赤嵌城方面就派哨船传回了最新的军情和朱慈烺亲自签署的调动命令,李邦华接到命令之后,立即放下了手头上的其他工作,开始了粮草军需的调运安排和农兵的动员。
这些后勤和战后治理方面的事情大明虽然都已经早有预案,粮草军需都在府城和码头的仓库中,福建近三万农兵中最为精锐的那部分也已经在城外的临时大营中集合,但这个调动比原本计划中最早的日子提前了快十日,紧急情况下,依旧十分考验大明军政体系对突发情况的应对能力。
不仅如此,除了最为精锐的那部分农兵之外,李邦华还在朱慈烺的授意下动员了闽南三府下辖的所有的农兵,张名振同样签发了命令,将三府工坊中的青壮年组织了起来,下发了各县武备库里面历次大战和换装之后,野战军淘汰下来的武器,三府所有的预备武装力量都参与到了这场史无前例的演练之中。
现在元宵节已经基本过去,又远远还没到二月春耕准备的时候,利用这个时间征召民夫和农兵,组织青壮年演练,是成本最低的,也是民众抱怨最小的时候。李邦华和张名振都十分重视这一次实战演练的成效,这也是他们工作考核中的一个部分,虽然占比不大,但朱慈烺十分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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