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赤嵌之战（一）
他虽然已经答应了何斌和胡盛强要反正，但心中还是不时打起退堂鼓，特别是明军已经行动的消息传来之后，他更是惶恐不安——若是在戒严中露出了破绽，被监督的荷兰士兵发现了，明军能不能破城不说，但他必死无疑，
不过，扭头看到屋内守着的这十几个家丁，他的心中又稍微安稳了一些，这其中有一半是明军的人马，门外还有十几个。他也是打过许多年仗的人，一看就知道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便是对上城墙上的那些荷兰士甲兵，也毫不逊色。
这些明军强兵有二十三个，他的家丁有三十一个，加起来就是五十四个，打那三十几个荷兰士兵，应该是绰绰有余的，荷兰兵也不过是一个脑袋两条腿，杀得死。而只要把这些荷兰兵干掉，那城墙上的这几百号士兵，便不会有人敢反对他起事，守住南门一两个时辰，也绝对不会有问题。
而且，这些人都是在明军破城的消息传到之前抵达了，很明显就是提前安排好了时间，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魏勋原本就知道郑家在赤嵌城内有暗线，也知道这些暗线在台湾的影响力不小，但他没想到对方提前做了那么多准备，这让他对此次反正的结果不由得充满了希望。
当然，他当时答应反正，除了是迫不得已之外，何斌也是其中关键的一环，他知道何斌的本事，心中对这个几年间迅速崛起，打仗，弄钱都能力不凡的同僚十分佩服。明廷和郑家连何斌都拉下马了，说明已经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
此时，门外又有几个巡查的荷兰士兵走过，魏勋看到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终究还是紧张，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不过，这么多年都在军中混过来了，魏勋也没有那么不堪，面上依旧镇静如常，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走，跟老子出去瞧瞧。”魏勋挥了挥手，招呼着屋内的家丁往外走去，陆凡闻声，赶紧跟上，他直接站在了魏勋的身后，保持着随时可以拿下对方性命的距离。行动队的其他人也立即反应，他们围着魏勋的家丁，确保关键时候可以立即形成攻击的优势。
一群人走到城楼外的女墙边上静静站着，魏勋和陆凡依旧站得很近，其他家丁则是分散到了两边，两人看着黑压压一片的城外，心中其实都有些担心。陆凡虽然是行动队的骨干，心理素质远胜于魏勋，但身处敌营，随时可能暴露，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他也有些吃不消。
城墙上站着许多正在执勤的士兵，一个个固定的火盘散发出的金黄色光芒映照在这些士兵粗糙的脸上，在北风的呼啸中不断摇曳，忽明忽暗。陆凡用余光缓缓扫过一圈，大概确定了周边几十个汉兵的部署和站位。他是过来指挥魏勋占据城楼的，同时也时刻提防着对方的变节。
此时，不止是魏勋心中不安，陆凡看着毫无动静的城下，一时之间也压不下心中的躁动，若是大军今晚不来，那他们在起事之前暴露的风险便会大大增加，揆一只是因为事发突然，还没缓过来。虽然出了一个昏招，但荷军的兵马调动依旧有序，给他一日的时间，赤嵌城的城防就要大变样了。
作为行动队的高层，陆凡知道很多机密的信息，也知道那二十个行动队队员增援之前，何兴的信还没送到，这也就意味着大军并不一定能收到消息，并按照约定的时间赶来。
这并不需要特别确认，只要算一下时间，就知道行动队是什么时候出发的了，那时候何兴估计还没进山。
魏勋在城墙上静静站着，眉头微微皱起，眼神忽明忽暗。过了一会，他似乎是觉得外面有些冷，哈了一口白气之后，就准备回城楼里坐着。但就在他刚要转身的时候，“轰”的一声巨响忽然从东面传来，然后又是数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陆凡和魏勋心中陡然一惊，然后脸上同时露出了喜色，立马转身朝着炮声传来的西面看去，只见那里伴随着震天的爆炸声，半空中橘红色的火光频频闪动，他们知道这一定是在打炮，应该是明军从海上派来了兵马。
很快，炮声之中，喊杀声也随着隐隐传出，西南方向的天色在无数火把和枪炮射击火焰的映照下，已经被染得微黄，城头上正在值勤的其他汉军士兵此时也纷纷扭头朝着西面看去，他们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惊奇复杂的表情。
西面的喊杀声连绵不绝，虽然距离不近，但依旧听得清楚。一阵阵枪炮声的爆响杂夹其中，不断冲击着南门守军的耳膜，便连城下那些原本正在城楼中休息的汉兵都醒了过来，走到城墙上看热闹。
“魏将军，一会北门那边动手之后，你也得抓紧时机了。”陆凡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脸上露出了阴阴的笑容。
“陆兄弟放心，我心里有数。”魏勋脸上也露出了宽慰的笑容，明军此时从海上攻来，这就意味着揆一彻底没时间准备了，他趁乱控制住南门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西面明军主力正在赶来，他或许都不用守两个时辰，明军便能赶到。
“轰轰轰”，南门西面又一阵猛烈的爆炸声响起，城墙上的汉军越聚越多，陆凡的神情丝毫没有因此产生什么变化：“心里有数可还不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魏将军可别让何将军等太久了，胡大人可也还在北门呢。”
魏勋闻言，盯着陆凡似笑非笑的脸，欲言又止，他确实是想再等等，最好是等到何斌把附近的汉军都吸引过去之后，他再解决那三十几个荷兰兵，这样可以让他的损失降到最低。而且，他也担心胡盛强和何斌是诓他的，为的就是要让他当炮灰。
陆凡则正好相反，他固然要负责南门的守卫，但北门同样重要，胡盛强虽然没有要让魏勋当炮灰的打算，但确实也始终没有完全相信对方，或者说，他从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人。南门是近路，北门则是后路，若是南门最终没能守住，大军还可以从北门进入。
“自己送上来了！”两人相视之时，魏勋忽然使了个眼色，然后立马换上了一张急切的脸低声道。
陆凡的眼神也迅速变化，他知道是荷兰兵上来了，随即跟着魏勋朝着那十几个正一面驱赶汇聚在城墙上的汉兵，一面过来的荷兰士兵走去，转身的同时朝着手下的行动队队员使了个开始行动的眼色。
十几个趾高气扬的荷兰士兵朝着魏勋走来，一路上不停踢打着挡路的汉兵，直接在人群中开出了一条道了，那些汉兵纷纷躲开，魏勋也顺着那条空道迎了上去，脸色十分焦急。
“西面那边出事了，小的现在该怎么办？”
“西面是西面，你管好自己就行，立刻让你的人回到原来的位置。”那个领头的荷兰军官也不和他客气，直接命令道。
他此时站在魏勋的面前，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似乎是一种被包围了的感觉，可周围都是汉兵，拿什么包围他们？
“是。”魏勋陪着一张笑脸，看起来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陆凡眯了眯眼睛，轻轻地侧过身子，右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了刀柄之上，分布在四周，确实已经将这十几个荷兰士兵围起来的其他行动队队员也都做好了准备。
西面海岸方向的枪炮声依旧响个不停，橘红色的火光一闪一闪，照得天边忽明忽暗，魏勋脸上挂着微笑，正准备将这十几个荷兰士兵送走，何斌还没动手之前，他并不愿意提前行动。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从北面传来，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老将一听便知道是变令炮的声音，很快北面也响起了一阵嘈杂声，但在西面声势浩大的枪炮喊杀声掩盖下，并不清楚。
魏勋和那个领头的荷兰军官都不由得一惊，立即扭头朝着北面看去，火光在他们的脸上一闪一闪。就在魏勋准备说话的时候，陆凡猛然抽出了腰刀，直接朝着那个荷兰军官的脑袋砍去，正在看着他的其他十几个行动队队员也几乎同时出手，城墙上立马响起了一阵惨叫声。
那十几个被汉军人群围着的荷兰士兵在行动队的偷袭下，眨眼间就已经倒下了八个，魏勋的脸上被溅满了血水，他只觉得滑腻腻的，一股血腥味直冲口鼻。那个领头的荷兰军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直接跪倒在了他的面前，看得他一阵心惊胆战。
城墙上站着的其他汉兵一时间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他们家将军的家丁和荷兰士兵打了起来，而不容得他们稍微思考一下，十几个荷兰士兵就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只有几个人最后反抗了两下，然后就都被立即杀死了，甚至来不及呼喊。
这个时候，散落在城楼前的另外八个行动队队员直接扑向了剩余荷兰士兵所在的地方，刚刚杀完人的那些行动队队员随即跟上，胡盛强踩在那个荷兰士兵小头目的脑袋上，朝着魏勋走来，靠近的时候，他阴狠地笑道：“魏将军，别耍什么花招，赶快叫你的家丁去帮忙，立刻把南门控制起来，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是，是......”魏勋呆呆地点了点头，他心中还在惊骇于这些明军士兵的强悍，更庆幸自己没有别的心思，不然可能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那么强的兵，就算是荷兰最精锐的兵，可能也打不过，看来明廷这两年能够连战连胜，不是没有道理的，自己的家丁要是和这些人交起手来，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南门上随即躁动了起来，魏勋的几个家丁们头子早有准备，他们立刻领着手下人组织起了兵马，剩下的二十个荷兰士兵根本来不及逃跑，就被行动队和城楼上率先反应过来的汉军士兵杀死在了城楼上，许多积愤已久的汉军士兵对着那些荷兰士兵的尸体不停砍刺，知道面目全非。
陆凡看着城楼上的杀戮和混乱，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笑容，自从西面海上的大军开始密集炮轰之后，他就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
这个时候，北面北门的喊杀声和枪炮声已经慢慢平息，不过还是不时传来几声，火枪射击的亮光并不大，离得远的情况下很难看得到。但是通过声音的变化，陆凡推测何斌和胡盛强的突袭可能遇到了点麻烦，不过问题应该不大，现在从枪炮声的频度来看，应该已经结束。
“陆大人，城楼已经完全在咱们的控制之下了，还需要小的干什么，您尽管吩咐。”魏勋弓着腰请命道，看着这个此时已经变得十分乖巧的汉军将领，陆凡甚至有些想笑。
“约束好你的人，守好南门，接下来就是等陛下领着大军前来，其他的事情，魏将军大可不必操心，等着论功行赏就是了。”陆凡拍了拍魏勋的肩膀，还是冷冷地笑道。
他抬脚往城墙的地方走去，地上倒下的十几具尸体已经被士兵扔了下去，只留下了一滩滩黏糊糊的血水，魏勋跟在陆凡的身后，就如同刚刚陆凡跟在他身后一般，整个转换居然没有半点障碍，丝滑到让人难以置信。
陆凡看着依旧黑压压一片的城下，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他身后的城墙上，一群群汉军士兵来来往往，正在重新部署，城楼和城下原本正在休息的士兵此时已经全部穿好了衣服和甲胄，他们纷纷在手臂上绑起来红布条，以此和其他汉军作区分。
听着西面越发密集猛烈的枪炮声，陆凡并没有扭头看向被橘红色的炮焰照得忽明忽暗的天际，他依旧假装镇定，并没有将心中因为计划中的援军毫无动静而产生的恐慌表现出来，反而是扭头看向了魏勋，哈哈笑道：
“只要我大军从此门入，魏将军就是兴复赤嵌城的第一功臣，老子也坐稳了位置，我在这里就先提前祝贺魏将军了！”
赤嵌城的上空，不断有亮光闪动，城池西面的海岸边，北面的北门，还有南面的南门，都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城头上的火炮不断发射，还有大量火枪被用在了大战之中，密集的枪炮声一阵盖过一阵。
荷兰大军在西面的沿海要塞中部署了近千兵马，大量火枪火炮被装备其中，常青山领着大军冲锋了数次都没能突破，如今正在指挥战船上的火炮和荷兰军对轰，迫使城中的揆一不断往要塞中增兵。
朱慈烺交给他的任务主要是牵制住城中的荷军主力，干扰揆一对局势的判断，同时不断消耗要塞中荷军的火力，等到徐志彪进入南门或者北门，主力大军抵达的时候，再里应外合，对赤嵌城发起总攻。
与此同时，赤嵌城北门的城楼上，胡盛强和何斌清除了城楼上的那三十几个监视的荷兰士兵之后，已经带着手下的兵马紧急部署了一上一下两道防御阵线。
他们发动突袭的时候，那些久经战阵的荷兰士兵也有了准备，没能立即得手，双方在城楼上展开了一番激烈的混战，最终行动队损失了五人，何斌的家丁损失了八人，才得以将这股精悍的荷兰士兵全部杀死。
但如此一来，最佳的防御部署时间也就错过了，城中严阵以待荷军很快就察觉到了北门的异样，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而城楼上其他并不知情的汉军士兵在这个过程中根本不能提供什么帮助，形势不明的情况下，他们大多在看着热闹。
“第一道防线就部署在北门大街一百步左右，何将军派十个家丁督战，我再派十个人协助，在那里可以安排两百多个人，沿途层层阻击。若是最终守不住，就倒下桐油，点燃沿街堆积的柴草，如此一来至少能挡住正面攻来的荷兰军两三刻钟。”胡盛强指着城楼下的街巷，吩咐道。
“揆一收缩回去的兵马都是荷兰士兵和巴达维亚来的精锐雇佣兵，战力不容小觑。咱们错过了最佳的部署时间，他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第一道防线恐怕还没部署完，荷军就赶来了，应该守不了多久。”何斌眉头紧皱揆一虽然在部署的过程出了一次烂招，但总体上依旧得力。
“最关键的，还是城楼上的第二道防线，西面的攻势如此猛烈，南门又出了乱子，揆一手里的兵马就那么多，派不了多少人马过来。如今又是半夜，巷战咱们或许撑不了多久，但是守城，就算是荷兰士兵来了，没有提前准备攻城器械的情况下，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咱们。”
胡盛强点了点头，对着何斌道：“第一道防线只要能拖延住荷军半个时辰就行，主要还是为部署城墙上的防御争取时间，特别是把那边城墙上的火炮搬到城梯口架好，荷军要想重新夺回北门，必然要从那里突破，咱们只要在两边的城梯架上两三门弗朗机炮，就不用担心什么荷军精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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