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你的废墟,我的崛起。
王政盘算之际,另一边的吴县战事也已进入了尾声。
在徐州军连绵不断的攻势之下,至第十日时,吴县那道沉重坚固的大门再也抵挡不住,被攻城锤撞个粉碎。
看到这一幕,营寨前发出了震天的欢呼,鲁肃等人更是击掌相庆,雀跃不已。
唯有周瑜面色木然,脸上看不出任何打了胜仗之后该有的喜悦,想到前方这座城池乃是孙策的家乡,他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碎木四溅之时,城头上的石块和箭雨也一下子变的稀疏下来,看来守军们也明白大势已去,不再坚持了。
随着先锋人马推开了城门,所有徐州军都向着城内发起了冲锋,眼见黑压压的地军如潮水般涌来,城内响起了绝望了哭叫声,也不知是为了注定的失败,还是袭来的死亡。
或许最多的还是害怕吧?
周瑜心中想着,即便这些兵卒们在守城时一个个表现的视死如归,但当死亡马上就要降临时,他们还是难免惊慌失措。
这时鲁肃策马过来,兴奋地叫道:“公瑾,城门已开,咱们也进城吧。”
“你随他们去吧。”
周瑜虽然心情复杂,却不想扫其他人的兴,只是淡淡地道:“我就不去了,留在营寨这边。”
鲁肃闻言默然了片刻,看了眼左右,眼见古剑等人皆已策马向前,旋即靠近周瑜,压低声音说道:“公瑾,你最好还是进城吧。”
周瑜猛扭过头,冷冷地看了鲁肃一眼,沉声说道:“子敬,我此番随军,除了分析形势,帮你做些协调诸将的工作之外,真正克敌制胜之上,却是未出一计,未献一策,你当知是为何故。”
鲁肃微微颔首:“自然知道,你与孙策交情莫逆,故而不愿对他的家将程普出手。”
“既如此,你也该明白我为什么不愿进城。”
周瑜愈发勃然,声音都变得锐利起来:“何故强人所难?”
“正是因为你与孙策有旧,我才让你进城。”
鲁肃神情一正,肃然说道:“你是知兵之人,当知此番攻克吴县花费的时日虽然不多,但徐州军折损却也不小,既然如此,破城之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即便以周瑜的城府,听到鲁肃这番话也不由心头一颤。
乱世之中,大部分军队在破城之后,都会选择屠城,在他们看来,屠城是破城后最好的奖赏,那意味着财富、女人,以及发泄胸中郁闷的杀戮。
王政治军甚严,所以徐州军的军纪其实还算不错,然则要是折损过大时,天军的士卒同样会心有怨气,这时候就必须给他们一个发泄的渠道。
所以他其实也是默许自家的军队在城破后进行杀戮劫掠,只要控制规模和时间,且尽量针对士绅豪族层面即可。
而这恰恰就成了天军的特色“屠城”了,一般诸侯破城屠城大半都是针对普通百姓乃至一些中小士族,徐州军却恰恰相反,专找大户下手。
如果是旁人攻破吴县,即便明知道程普这个吴县主将其实是孙氏的家臣,或许会不会对孙氏行施太过酷烈的手段,但要是徐州军的话...
不仅绝对是会动手,甚至极大可能是连根拔起!
想到这里,周瑜暗骂自家真是糊涂,竟然忘了徐州军的前身可是黄巾贼寇,未必会遵循诸侯之间“祸不及家小”的潜规则啊!
若是他们真要对孙家动手的话....
周瑜再不敢想下去了,当即一拎缰绳,战马一声嘶吼,直向城池奔去。
他必须立刻进城阻止这等事的发生!
......
冲到官署门口时,只见门外已横七竖八地倒了一批尸体,里面还不断传来金铁相击之声,门口有人叫道:“什么人?啊,是周从事。”
只是看了眼那人的兵甲,周瑜便认出对方是魏延的部曲,微一皱眉,也不和他说话,急急拐了个弯,便向门内冲去。
循着厮杀声一路奔跑,过了游廊、天井等地,竟是来到了一处观景台。
这里只有一条小路,勉强也算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所以程普选择这里,但周瑜见状却是心中大骂,这等形势下再易守难攻又有何用,选择这里反而是坐以待毙!
当他来到观景台时,一眼便见到这片狭窄的地方已密密麻麻地围着一两百人,他们不断向着观景台发起了冲锋,底层此时已然失守,二楼也倒了大片尸体,剩下寥寥几个孙军陷入围攻依旧还在奋战。
只是望了几眼,周瑜便看了出来,这些兵卒应是亲卫,且受过孙策或程普的亲手指导,武艺极高,所以能在徐州军的围攻下坚持许久。
只不过即便身手过人,又有地利因素,却也已是岌岌可危了。
他再抬头一看,见最高层的栏杆处正站了一群人,当先正是程普,身后则还站了一个略显矮小的人影,触目之下,周瑜立刻便认出来了,这是孙策府上的家将。
家将既然在这里,那么孙氏族人应还安全...
周瑜心中暗松一口气,总算及时赶上了,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忽然在前方响起,“周从事?”正是魏延。
周瑜循声望去,却见此时的魏延神情有些萎靡不说,身上还打着绷带,不由心中一动,魏延受伤了?
是在这里受的伤吗?
想到这里,周瑜一边心念急转,一边踱步上前,“魏校尉,你这是?”
“哈哈,方才冲楼一时不慎,中了程普那厮的一记冷枪。”
魏延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道:“不过他也被俺砍中一刀,这般算来也不吃亏。”一边说着一边问道:“对了,周从事你怎么此时来了?若要接管文书且不急于一时,且待俺先肃清这群余孽!”
听出他语气中的杀意凛然,周瑜心中一紧,情知不妙,面色却是不露,只是微微笑道:“肃清一词何意?”
“校尉莫是忘了,州牧早有军令,但凡攻城不可扰民吗?依在下之意,还是只诛首恶,余罪不究为妥。”
余罪不究?
魏延的眼角扫了周瑜一眼,哑然失笑:“周从事这话从何说起,俺何曾扰民了?”
指了指了楼台高处,“这些是民吗?”
“此时高台之下,存者不是程普的将兵,便是吴县孙氏的族人,这些都是孙策的余孽,若不彻底铲除,岂不是为将军留下后患?“
周瑜一时无法反驳,默然片刻,沉声说道:“魏校尉说的不错,这些人身份的确重要,也正因如此,一刀杀了未免草率,不若劝降彼辈,悉数送往寿春,由王州牧来定夺杀与不杀如何?”
“生擒的功劳的确更大。”
魏延摇了摇头,“不过周从事你也看到了,直到此时,这些人依旧还在顽抗,显然是不愿投降,若是这样的情况下,想要生擒的难度实在太大,还不如杀了爽利。”
“此事好办。”周瑜一喜,忙道:“便交予在下去办,若是等会不能劝降程普和孙氏众人,魏校尉再动手却也不迟。”
“这...”
眼见魏延沉吟不决,周瑜一咬牙,突的退后半步,旋即躬身拱手,语气真挚地道:“魏校尉,今日若能应允,便算在下承你一个人情。”
听到这话,魏延一怔,他和周瑜相识虽然不久,却也能看的出来此人外柔内刚,心性之高傲实不逊于自家半分,怎地突然摆出这等低的姿态?
他又不是傻瓜,这时也终于回过味来,讶然问道:“周从事莫不是和孙家有旧?”若是如此,那周瑜三番四次拒绝王政的招揽便也说得通了。
周瑜点了点头:“我与孙策乃总角之交,实不忍见其身死之后,再被夷族。”
“原来如此...”
魏延恍然,思忖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凝视着周瑜道:“既如此,便让公瑾兄且去一试吧,人情什么的就不必提了,俺允了你这一事,你也允俺一事如何?”
“请校尉讲来。”周瑜正色道:“不管千难万难,瑜亦在所不辞。”
“此事于从事而言,再是容易不过。”
魏延眼中闪过得意之色,上前拍了拍周瑜的肩膀,哈哈笑道:“将军既以国士待公瑾,俺也希望公瑾日后能全心全意,以国士报之!”
......
随着魏延一声令下,徐州军暂时停下了攻势。
而当周瑜高声报出名讳之后,楼台上响起一阵骚动,随后不久,楼道的兵卒们亦退了两步,从中站开一条路来。
周瑜只身上得最高处,来到程普等人的十几步外便停了下来,拱手说道:“程将军,别来无恙。”
神情复杂地看着长身玉立的青年,程普重重哼了一声,“周公瑾,真没想到你竟然投了王贼,助纣为虐不说,还要来与我孙家为敌!”
周瑜欲言又止,他在这次破城其实并无直接出力,但说出来程普也定然不信,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多言解释什么,只是叹了口气,看了眼程普,此时对方的盔甲上沾满了血迹,也不知有多少徐州军的,又有多少是自己的。
“胜负已分,程将军,兵败已如山倒,何必负隅顽抗?”
“原来你是来做说客的?”
程昱嘿了一声,森然说道:“乞降以为求活?你且说说,这等事情少将军可会去做吗?”
周瑜摇了摇头,孙策性格刚烈,自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少将军不屑去做的事情,他的臣子又岂愿去做?”
凝视着周瑜,程普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周公瑾啊周公瑾,你忒也小看俺了!”
周瑜长叹一声,突然指着高楼的另一处道:“将军纵然不惧生死,难道不为伯符的家眷考虑一下吗?”
“继续顽抗,只会彻底激怒徐州军,后果如何,将军久经沙场,岂能不知?”
听到这话,程普一怔,顺着周瑜的指尖望去,那里正聚集着吴郡孙氏的族人,除了孙策的母亲吴夫人外,还有几个少年,有男有女,正是孙策的几个弟妹。
盯着孙家族人看了良久,程普眼神渐渐变得黯然起来,忽然转过头道:“便是归降,王政也未必不会赶尽杀绝,若是如此,还不如让夫人和少主们随俺今日同去黄泉,免受贼人折辱!”
听出程普语气有了松动,周瑜心中一喜,忙道:“将军若愿归降,在下必保将军和孙家诸位性命无忧!”
程普摇了摇头:“你又不是王政,如何能够保证?”
周瑜凝视着程普,沉声说道:“将军说的不错,王政如何处置孙氏,的确不是在下能做的主的。”
“不过今日既说出这番话了,大丈夫以信义立身于世,日后若是不能践诺,在下也不必再留在世上了!”
这话说的斩铁截铁,言下之意更是说的十分清楚,是把自家的性命和孙氏捆绑在了一起。
程普登时动容,与他对视片晌,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有你这句话,俺便放心了。”
说着对身边的亲卫说道:“传下去,令所有人放下兵器,弃械投降。”
听到这话,周瑜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正要说话,却见程普发出一声长叹,这声长叹极是颓唐,带着无尽的萧索落寞,乍一入耳,便让周瑜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等再看到程普抽出了盔甲上的腰刀,周瑜心有所感,刚要出言相劝,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程普也是个秉性高傲,重视声名的人,他愿意为了主家的安危令士卒不再反抗,却绝对不会被世人视为贪生怕死,乞降求活之徒!
这时,低头看着刀锋的程普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周公瑾,其实俺一直都瞧你不甚顺眼。”
说着又抬头看了眼周瑜,继续说道:“可少将军死的那一日,不知为何做了个古怪的梦,那是在长江畔的某处,咱们在一艘战船上,你似乎是主帅,俺...嘿,却做了你的副将。“
周瑜闻言面色骤然一变,因为程普说的这个梦...
他之前也做过!
那是在长江畔的某处,具体位置不知,但周瑜清楚记得当时程普、韩当还有很多孙策的部将和他在同一艘战船上。
前方满江火滚,四周喊声震地,周围的士卒们人人欢欣鼓舞,似乎是他们刚刚获得了一场空前的大捷...
“做副将也罢了,偏偏俺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一般,看着水面上的那张脸庞,竟然还满是敬佩,真是可笑。”
说到这里,程普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终究只是梦啊。”
“周瑜,看来咱们这一世是没有机会做袍泽了。”
周瑜心头此时一阵茫然,为何他会和程普做的梦这般相似呢,正要开口,却见程普最后说道:“这竖子能击败少将军,也算有些本领,未来或能成就大事,你既投效了他,也有飞黄腾达之机。”
“不过此等贼子狼子野心,并非良善,日后还需多加小心。”
话音刚落,他突然反手,将刀猛地插进胸膛。
“程将军...”
看着程普缓缓倒下的身影,即便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周瑜心中依旧泛起酸楚,他不忍再看程普的尸首,侧头转身,踱步栏杆之前,仰头望天。
此时朝阳鲜红,如血一片,不可逼视。
程普的倒下,已然代表了孙坚和孙策两代人的努力彻底化为乌有。
不管周瑜和其他人是否乐见,王政吞噬各方势力的脚步从未停止,他正一步步地将一个又一个诸侯的多年努力化成废墟,然后踏在废墟之上崛起!
下一个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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