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欲图江东
“原来是心怀大志,天下闻名的凤雏庞统,士元先生!”
心神稍微平缓,王政脸上立时堆出花一般的灿烂笑容,上前拱手作揖道:“青州王政,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
听到这话,庞统脸色先是露出错愕之色,旋即回礼道:“在下不过一襄阳拙夫,哪里说的上什么心怀大志,更算不上什么天下闻名,王州牧此言太也过誉了。”
一旁的陆绩此时脸色也显得有些古怪,他与庞统其实也只算认识,并非什么至交好友,方才若是他来介绍,其实也最多会说一句此乃襄阳名士,但也只是客气的抬举之语。
在陆绩看来,庞统的确身负奇才,但目前却是处在一个实过于名的处境,莫说天下闻名,便只放在荆襄,其实也很是一般。
他出身襄阳庞氏,而如今庞氏最有声名的人却是庞统的从父庞德公,此人虽未入仕,地位却跟当初彭城的张昭颇为相似,资历高,声名大,与众多荆州名士关系甚佳,倒是当得起一个荆襄闻名。
且王政说的什么凤雏他更是闻所未闻,不由在旁讶然道:“王州牧从何处听过士元兄的事迹,还有这凤雏之名,又是何意?”
王政笑容登时一滞。
这都建安元年了,那什么“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的”名言还未出世么?
他正心念急转,不知如何回答时,却听一旁的庞统道:“公纪兄有所不知,这凤雏乃是从父庞德公为在下取的一个诨号。”
说着,却又目光灼灼地望向王政,问道:“但此事除了家中一些亲友之外,并无外传,王州牧又是如何得知的?”
来了来了...
王政暗自叫苦,这叫他如何回答庞统呢,难道要说自己是从《三国演义》里知道的吗?只得随口胡诌道:“汉室倾颓,奸臣窃命,政不量力,欲伸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迄无所就,故慕贤才久矣,曾令徐州行商无论北至幽燕,抑或南及荆益,每到一地务必广集名士之名,收录做册,传于案前,时常览阅再三,稍藉求贤之渴。”
听到这话,不仅陆绩和庞统浑身一震,目露奇光,便连一旁的陆议亦是抬头看着王政,一脸钦佩之色。
这位王州牧,看来是真的求贤若渴,礼贤下士啊!
若是之前他说出这番言论,众人或许还半信半疑,可一个籍籍无名的襄阳人他都耳熟能详,甚至比陆绩这个朋友都更清楚对方的私密之事,那必然是所言非虚了!
尤其庞统更是立刻想到了更深一层。
什么徐州行商,恐怕是王政安插的暗探哨谍吧?
这些人去幽燕荆益所了解的,所搜集的...难道只是当地的大儒名士么?
是不是还有民土人情,山川地形,乃至各个郡县的文武百官?
好一个王御寇,果然思虑深远,所谋者大啊!
......
目送庞统离去的背影,王政暂时把心思放了回来。
在他看来,这位凤雏先不谈智谋如何,起码已显露出两个优点。
一是有眼力劲,能看出或者说是猜出来王政今日来陆府并非是寻常的登门拜访,应是有要事与陆绩商谈,二是识趣,既看出这一点,即便他也颇有兴趣和王政好好畅谈一番,却还是主动提出了告辞。
当然,临行前庞统已主动告知了王政,他会在寿春再呆上一段时间,且过几日会去使馆主动拜访,王政自是欣然应允。
送走了庞统之后,陆绩又呵斥陆议道:“从父与徐州牧正谈要事,你不要在此捣乱,快些回房休息去吧?”
听到这话,陆议明显有些不情愿,不过最后还是不敢违逆陆绩,于是长长一揖,唱诺出去,临走不忘对王政与王熊分别道别:“两位贵客请坐,不劳相送。”显得甚有礼貌。
这一番打岔下来,陆绩话意点到,见王政无意深谈,也不再多说,就势转变话题。
王政则让王熊顺势取出礼物交给陆绩,皖城作为庐江的郡治,自然是显贵世家无数,而孙策破城之后,一番大开杀戮,自然抄掠不少,最后却便宜了王政。
而由乔绾这等世家出身拣选出来的更是精妙珍物,其中有一副正是汉赋大家张衡的《二京赋》,这篇乃是张衡的代表作品,而以张衡的作品送给陆绩,本就是王政的有意为之。
陆绩亦是一个博学多才之人,无论经史诗文,乃至天文历法,星历算数,无一不晓,无一不精,和张衡本就有相似之处。
这等珍品,即便是陆绩亦是双眼一亮,对王政感谢不已。
相比《二京赋》中的慷慨,王政能毫无留恋地将之赠送与人,其中的大气潇洒,倒更令陆绩暗自心折。
他亲手将之悬挂墙上,顾盼再三,意犹未尽,又令人再次上茶,随即邀请王政二人一同品茗赏赋。
这等场合王熊是真的插不上嘴了,王政倒还好些,他之前在徐州之时本就请了几位大儒恶补了不少经史,来使又让乔绾给他介绍了这些礼物的其中妙处,有了准备之下倒不至于露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到后面,王政笑吟吟地旧话重提,又请他出示墨宝。陆绩稍作谦逊,亦不扭捏,却没有去取旧作,而是泼墨挥毫,现场临写了一幅,做为回礼,送给王政。
王政打眼一看,登时便脱口赞道:“好字!”
这倒不是纯粹的吹捧,汉隶本就字体庄重,而陆绩挥毫更是蚕头燕尾、一波三折,愈发显得雄阔严整,甚和王政这种武夫的审美。
“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自胜之谓强...”
这句话出自《史记.商君列传》,说的是能够从不同意见中选出最正确的一条且听从是真正的聪慧,能够看透表面现象而悟到内在本质的人才是真正的明理,至于那些能够克制住自己的欲望,战胜自己的弱点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商君自然便是卫人公孙鞅,其入秦之前,秦人仍未脱戎狄之俗,国力弱小,被其他诸国视为蛮夷,之后一跃而成头等强国,更为日后祖龙嬴政一统天下奠定了基础。
意有所指啊...
王政看了陆绩一眼,笑了笑道:“承蒙厚意,公纪兄金石良言,政必铭刻肺腑。”
眼见王政点到即止,再无下文,陆绩眉头一挑,突然甩了下袖子,直接拜倒在地。
王政慌忙要去扶他:“公纪兄怎么忽然行此大礼?”
陆绩这次却不像门外时轻易起来,只是坚持俯首拜地,神情肃然道:“绩方才所言,王州牧避而不答,此乃交浅之下,犹有见疑,人之常情也。”
“然而绩因为不是轻重之人,所言句句出自肺腑,下午王校尉言道,徐州牧欲来登门拜访,想吾一介都尉,位卑德薄,何敢劳徐州牧大驾?之所以没有拒绝,厚颜答应,是因为考虑到徐州牧现今在寿春为客,若是绩前往使馆求见,必惹人疑。”
“反过来,徐州牧不以绩之卑鄙,亲临寒舍,却可显出礼贤下士的胸怀,且不惹人疑。吾年少不才,愿为州牧马骨!”
其实这话都是虚话,无论是王政的眼里,还是此时对其见疑的杨弘眼里,陆绩最重要的身份,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城守副官的职衔,什么吴郡陆氏的嫡裔简直微不足道。
陆绩若是去主动拜访王政,自然会让杨弘这等有心人警惕大深,更会立刻告知袁术,难道王政登门陆府,便不会了吗?
说白了,不过是相比如今被无数人关注的使馆,陆府的目标没那么明显了,泄露的风险自然也便降低了。
而以王政的身手和体质,他若想瞒过一众馆外的耳目,自然是有把握的。
不过这些事情陆绩自然不知道,以他看来,王政今日既来了陆府,其实他已担上了风险,一旦被袁术见疑,不仅自身难保,更会连累家族,所以相比王政,此刻他的心性已有些急躁了。
当然,还有一点,便是虽然他以自曝袁术其短未曾确定出王政是否心存异心,但王政其他方面的表现却让陆绩很是满意。
其有气度,有城府,更有英雄气,且还文雅、知礼、最关键的是求才,重才,且能识才!
且看一个名不见经传,远隔千里的庞统都能入得他眼,便见一斑!
若能奉此明君为主,夫复何求?
可惜他都这般表白心迹了,王政的反应,却出乎了陆绩的医疗,他本以为王政这般礼贤下士,既然扶不起他,应该与之对拜才是...
可陆绩不知道,以王政对三国历史的了解,陆绩在他眼里籍籍无名,目前的价值只有那个城守副官罢了。
而一个城守副官,可不够资格让王政这现代人思维的穿越者屈膝陪他对拜的!
轻轻扶你你不起来,那就稍微加点力气便是了...
下一刻,陆绩便觉一股沛然大力猛地传来,随后整个人似乎都被拽了起来,直令他满目的热忱尽皆化作了呆滞!
王政却是毫无所觉,只是轻轻拍了拍陆绩的肩膀,随后温言道:“政有何德何能,劳动公纪兄这般用心良苦,其实此番拜访,本是出自至诚,没有奢求过其它,政出身行伍,生平最佩服的便是忠义之士,忠义将军这等人物,更是天下臣民皆该效仿的对象,公纪兄既是他的后人,必然有着与其一样的节操,志美行厉,如圭如璋,政自是仰慕许久了。”
“今夜一会,没想到公纪兄有此深情厚意,本已汗颜无敌,公纪兄此还这般大礼,岂不愧煞吾也?还是坐下说话吧。”
“公纪兄什么可以教政的,自是洗耳恭听。”
陆绩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了,干咳一声道:“不敢当王州牧请教之言,不过在下有句冒昧的话,想请问徐州牧。”
王政颔首道:“公纪兄请说。”
“所谓千金之子,不下垂堂,以州牧如今身份,不仅亲率大军平定贼乱,如今更亲来寿春如此险地,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说着,陆绩深深看了一眼王政,道:“假如在下没有猜错,徐州牧此番所谋甚大?”
王政剑眉一挑,却故作平静道:“公纪兄说笑了,政与袁公早有盟誓,携手共进,政更视袁公如至亲长辈一般,寿春于我,便如自家一般,何来险地一说?”
陆绩闻言面露嘲讽似的笑容道:“徐州会猎至今只过一春秋也,袁公当真视王州牧如子侄么?王州牧又当真视袁公如亲朋?”
“如此欺言,自欺尚不能,如何欺人乎?”
这时一旁的王熊终于再度开口道:“陆都尉何出此言,俺家主公来江东,自然是为了助袁公剿贼,至于来寿春,更是应其庆功之邀,还能是为什么...”
王政哈哈一笑,打断了王熊的话道:“公纪兄既然看出来了,咱们也不必隐瞒,本将留在扬州的确另有一事要做。稍过些时日,待道路打探清楚,我即会携兵北上,逢迎天子!”
“王州牧当在下三岁孩童么?”
陆绩皱起眉头,又失笑道:“曹袁便有交战,也不会在如今秋收之时,凛冬之前,便有交战,许都也不是那般可轻易奇袭的!”
说着突然身子前倾,凝视着王政,一字一顿地道:“徐州牧,厉阳侯,汝欲图江东之心,如今天下谁人不知,还用的着如此隐瞒么?”
话音刚落,一旁的王熊已猛然起身,更下意识地将手摸向了腰刀,双眼更是射出森然杀意,心中只想:“此人断不能容!”
眼见这一幕,王政剑眉一挑,陆绩却是不慌不忙,冷笑连连:“王校尉身为州牧亲随,怎地如此沉不住气,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
王熊却不看他,只是对王政沉声道:“将军?”
“稍安勿躁。”
王政摆了摆手,看着对面的陆绩,眸中厉芒烁闪。
其实按道理对方和袁术有杀父之仇,投效自家本是符合情理。
但关键是陆绩这纳头便拜的过程太快了些吧?
这反而让王政有些半信半疑了。
毕竟汉末士族尤其是吴郡陆氏的节操历史上早有先例,效力仇人对他们而言,似乎并非什么不可接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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