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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杨弘疑窦丛生之时,此时的王政却是哭笑不得。

  而令他们两人失去常态的原因,却是放在案几上的一个锦盒。

  这个东西正是那个都伯侯讷送来的,此时锦盒已经打开,至于里面的东西却很是普通,不过是几截人参罢了。

  王政这位徐州牧身体抱养,连袁术都被惊动了,冯夫人自然也得知了此事,情郎生病,她心疼之下,岂会不做些表示?人参是特地从自家的私库里搜检来的,送来给王政补养身子。

  毕竟吴普乃是华佗弟子,城里首屈一指的名医,对方既然说王政“体虚气弱”,冯夫人自然深信不疑,浑然忘了自家前不久方才被王政在面对樊妩时所表现出来的非人强壮和战斗力所震撼过。

  不过她也只是在牵扯到王政的事情上失去了正常的理智和判断力,其他方面却是依旧谨慎精明,比如在安排人送去“关怀”的时候,却是没有选择自己这边的亲信,反而是为了掩人耳目,特地选了樊夫人那边的婢女舒儿。

  一方面是这舒儿早已投靠了她,表面上却是属于樊夫人的亲信,如此可掩人耳目,另一方面,在袁术心里,她如今的形象远胜樊夫人,哪怕舒儿这边出了纰漏,引起袁术怀疑,但其毕竟是樊夫人的贴身婢女,冯夫人也有信心把这事弄成是樊夫人栽赃嫁祸。

  王政哭笑不得的是,他这边特地让糜力提前布置,在使馆外的货栈留下一个手段,方便冯夫人与其联系,本是为了时刻把握袁术的心思变化,却不料冯夫人竟用到这等小事上了...

  “太也不知轻重了...”

  王政暗自吐槽了句,眼下紧要关头,何等敏感,冯夫人左慈如此举动,在他眼里实在是有些罔顾大局了,若真被杨弘这等有心人发现,说不定便会凭空多出不少变数。

  不过这妇人毕竟也算是一片好心,关心自己,嘴里虽是抱怨,王政倒没有因此真的对冯夫人产生什么心结,不用这人参倒是用不上,他轻轻合上锦盒,旋即转向左右,问道:“你们去见那都伯时,可有被人发现么?”

  “没有,小人等出去时已是寅时,夜色正沉,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货栈里也没什么异样,不过...”亲兵说到这里,顿了顿,面色稍显迟疑。

  “不过什么?”

  “不过小人进出货栈之时,总觉得有些不对,似乎有人在暗中窥探,不过始终没发现什么。”

  听到这里,王政剑眉一挑,登时微露凝重神色。

  他身边的亲兵如今基本都是三阶兵种了,这些人除了战斗力和体质远超一般的普通人,其实在五感上也都有着加强,只不过没有前者那么明显罢了。

  而王政自然知道,人类的身体有许多科学解释不了的玄妙,比如所谓的第六感,五感既然有所加强,那么他们比普通人在面对危险、敌意时有着更敏锐的感应,也是正常现象。

  所以亲兵感觉是“似乎有人在暗中窥探”,王政却是一听之下,立刻便把那个“似乎”给去掉了。

  使馆之前一直都有人监视,但是基本上都只放在他和王熊、周泰乃至乔绾等几个重要人物身上,怎么如今不仅昼夜不舍,连寻常兵卒也不放过了?

  这让王政心中警钟长鸣,不由侧目一旁的周泰问道:“幼平,我记得你今早方才说过,发现跟踪你的人较之往日有些不同?”

  周泰点了点头:“州牧,正是如此。”

  “哪里不同?”

  “不仅跟踪的人变多了些,”周泰皱眉思索了会,斟酌着道:“而且这群新人身手不错,比之前那批人可强多了,还颇懂得藏匿乔装,连俺一开始都险些没有发现。”

  “身手不错...”

  王政是和周泰交过手的,更知道周泰原本历史上未来会取得如何的成就,自然清楚他口中的这个“身手不错”是什么分量,思忖了会,又望向王熊问道:“你这边呢,可发现什么不同?”

  “禀将军。”

  王熊绞尽脑汁回忆了半晌,摇了摇头,面露愧色地道:“末将这段时间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跟踪,原本还以为是袁术这边的探子放弃了,今日听幼平兄弟一说,方才明白过来,恐怕不是对方放弃跟踪,而是换了一批人马,末将却是丝毫没有察觉。”

  王政倒是没有丝毫意外。

  王熊是三阶兵,论身手比起一般人自然强过不少,但与周泰这等未来名将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且其未曾修习过什么武艺,耳目不及更是正常。

  而且王熊能坦白说出今日没发现有人跟踪,其实也是间接证明了他的猜测。

  “看来咱们的杨祭酒近日手里多了一支人马啊。”王政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案面,喃喃说道:“幼平,你是本地人,且说说如今寿春城里,哪些部曲当得起身手不错的评价?”

  “若说精锐,自然无过州牧麾下天诛营也。”周泰道:“听说那位从荆州新投过来的中郎将甘宁,手下几百人马也都当得起虎贲之士。”

  “袁术麾下呢?”

  “扬州军的精锐如今大多都在汝南那边驻守...”沉吟半晌,周泰道:“如今还在寿春城内,还当得起精锐之称的,恐怕只有归袁术直接统属的亲军南营了。”

  “亲军?”

  王政还没说话,一旁的王熊已是惊呼出声:“你是说最近负责监视咱们的人马,都是南军的精锐?”说着,又望向王政:“将军,这...”

  王政知道王熊此时在想什么,主公亲军何等重要,若无袁术首肯甚至支持,杨弘虽是袁术的谋主,也绝无调动的权利和可能。

  一旁的乔绾似也想到了一块,不由轻蹙黛眉:“不会吧,袁术前几日不是才来探访过你么,态度殷勤,没看出他有生出什么猜忌啊。”

  “面上未露猜忌,焉知内心如何?”王政却是摇了摇头,不敢大意:“焉知不是缓兵之计?”

  “当然,袁术便是应允了杨弘调遣亲军的人来参与监视,也未必便说其对本将已起了猜忌,杨弘坚韧强硬,不肯轻言放弃,又是袁术的第一谋主,他一说话,身后的顾雍等人恐怕也会一一附和,群情之下,袁术应付不过,无奈之下默许也有可能。”

  “杨弘此人,的确棘手。”乔绾秀眉凝视着王政,露出关切的神色:“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谣言尚可成真,何况你的确欲图江东?”

  “若是让此人这般执着下去,加上他此时手里有了兵权,我怕他现在还只是一边坚持咱们,一边尝试说服袁术,一旦时间久了,拖延下去,会不会...”说到这里,乔绾微咬绛唇,轻轻道:“来个擅自做主?”

  至于是做什么主,一旁的王熊、周泰都十分清楚,大抵应该就是先斩后奏了,不由都有些紧张起来,纷纷望向王政。

  王政倒是神色自若,只是望向王熊问道:“吴胜和黄忠两部如今到哪里了?”

  “禀将军,已悄然进入合肥城内。”

  “大善。”王政拍掌一笑,沉声吩咐道:“传我将令,命他们遮掩声息,昼伏夜出,速向寿春进发,再令城内诸部外松内紧,做好时刻应变之准备。”

  说到这里,王政目光转向悬在墙壁上的乘胜万里伏,深深吁出一口长抑心内的澎湃战意,心中想着:“最多七天...”

  若无意外,七天之后,这座寿春城,这块江东宝地便要易主了。

  但同样的,这七天也会成为王政自入寿春以来最难熬的七天了!

  ......

  为减轻袁术与杨弘的疑虑,王政病后第四天,庐江传来捷报,徐州军再一次大败孙贼,斩杀贼军千余,更擒住贼将程普!

  程普的受擒,代表延绵数月的孙策叛乱终被平定,王政和袁术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庐江境内从此安靖。

  消息传入寿春,袁术大喜,当天就要在王宫中举办宴席大肆庆功,王政以病体未愈不便出门为托辞,没有出席。他不出席,其他徐州的将官自然更不会出席,平乱的主力功臣不出席,扬州军自说自唱,自然也没甚意义了。

  袁术倒是没有生气,毕竟此时他心情大佳,更是胜利者的一方,胜利者都是宽容的,心情好也容易体谅别人,丝毫不以为意,更突发奇想...

  既然王政不便出门,那把庆功宴置办的地点改在了使馆不就行了?更特意把时间往后推迟了几日,用他的原话便是:“若无御寇之助,则无庐江之宁,庐江不宁,本侯如何能够安枕无忧?理当待其病好,一同大宴庆功。”

  事实胜于雄辩,徐州军彻底击败了孙策的叛军,更将程普这个同孙策一起背叛他的大将生擒活捉,这是对杨弘所有进谏最为有力的回击,再加上冯夫人时不时吹拂的枕头风,袁术不仅再度坚定了对王政的信任,好感度更是直接爆表,险些都要触发加入队伍了。

  虽然最终没有加入队伍,不过当杨弘再次表达自家对王政的怀疑和忌惮时,袁术却是怫然不悦,破天荒地训斥了杨弘一番不说,更扬言要收回之前授予的南军调动兵权...

  当然,最后还是顾念杨弘的忠心耿耿,也只是止步扬言了,不过袁术最后还是声色俱厉地警告杨弘:

  “王御寇虽是草芥出身,却是急公好义,乃仁义之士也,在本侯看来,鞥是胜过天下间大多假仁假义的竖儒,此番对方助我平乱,不求回报,分明一片赤城,毫无私心,汝不可妄自猜忌,不分轻重,传将出去,岂不叫世人齿冷,认为本侯乃忘恩负义之辈?”

  言罢拂袖而去。

  袁术走了之后,杨弘却依旧独自一人地站在殿内,喃喃自语:“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主公啊,王御寇来援江东,必有图谋,哪里可能是一片赤诚,毫无私心呢?”

  说起来,这是他奉袁术为主以来,第一次受到这般严厉的斥责,若是平时,以杨弘的心高气傲,绝不会受得了这般难堪...

  可此时杨弘的脸上,有狐疑,有不解,甚至有动摇,却偏偏没有多少羞恼之色。

  因为说实话,事情发展到现在,连他自己也有些看不透王政这竖子了。

  他也不太确定对方到底是友是敌,此来寿春到底是纯为顺道庆功,还是别有居心。

  当日虽是杨弘主动建议袁术请来王政平乱,但这不代表杨弘真认为王政是出于什么盟友之义,是什么急公好义。

  杨弘认为王政大概率会出兵,更多是他相信王政能看出孙策的潜力,更坚决不会容许给对方做大的机会!

  虽然是袁术的臣子,杨弘也的确对袁术忠心耿耿,但他心里十分清楚,袁术并非明主,如果他是王政,一定会先助袁术除去孙策,再考虑接下来与袁术的关系。

  接下来的形势不出杨弘所料,王政的确驰援了袁术,徐州军更成为了和孙策军正面对抗的绝对主力,反而是扬州军和袁术倒成了看客一般。

  但等到孙策一死,徐州军却还以剿灭余孽的借口留在庐江,黄忠和吴胜更分别把持了六安、安丰两处重镇,杨弘心中便警钟长鸣了!

  等到王政亲来寿春,又派手下人到处结交城内望族、官员,杨弘更断定对方是想趁机先在江东发展势力,提高个人名声,为日后攻取江东提前做些铺垫。

  可若是真这样的话,按照杨弘的判断,无论王政何时离开,徐州军必然会以剿贼的借口无限延长停驻庐江的时间。

  然而余孽真就这么快平定了...

  且王政之前又主动说北上许都的道路难行,这等于他自家将两个在扬州留下手脚的借口主动放弃,那么待他病好,自无理由继续留在寿春,即日便会回返徐州了。

  王政和徐州军都走了,那么假道灭虢自然不可能了,也就说明杨弘真的怀疑错了...

  但是杨弘却仍然感觉到哪里不对!

  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夕,明明看似平静,却处处令人感觉一种压抑、烦闷。

  杨弘踱步窗漏之前,凝望黄昏下外面的御园,今日的天色阴仄仄的,黯淡无光,冷风帮凶似地刮了起来,卷起无数花草灰土。

  他喃喃自语,平日里明亮坚毅的眼神,此时却因陷入苦思而显得游离不定:

  “难道真是吾以小人之心,度人君子之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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