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在岩手县，和行途陌路的女孩（4）
列车抵达一关站这个小站台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踏出车站，外套的衣袖在风的吹拂下轻盈舞动，往四周望去，本该水面如镜的农田，染上了暗沉的黑色。
视野很是糟糕，甚至没有冷白色的路灯。
柏源仙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从来没来过一关市，在这个陌生的地带，他心里生起莫名的无助感。
因为他并不知道一关市有几家福利院，位置在哪里，他只从麻衣的口中知道一关市很小，小到路过全市的电车线路整合起来不到两公里。
风变得更大了起来,柏源仙树带着阴沉的心情，走在夜晚的道路上。
从车站走了一小段路后，可以看见成排的砖瓦屋顶的老房子,基本每一个房屋前都有小庭院。
有的种下树干挺拔的松树，有的在大土盆里种下迎客松、长寿花。
在其中一家门口，一位身材消瘦的老妇人坐在院子里，她什么也没做，就一直看着盆栽里的草花。
当柏源仙树踏进庭院里的时候，那老妇人的视线凝望了过来，同时立马起身走过来。
“哪位啊？”她慢条斯理的问道。
柏源仙树完全不怕生，然而此刻却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
“那、那个......我是想来问问，这附近有什么福利院吗？我来处理些事情。”
她直盯着柏源仙树的脸，半信半疑地朔：“你来做什么？”
“呃......来找个人。”
“你是高中生吧？现在有多大了？从哪里过来的？”
“是高中生，今年十五了，从藤泽过来的。”
“藤泽是哪里？”
“.....神奈川。”
柏源仙树怕她又一股脑地继续询问下去就糟糕了，明明是自己来问的。
他立刻接上去说：“因为我大伯在这里，正好最近有空就来当福利院的志愿者，但我不太清楚福利院在哪里，大伯让我问下当地人。”
“哦......”老妇人的脸色一下子明亮了起来，伸出手指点着空气说,“什、什么是志愿者？”
柏源仙树脸上赔笑说：“......就是免费给福利院打工,陪孩子们玩的。”
“那好，这个好，陪孩子们玩好。”老妇人伸出手捏着柏源仙树的手臂说，“哎呀，福利院前年拆掉啦。”
“呃？”柏源仙树一愣。
拆掉了？
“本来在钓山公园那里，前年突然拆掉啦。”
“那、那一关市已经没福利院了？”
如果她可能在的地方福利院都没了，那自己还能去哪里找？
“当然有，他们在町浦公园那里又建了一所，建的很大很好！比之前的那个福利院好了非常多！”
老妇人忽然生龙活虎地继续说，双手在空中做着无意义的挥舞，
“小孩子打篮球的地方有了，还有食堂的饭菜好了很多，地方还大得很，那天议员也过来了——”
柏源仙树苦笑着，现在知道福利院的地点他就没想再继续待下去，和她稍稍询问大体方位后，急忙往町浦公园赶去。
◇
路过的房屋像黑暗中闪光的珍珠，蜿蜒而去，蜷缩在黑暗的一角。
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编织成柔软的网,将全部事物笼罩。
柏源仙树路上遇人就询问本地福利院在哪里，路人都没觉得他烦人，反而拿着小石块蹲下去，咔哒咔哒地在柏油路上画地图——
「我们现在在这里，这里是福利院，你从这里走，走大概一百米，左转」
「这里能看见一家废铁站，再从大门的方向直走，能看见两块叠起来的大石头」
「然后你要这么走，再这么走......」
柏源仙树将热心路人的「路线和话语」谨记于心，有了路标的提示，他走的速度更快了。
终于，他看见了两块叠起来的大石头，再前方，就是一家大大的福利院。
低浅的围墙所围绕起来的庭院中，伫立着一栋四层楼高的福利院，视野之内，灯光明亮。
现在是晚上十点，估计是已经到了睡觉时间，柏源仙树没有听见孩子们的声音，只能听见自己鞋子踩踏砂石发出的摩擦声。
他偷偷摸摸地窥视着福利院，楼房内的灯光宛如是闪烁的俄罗斯方块，此灭彼亮。
“小流快点！要是回去晚了又要被好美阿姨教训了！”
“完蛋了！我藏在这里的木架子不见了！”
“那怎么办！”
忽然耳边传来数道稚嫩的对话，声线上听是一男一女。
柏源仙树顺着声音来源寻去，发现在一处紧挨着墙壁，地势稍显凸起的地方站着两个小孩。
女孩的手里领着大大小小的袋子，男孩则在焦急地摸着头，他们看上去也就九岁左右。
风吹过来的时候，柏源仙树闻到了很香的气味，似乎是炒面和关东煮。
柏源仙树见他们焦急的模样，忍不住露出笑容。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走过去，尽可能轻柔地叫着。
或许是因为像福利院的姐姐一样太过温柔，他们两人的身体下意识地颤了一下，接着就拘谨地低下了头，一副做错事情准备接受惩罚的可爱模样。
光线不是很明亮，估计是把他当做福利院的人了。
柏源仙树蹲下身，看着他们的脸问：“你们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做什么？”
“买些东西吃。”
女孩子的胆子更大一点主动说话，当她注意到眼前的不是自己认识的人时，顿时挺起了胸膛。
“福利院的东西难道不好？”柏源仙树故作困惑地问道。
眼前的孩子四肢健康修长，女孩的黑发和黑夜融为一体，她身上的衣服特别雅致，老实说，她很可爱，营养也保持的不错。
“小流，你拎着。”
女孩子直接将手里的袋子递给身边沉默不语的男生，接着用小手拨弄着流海，
“好是好，可是没有好吃的炒面，苹果糖和关东煮，晚上还不能说话，吃味道重的东西也不行。”
“所以你们偷偷溜出来买东西吃？”
柏源仙树忍不住笑出声，他十分能体会这种贪吃的感觉。
“这是一部分。”小女孩见柏源仙树脸上的笑容，顿时皱起眉头不屑的说，“没什么好笑的，你也绝对是这样，因为你也是小孩子长大的。”
柏源仙树微微抬手，问：“还有一部分是什么？”
此时，那小男生突然插口说道：“麻衣姐姐心情不好，我们想出来买好东西给她吃，因为吃好东西心情会变好，我就是这样的。”
“小流！狗的脑子都比你好使！”小女孩毫不留情地瞪了他一眼，看上去完全不像个小孩，“我不是之前说过了不能和外人说麻衣姐吗！你想让我们这里成天被恶心的男人们围起来？”
被称作小流的男生脸羞愧地红起来，低下头：“琉璃对不起......”
柏源仙树的脸上掠过错愕的神色，立刻明亮了起来。
“你说麻衣在这里？是清秋麻衣？”他急忙询问，脸上的期望丝毫不加以掩饰。
“你看！都怪你！下次我不和你出来了！”琉璃皱起好看的眉毛，用脚尖狠狠地踢着小流的小腿。
小流只能憋屈地蹲下身，一声不吭地揉着被踢的小腿。
“站起来啦！真是的，明明是个男生！”琉璃不满地跺了跺脚，径直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琉璃你去哪里？”小流怕被人听见，只能朝着她的背影小声喊。
琉璃的语气非常地瞧不起他，稚嫩小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当然是从正门进去，都因为你的架子不见了！”
小流一脸「我犯了大错」地叹一口气。
“我帮你们进去吧？”柏源仙树先忍下清秋麻衣就在里面的激动情绪，对着怒气冲冲的琉璃说。
他开口后，琉璃的视线瞥向他。
“你看上去根本就不是大人，你只是一个厉害又恶心的追星者。”
柏源仙树自然不会将这句话放在心上，露出温和的微笑说：“这个墙并不高，我找来一个架子就能让你们过去。”
“你能找到架子？”琉璃像是不太相信地皱着眉问。
“行，等我几分钟。”
柏源仙树说完就朝着路口走去，那里有一家废品店，里面的液压机正在开启马力碾压着废铁方块。
他从废铁站老板那里买来了一个铝制架子。
“你从哪里捡到的架子？”小流一脸惊讶地问。
柏源仙树笑着说：“不是捡的，是我买的。”
琉璃停顿了半拍，难以置信地朔：“买？你买一个铝制架子就为了帮我们翻墙？你是怎么想的？”
“下次见面的时候，给我些关东煮吃吧。”
柏源仙树将架子倚靠在墙壁上。
“下次见面？你又要来偷窥？你追星到这种程度家里人不会感到羞耻？”
“行了，与其在这里说我，不如赶紧过去吧。”柏源仙树对着两人伸出双手说，“还差一点距离，来，我抱你们上去。”
小流应声先上去，柏源仙树双手撑住他的腋下，一用力，将他放在墙壁上。
“大哥哥对不起，琉璃她平常喜欢看有很差脾气女人的书，她人其实不坏的。”跨坐在墙壁上的男孩说道。
柏源仙树拍了拍他的大腿笑着说：“没事，我习惯了。”
接着，他低下头看向琉璃。
“来，上来。”
“我不想被陌生的男生抱。”琉璃小巧的嘴唇扭动着，水灵灵的眼睛写满了不情愿。
“琉璃你赶紧上来啊，一楼灯都亮了！”小流在上面催促道。
“我不要！你自己进去好了。”琉璃摇了摇头，幽黑的发丝在月光下舞动。
柏源仙树朝着她轻轻一笑：
“琉璃，我其实也并不是很想碰你，但炒面和关东煮热的时候最好吃，时间一长就会凉，麻衣小姐吃凉的可能会闹肚子，我是一个追星变态，但我不想看见我的明星不舒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把手上的袋子给我，我想让麻衣小姐吃到温的关东煮。”
一听柏源仙树的话，琉璃的整张小脸都涨得通红，单薄的胸部微微起伏。
“嘁！给你好了！”她踮起脚尖，不知为何十分不满地将袋子递出去。
“谢谢你。”
柏源仙树接过袋子，递给了小流。
“小流！我下次绝对不和你出来了！”她抱怨的声音如玻璃球一般光滑。转身朝大门走去的背影格外引人注目。
“我.....唉！”小流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
柏源仙树快速走下架子，赶上去拦在她面前。
“干嘛。”琉璃十分不客气地抬眼瞪他。
“你后果是什么？”
“大不了就是被罚站说教一小时。”
“也就是说在这一小时内，麻衣小姐因为你被惩罚，一定会没胃口吃关东煮。”
“......你什么意思？”
柏源仙树蹲下身，露出的微笑宛如春雨滴落水洼，泛起阵阵涟漪。
“麻衣要是看见你因为她被惩罚，一定会不开心，所以请不要让麻衣不开心。”
琉璃凝视着眼前少年的笑容，连眨眼都全然忘却，只是茫然地，木讷地盯着他。
——他真的很像书上写的帅气男主角！这种帅气的男生也是麻衣姐姐的粉丝？
“行嘛？再不做决定，说不定一切都晚了。”柏源仙树说。
“......好。”
琉璃根本没有经过思考，回应就已经从嘴里吐了出来。
柏源仙树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握她的手，却忽然想起来她的性格，于是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那走吧。”
琉璃一愣，本已经有伸出动作的手立马收回来，小脸涨的一片通红。
——自己刚刚难道想牵他的手？
在内心羞耻和厌恶煎熬下，她重新走到架子前，墙壁上的小流已经不见踪影。
“胆小鬼！抛下我一个人走了！”琉璃看着不见一人的围墙上，露出凶狠到可爱的表情。
“我抱你上来。”
“嗯。”
柏源仙树伸出双手握住琉璃的腋下，在身体触碰的那一刻，她的身体猛地一颤，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琉璃的重量比柏源仙树想的还要轻，他都没用什么力道，就将她抱上了围墙。
“好了，赶紧回去吧。”
琉璃的小手摸进腋下，小脸微微羞红，视线不由自主地四处游弋。
“......谢谢你。”
“没事。”
柏源仙是自然不会对一个小女孩起什么想法。
“我劝你最好追星别追过头，有自己的生活是最好的！”琉璃突然开口说道。
“你平常都看些什么书？感觉比一般小孩成熟很多。”
“你也没多大吧！真是的！你大半夜还在这里！再不克制就等着犯罪吧！”
琉璃惊慌失措地的气息传了过来，她微微嘟起嘴，直接朝围墙里面跳进去。
似乎有什么软垫，柏源仙树没听见落地的声响。
“找个民宿吧......”
柏源仙树不想现在就进去，否则关东煮就吃不了了。
他决定明天早点过来。
走之前，将铝梯子送给了福利院门口的保安，保安要他在捐献表格上写捐的物品以及姓名，他没有写，直接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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