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在岩手县，和行途陌路的女孩（5）
第二天一早，柏源仙树没忍住冷得哆嗦了一阵。
神奈川的平均温度是二十一摄氏度，而一关市的平均气温则是在十度左右。
没有考虑到因维度造成的气候因素，他衣衫单薄地就坐车过来了。
走出民宿，街道上零零散散的老人穿的暖和，他莫名觉得有些丢人，手指捏着衣袖，在风中瑟瑟发抖地朝着福利院走去。
一想到能见到清秋麻衣，柏源仙树的内心就兴奋地无以复加。
走到一半他又停下脚步，来到附近的一家二手服装店，挑了一件合适的外套，上面还残留着独特的气味，但现在没空埋怨。
来到福利院的门口。
此时大门敞开，一辆厢形面包车停在那里。
从福利院里走出几名九到十二岁的男孩子们，将后厢里的食材一一搬进去，食材上贴有白色标签，上面写的是食材品种以及种植人姓名。
看样子是从农民联合市场里买的。
就在柏源仙树待在门口观察的时候，准备搬东西的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请问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表情和语气极为温和，哪怕是哭泣的婴儿听见他的话，都会安稳下来。
柏源仙树的脸色顿时明亮起来，笑着说：“我是来捐赠的。”
“捐赠？”那中年男子的眉头看着看着皱起来，“请问您想捐什么呢？”
柏源仙树沉默了会儿，看着眼前的福利院，一想到清秋麻衣曾经也在这块土地长大，心里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似曾相似。
“我想包下孩子们因读书产生的全部费用，包括课外书籍、修学旅行等等。”
中年男子有些惊讶，视线隐晦地打量着柏源仙树：“请您先和我进来，具体事宜我们进办公室谈吧。”
“好。”
柏源仙树跟着他走进福利院，孩子们嬉闹的声音不绝于耳，身后还听见工作人员的「不要乱跑！」的呼喊声。
庭院收拾的干净整洁，三色堇、杜鹃花、丁香花、靠着围墙的地方，春华灿烂，满园春色。
然而，很多地方都颠覆了柏源仙树的想象。
偶尔能看见几名有着明显病理症状的孩子，单独在一楼的数个房间内，时不时地传出惊心动魄的哭喊声。
在哭喊房间的另一边，七彩拼图在健康孩子的小手上高高立起，张开幽暗大口的滑梯内点满亮晃晃的橙色灯光。
似乎是瞄见了柏源仙树那张错愕的脸，那中年男子介绍道：
“很多人对福利院的想法存在误区，这里并不像电影里一样男孩帅气女孩可爱，每天在一起嬉戏游戏，还有美丽温柔的老师弹钢琴，这里好听点叫福利院，难听点叫孤儿院，孤儿就是被抛弃的儿童，大多数都不是正常孩子，健康的孩子非常少。”
柏源仙树沉默不语，当眼前的景象颠覆他先入为主的认知后，大脑会呆滞一段时间。
“原本在旧院只有三十多名孩子，新院一建成，光两年时间院内就有了八十七名孩子。”中年男子的语气掩饰不住的愤怒，“这还是之前的一批被领养出去的情况，如果知道会这样就不应该扩建。”
柏源仙树没有回话。
图书室也在一楼，墙边堆满了一叠叠旧书，正中央有张崭新的榉木桌，两边是铁质书架和放书的柜子。
这时，他看见一位小女孩坐在榉木桌前，风从打开的一条窗缝灌进来，撩拨着她的黑发。
她不说话的时候，感觉十分优雅，美的像洋娃娃。
从书本的封面来看，是柏源仙树的《文学少女》第三卷。
“那是水堇琉璃，现在九岁了，性格很孤僻。”平卓院长停下脚步，凝视着正在静静看书的女孩，“已经有不少家庭提交了领养申请，只要她愿意随时能走。”
“你是院长？”
柏源仙树有些诧异他为什么会这么了解。
“嗯，叫我平卓就好。”
果然。
“柏源仙树。”
“柏源先生您现在几岁？”继续走起来的平卓院长问道。
“十五。”
他推开一间办公室的门，一脸诧异地凝视着柏源仙树问：“十五？恕我冒昧，请问您是替您的家人过来的？”
办公室内，一张桦木桌，还有几张靠背椅，角落摆着饮水机和咖啡机，整体十分简洁。
柏源仙树心中对平卓这类人保持着极高的敬佩，自然不会觉得他在瞧不起自己。
“不是，我是用我个人名义捐赠的，我是《文学少女》的作者。”
平卓院长那张宛如黄土般的脸颊露出了错愕的表情，难以置信地说：“您是《文学少女》的作者？”
“是的，需要我证明些什么吗？”柏源仙树取出手机问。
“不，如果真这样的话那我太失礼了。”平卓院长深吸一口气，坐在黑色靠背椅上，“真没想到，那本书竟然是您这么年轻的人写出来的。”
“您过奖了，和您相比我没有任何可炫耀的。”
柏源仙树发自内心地回答，他真的认为自己和面前的中年男子相比，没有可炫耀的。
“不不，您的书籍我也有看，真的很好。”
平卓院长微微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叠A4纸。
“在您献爱心前，我需要和您说明，这家福利院是私人福利院，虽然有接受政府的部分援助，但您知道的，不管是心里接受程度还是账目上，都和国家设立的福利院有差距。”
“嗯，我理解。”
柏源仙树点点头，福利院只要扯上「私人」两个字，终究无法让捐款者安心。
“那您还想要捐款吗？”
“当然，我会无条件相信你。”
平卓一脸惊讶，事实上，有不少捐款人听到是私人的福利院，就取消了捐赠。
三年前福利院就快撑不住了，他还想着干脆将福利院交给政府，还好有一个已经工作的孩子帮忙，让院内生活好了不少。
可和自己无亲无故的柏源仙树这么痛快地答应，让他一时间愣住了。
“柏源先生来过一关市？”他有些好奇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少年会如此信任。
“没，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第一次？”
“但我一个很重要的人是从这里出去的，估计她小时候还被您照顾过。”
平卓院长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接着又稍显自豪地问：“是谁？可以把名字说给我听？说不定我还记得。”
“清秋麻衣。”
话音刚落，平卓院长的脸色比之前来的更加明亮。
“啊，是小麻衣啊，她小时候经常在图书室里，还趴在窗户上，那时候院内人手不够，小麻衣就主动出来做事情，明明是个小孩子，做起事情来却比阿姨们还精细，让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谈论起清秋麻衣时，就像在谈论一个出嫁许久，给他在心中留下无限感动的好女儿，
“每次我想给她钱她都不收，她真的很努力啊，院内很辛苦她都没说一句泄气话，真的一直一直都在努力啊......”
平卓院长一言不提清秋麻衣现在的成就，接着，他的喉咙发出山羊般的「呣呣」声，那是开始哽咽的颤音。
看着那张欲做哭泣的脸，柏源仙树的胸中不禁感到有些发热。
诉说着欢快言辞的声音也好，绽放着明亮光辉的笑容也好，是清秋麻衣在迄今为止的岁月中，花费了多少努力才得到的。
而自己，却破坏了。
柏源仙树内心藏着罪恶感，又不想让气氛陷入怀旧的伤感。
“能继续谈论我们之前的话题吗？”
“抱歉。”平卓院长抬起手揉搓着眼角，马上调整情绪说，“是这样，去年孩子们的班车费就已经达到两百万円了......”
他的语气似乎是想让柏源仙树再考虑考虑，潜意思是孩子们的教育费用是比不小的开销。
“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是小钱了，您不用担心。”柏源仙树看着他，露出温柔的微笑。
恐怕他一辈子，都没有对同性露出这么温柔的微笑过。
“......”
平卓院长那粗大的喉结在上下蠕动，想说什么却又卡在喉咙里。
“平卓叔叔，吃饭了。”
此时，一个小男孩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是昨晚被琉璃踢了一脚的小流。
小流的视线落在柏源仙树身上，那张稚嫩的小脸露出惊愕的表情。
柏源仙树竖起食指抵在嘴前。
小流急忙点头，转身重新关上门跑了出去。
“您早饭吃了吗？”平卓院长站起身问道。
“没，还有，您千万不要对我用敬语，因为您是我的长辈。”
其实在柏源仙树心中，平卓院长近乎是清秋麻衣名义上的父亲。
换一种说话，平卓院长对这家福利院里的孩子来说，都是名义上的父亲。
成为一个或两个的父亲很简单，但要成为一群无依无靠的孩子的父亲，绝对不会那么容易。
“哈哈，行，那一起去吃吧。”平卓院长笑着挤出满脸皱纹，“是小麻衣告诉你她在这里的吧，看来你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我想是这样。”
然而，柏源仙树根本不敢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
来到过道上，正巧遇见从图书室里走出来的水堇琉璃。
她注意到了柏源仙树，水灵的眼眸微微睁大，白皙的小脸上挤出困惑的神色。
“琉璃，和柏源哥哥打个招呼。”平卓院长笑着说道。
水堇琉璃注意到平卓院长的视线，装出一副冷静沉着的模样。
“柏源哥哥好。”
出乎意料，她竟然打招呼了。
柏源仙树露出温和的笑容说：“你喜欢看《文学少女》吗？觉得这个作者写的怎么样？”
然而水堇琉璃的嘴角浮现寒冰般的微笑：“他一定是名有气度又有美好展望的成年人，比某些追星狂热者简直好太多了。”
“抱歉哈，她的性格就这样。”平卓院长露出苦笑，接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说，“琉璃，你今天运气真好，柏源哥哥就是《文学少女》的作者。”
“你是我小书迷呀？”柏源仙树抬起双手摊开，轻轻地笑着。
水堇琉璃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她有些僵硬地微微歪着头，似乎被吓到而后退一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抬起如春笋般稚嫩的手抱住头，“野村老师他......他一定不是这种人......”
“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人啊......”柏源仙树苦笑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水堇琉璃的双眸失去高光，灵魂宛如氢气球被滴上柠檬水，随时处在会爆炸的边缘。
平卓院长伸出手拍了拍柏源仙树的背，笑着说：“她比较喜欢幻想，我们先吃饭去。”
“好。”
柏源仙树点点头，经过水堇琉璃时，还伸手抚了抚她的头作出大哥哥的一面。
她的发丝质感很好，如果是自然发育的，那可真是太厉害了。
水堇琉璃小脸一红，但又不好发作，只能怨怨地跟着两人去食堂。
柏源仙树回头一看，那张红通通的脸真是惹人怜爱。
◇
来到食堂，桌子是长排桌子，就像霍格沃兹魔法学校的食堂一样。
福利院的早餐是水煮蛋、培根面包和纯牛奶，不喜欢纯牛奶的孩子可以喝小米粥。
已经有很多孩子落座开始吃饭，有孩子在和水煮蛋深深热吻，吸住后对着另一个小伙伴炫耀。
小伙伴不甘示弱，也开始将嘴巴嘟起吸住水煮蛋。
柏源仙树在人群中，寻找着清秋麻衣的身影——
看见清秋麻衣的那一瞬间，他产生了触电般的感觉。
她正把塑胶篮子里的牛奶取出来，身上的围裙花样是清爽的蓝色直纹，下摆宛如裙子一样轻飘飘的，绯红系带像一朵蝴蝶，落在她轻盈的腰间。
瀑布般的长发和那天一样乌黑亮丽，没有任何粉饰的小脸蛋清秀脱尘，她穿着一件针织衫，配上白色外套，下半身则是修身的黑色长裤。
美少女明星和福利院工作人员造成的反差，让他目眩神迷。
不过柏源仙树的心脏还没有大颗到傻站在原地的地步，但也没有不顾一切就冲上前拥抱她。
“仙树，过来这里坐。”平卓院长拉着他随便找了个空的地方坐下。
柏源仙树的视线终于从清秋麻衣的身上移开。
不知怎么，看见清秋麻衣终于出现在视野里，他的心情却如平缓大海，安稳地掀起小波浪，万里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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