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升平

　　1254年7月1日傍晚布兰登瓦王朝�6�4德赫瑞姆王城

　　晚宴是丰富而热络的，封臣们友善地畅快交谈，小插曲是普拉伊斯未被邀请愤而离开都城寻求其他王国的赏识。但里克一点都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本来就不打算让这小人成为王国封臣之一，只是以后可能得在战场上多留心这个使弩高手。总之，不少封臣同时也把这次宴会当成征伐诺德的庆功宴。王朝虽然目前经济普通、但蒸蒸日上之势却是人人都看得出。

　　里克左手捧着酒杯看着在夫人群中认真和瑞伊斯之妻，波狄拉女士介绍萨兰德绵羊油的萨菲亚，不由得心中感动。他知道萨菲亚的个性恬静，不喜社交。但是却还是愿意为了提升他与封臣之间的关系而强迫自己在这么多话题间周旋。

　　“吾皇，祝贺您”伯兰兹捧着葡萄酒上前，里克连忙回礼。

　　“这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宴会，一切都太丰盛了”伯兰兹赞许道。

　　“大家跟着我也辛劳了一段时间，该好好犒赏你们。再说，我的贤内助替我张罗了大部分的事情，我该敬她才对”里克感性地说道，萨菲亚的目光恰好在这时转来，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幸福地微笑。

　　“伉俪情深阿，再次祝贺您”伯兰兹莞尔。

　　“雷萨里特与艾雷恩有交谈吗？”里克问，将目光转往大厅一角。

　　“哎呀，要他们好好交谈这不是比登天还难吗？”伯兰兹叹气。

　　此时雷萨里特正与格雷恩沃德、克拉格斯热烈交谈，这三人可说是布兰登瓦军事、贵族、政治的中枢，三人想必对于布兰登瓦王朝的未来有很大的期待；而艾雷恩则和米乔德之胞妹，伯纳图斯女士谈笑。两人隔了大厅的对角，谁也不想看到谁。

　　“格雷恩沃德家和瑞伊斯家的两位公子呢？他们有交谈吗？”里克又问。

　　“哈，这倒是有趣。他们正在一块儿喝闷酒”伯兰兹。

　　“喝什么闷酒？”里克好奇问，早在他称王以前这两家的儿郎，蒙特维尔与迪斯平就因为争风吃醋而多次较劲。现在竟然坐在一起喝酒！若不是里克亲眼看见，他还不太相信呢！

　　“您没瞧见艾雷恩正和伯纳图斯女士聊得开怀吗？”伯兰兹。

　　里克这时才会意过来，难怪刚刚看见这画面感到有些违和感。原来艾雷恩社交的对象竟然和往常不一样。也难怪这两个情敌此时边喝着闷酒边瞪视着艾雷恩。艾雷恩显然聊得很愉快，竟然伸手搂了伯纳图斯的腰。看到这里，里克眉头不禁一皱，艾雷恩如果正在献殷勤，那雅米拉呢？

　　雅米拉倚着窗台，将手中哥尔切卡一饮而尽。热辣的酒气冲上她脑门，嫩脸升起两朵红云，眼圈儿跟着一红差点掉下眼泪来。艾雷恩竟然撇下她去轻薄伯纳图斯，全王国都知道艾雷恩和她这首相早已有暧昧，这情状叫她情何以堪。

　　她抬头，恰好和对面的里克对上双眼。她连忙别过头，快步离开。里克正想要叫住她，雅米拉更是低头疾走。

　　“吾皇！”一个叫唤声及时地吸引了整个大厅的注意，罗格森领着一帮乐者歌伶模样的人进门。伤重初愈的加拉德则浑身不自在地环视周遭。他清醒后接到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诺德军覆灭、而挚友罗格森已经带着他投靠布兰登瓦王朝。这叫这个窝车则世族情何以堪。此刻还参加了国宴，更是让他羞惭地无地自容。

　　“阿，罗格森。我还担心你和加拉德不愿意来呢”虽然挂心雅米拉，里克却不能失了礼数，连忙欢迎道。

　　“我用了三个夜晚，终于完成了一部著作”

　　“著作？”里克隐约猜到罗格森完成了他交代的思想控制一事，但此刻对于这种事情总是不方便相询，只好静观其变。

　　“请诸位就坐”罗格森信心满满地道，众人们不太清楚这个诺德降将想做些什么，但是又有些好奇这个诺德第一智将所言，遂纷纷在低声讨论中就坐。雷诺搬来两张舒适的大椅给里克与萨菲亚。

　　罗格森点头，打出手势。一旁的乐者以风琴奏出长调，这曲调十足激昂悠扬，便如同斯瓦迪亚的传统乐章一样。不少老派的斯瓦迪亚领主都纷纷点头，瑞伊斯与蒙特维尔更是激动的阖眼聆听。

　　前奏终了，伴随着些许诺德风格的苍劲鲁特琴刷弦为节拍。一个骑士模样的男伶登上舞台，用清朗的声音吟诵。

　　『平生好义，布兰登瓦是吾名／问吾何往？卡拉迪亚扫恶敌』

　　男伶左手挥舞着木剑，将一个奸恶公爵模样的歌伶作势砍倒。

　　里克感到腹中一阵揪紧，他想起了在瑟穆瓦行凶当晚，杭里公爵一家惊恐的表情。妇女和孩子的尖叫以及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又从记忆深处涌现。

　　『锦绣河山群凶据，尽忠王事盼明君』男伶又唱，在一个扮演国王模样的老伶指示下，继续挥舞木剑和几个伶人作势打斗，并逐一将他们刺倒。精湛的打技和充满艺术的剑舞让不少领主都叫了声好。好武的雷萨里特更是大声鼓掌喝彩。

　　里克更是浑身一震，想起哈劳斯曾经对他下的众多刺杀名单。有多少人在他剑下枉死，他根本想都不敢想。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用鲜血与谎言保护哈劳斯的皇冠！一旁雷诺脸色一沉，他也想起，若不是里克忽然觉醒，将他释放，也许自己早就已经成为里克的其中一个剑下亡魂。

　　『可叹庸君不圣明，任贼霸山野、纵恶欺红颜！北寇南侵焚庄户、佣君犹讨今岁租』男伶唱到，做忧苦状。一个粗豪状的歌者压着女伶狞笑，四周舞者持剑乱舞，凶狠地龇牙裂嘴。

　　萨菲亚转头看了里克一眼，她猜这女伶便饰演雅米拉。里克只是紧紧皱眉，被不愉快的记忆紧紧包覆，难受得说不出话。雅米拉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她想不到原来这个新归降的诺德智将竟然把她的遭遇嵌进了诗歌剧曲中。

　　『我欲行天道，仗剑踏远征』男伶一跃，摆出架式，舞者退散伏卧。

　　接下来下半段，竟然还提到了艾雷恩的部分。但却是美化过了的版本，诗句中提到主角男伶成全了女伶和另外一个骑士装扮的角色，以完人姿态决心继续进行讨平群凶的大业。

　　剧终，领主们都满足地起身鼓掌喝彩。将诗歌结合故事以舞台的方式呈现，这对于当时的卡拉迪亚文艺可说是一大创举。

　　“感谢诸位的捧场与赞许。这部名为《布兰登瓦之歌》的诗乐将会在半年内由王朝吟游诗人传唱到目前哈伦哥斯等人治理的伦迪亚和提尔两省。更会在一年之内传遍卡拉迪亚诸国”罗格森朗声宣布，众人不禁议论纷纷。

　　里克这才从负面情绪中稍稍抽离。罗格森果然不愧“智将”的名号，透过这种朗朗上口、潜移默化的文学方式，最容易呼应市民、庄户人的平民期待。卡拉迪亚的战乱已经持续超过十年，人心思定，而这篇诗乐成功地将“布兰登瓦王朝”以及他，这位皇帝塑造成一个以“天下太平为目标”的角色。更厉害的是，各国君王对于这篇诗乐的成效势必浑然不觉。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里克起身，君王的赞许再次引来领主们的喝彩。

　　罗格森致敬谢恩，也很高兴布兰登瓦是一位明君，可以看出这篇诗乐的真正目的。君臣之间心照不宣，自有默契在。里克走上台，对诸位领主发表了简短的演说。

　　里克提到贵族的责任和义务，将王朝的使命定义为这片大地建立起绝对的秩序；提到贵族应该要团结，在王朝的使命前面应当抛下歧见，不分种族、不分先来后到的辈分；更宣示，将在这一年彻底平定旧斯瓦迪亚的余党。

　　“布兰登瓦王朝将在旧斯瓦迪亚王国的灰烬中浴火重生”里克紧握着拳头，大声宣誓。领主们热情地用高呼万岁回应。

　　＊

　　1254年7月1日深夜布兰登瓦王朝�6�4德赫瑞姆王城

　　晚宴终了，君王变回了丈夫。睡前梳洗将酒气洗尽，里克疲惫的披上睡袍。

　　“我喜欢你说话的样子，很有魅力”萨菲亚从后方环抱着里克的胸口，里克微微一笑，看着银镜后的自己，稍嫌窄小的肩膀、不够魁武、不够俊俏的五官，线条过于刚硬、眼神太过于锐利…。他可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有何魅力，像雅米拉就从不把他放心上。

　　但现在对他而言，他只要能成为萨菲亚眼中最有魅力的人就满足了。

　　“今天你怎么一直盯着首相看？”萨菲亚低问。

　　“怎么？我的好皇后吃醋了吗？”里克转过身笑问。

　　“没有”萨菲亚低声说道，努力想表现得自然，但却演得很失败。

　　“别想太多，我是因为看到她在哭”里克说道，吻了吻萨菲亚的额头。

　　两人和衣而躺，这一夜，换里克哄着不安的萨菲亚直到她沉沉睡着。

　　1254年7月6日清晨布兰登瓦王朝�6�4苏诺行省-卢伦斯南部野地

　　隔天一早，里克便从温暖的被榻中起身。跨上强弩，领着数十名禁卫骑兵往哈伦哥斯堡赶去。

　　“吾皇，您今天精神似乎不错呢”雷诺随口问起。

　　里克红着脸，呆了一下想听出雷诺是否有挖苦的意味。自己可是双眼血丝，渴望着睡眠啊！但确实，意识到自己精神的确还挺集中的。

　　“你就当我心情不错，神清气爽吧”里克淡定地说道。

　　1254年7月6日傍晚布兰登瓦王朝�6�4哈伦哥斯堡

　　里克在晚饭时间抵达哈伦哥斯堡。面对突然来到的里克，艾雷恩只能无奈地开启城门迎入他的君王。

　　“队长”艾雷恩问候，刻意地用了旧称呼。让雷诺不悦地皱眉。

　　“哈伦哥斯堡主”里克不动声色，将左手的马鞭收入怀中，平静地用其封臣身分回称。艾雷恩脸色瞬间不自然了起来。两人没有再多说话，艾雷恩替两人倒了蜂蜜酒，但是谁也不想碰。

　　“我们是怎么搞成这样的”里克先打破沉默，叹气道。

　　“您是来替拉法齐兄弟讨回欠债的，对吧？”艾雷恩问。

　　“我已经替你还清了，我在乎的是喀拉杜斯那件事情，我怕冤枉你”里克锐目直勾勾地盯着艾雷恩：“在我的都城不能有行凶这种事”

　　“我不知道”艾雷恩摆明耍赖到底

　　“恩，那我就命人放手去查啰”里克起身，他也不想再多废话什么：“适可而止，别让雅米拉难过。她满心都是你。如果你够自爱，就该知道君王的底线不是给人探的”

　　里克说完便要离开，艾雷恩的傲慢让他强自按耐，几乎要爆发。

　　“那三万第纳尔我会还你”艾雷恩说道

　　“你用什么还？这种嘴硬的话还是省省吧”里克。

　　“我如果没还出来，我愿意被你吊死在城门前”艾雷恩不堪里克这样不屑的讥嘲态度，怒火中烧下口不择言。里克连一点反应都懒得给，只是径自走掉。并暗自下定决心，这是他最后一次容忍艾雷恩。

　　艾雷恩看着他的君王远离，完全就把他当成一团废气一样。不禁怒火中烧，而在怒气以外，还有些许的不知所措。他知道里克睚眦必报出了名，自己又多次顶撞、多次藐视其权威。此刻有了口实把柄，也许很快就会大祸临头。

　　他心烦意乱的便要将手中蜂蜜酒往地上砸去。

　　宛若天启似的，就在酒瓶碎裂飞散前他看见了蜂蜜酒上贴的罗多克王室酒厂商标……

　　＊

　　1254年7月9日傍晚布兰登瓦王朝�6�4帕拉汶城郊

　　帕拉汶夜晚的星空对于拉法德而言有着莫大的魅力，他可以认出每颗星辰在这个季节该有的位置。他常常会利用饭后时间，登上城墙箭楼，好好欣赏一下夜空。但今天的他却很难专注。因为他似乎看见南方维达村的望塔正点起烽火。

　　就如同连锁反应似的，一点又一点的烽火在大平原南方森林边缘点起。大小村庄都飞快地用古老却迅速有效的方式传递警报。而更令他紧张的是，他看见远方有一队骑士正飞快地赶往城门。不少站岗的斯瓦迪亚狙击手也发现了这个异状，军士们连忙招呼着传令兵。拉法德也奔下箭楼，指挥狙击手们站好岗位

　　“来者何人？”守军大声问道。

　　“堂兄，是我！”拉法齐的声音在城下传来，守军谨慎地点起火把确认来者，随即开启城门让拉法齐部进入。

　　“快，去通知伯父”拉法齐对着不明究理的堂兄求告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

　　“罗多克人，是罗多克人。很大量的部队，正飞快朝我们而来”拉法齐急道

　　“怎么会？哈伦哥斯渡桥哪是说过就过的？”拉法德难以置信地道，但还是依言着令士兵们加强戒备，与风尘仆仆的堂弟一同赶往城堡。

　　“距离多远？人数呢？”帕拉汶的首长，领主迪林纳德可不敢等闲视之。

　　“距离我们十公里而已，黑暗中我猝然遭遇，无法看清他们的部队。但知道一定超过五千人…”拉法齐报告。

　　“那最快明天早晨就会到，来不及请求支援了”迪林纳德咬牙叹道：“传我号令，从今天午夜开始城门封锁，城郊农田由此刻起让军方接管征收…”精于守城之道的迪林纳德很快地就发出命令。但猝然面对这样规模的入侵，内无积粮、外无援军，他完全没有把握。

　　1254年7月10日清晨布兰登瓦王朝�6�4帕拉汶城郊

　　第二天上午，罗多克大军果然如拉法齐所言出现在城外。由新元帅法尔赛弗伯爵率领，和杰哈茂尔、图穆巴、马特阿斯、泰罗格、里穆斯克六名伯爵共同来犯。而在这群伯爵之间，还有一个迪林纳德从未看过的旗号。

　　“听着，我们以坚守十天为目标，凭借着帕拉汶的城墙应该不难办到。”迪林纳德和两位子侄讨论著作战方向：“罗多克大军入侵这种事情，十天内皇上一定会有所反应率兵来救”

　　“我明白，父亲”拉法德点头同意。

　　“注意敌军架梯，用长斧解决企图攀上的敌人。罗多克弩手一定会是很大的威胁，一定要小心”迪林纳德说道：“罗多克人如果单纯靠着梯子和人海就想征服我的城镇那也太小看我了”

　　迪林纳德说得有理，但是罗多克人这次并不是架起长梯。

　　“射击！”拉法齐急促地下令，斯瓦迪亚狙击手、弩手们纷纷在城垛之后射击。迪林纳德架于城墙外的特制箭堡火力特强，箭堡以木制平台附加在城墙外侧，又用厚木板与土墙保护住平台上的弓箭手，成为一个绝佳的射击阵地。强劲的弩矢掠往城下，罗多克将士们用巨盾护身缓慢推进。罗多克的部队无论弓箭手或是步兵都搭配着几乎可以遮蔽半身的大型盾，在面临敌方射击部队时可说是一个很强势的特色。他们头戴罗多克特色的锅盔，兼顾头部完善的保护和视野。

　　但是最令拉法齐焦虑的是罗多克大军中出现的庞然大物，移动式的高塔正缓慢地推向城墙。而塔上有着弩手与重型步兵，显然正准备直接夺取城墙。而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用投石机！”拉法齐呼喊着。

　　城墙后的军伕们将巨型投石机架起，数个吊臂同时带起，将巨石飞砸而出。石块落在罗多克阵中，砸出了几个缺口。士兵们哀号着扑倒，巨石扬起的烟尘还带了些喷散的血肉。不过，却没能击中缓缓前进中的攻城塔。

　　“瞄准一点啊！”拉法齐无奈嚷道

　　“小心！”一只巨大弩箭射到，将箭堡上的垛口射出了一个大洞。守军们惊呼声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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