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纤手挽弓
1252年5月15日傍晚维吉亚王国‧库劳市镇
城楼敲起晚钟，席薇亚背起鲁特琴，将行囊收拾好。接连数天的演奏已经为她带来数千第纳尔的丰厚收入，城镇居民都热爱她的表演，乐音让所有在场的人如痴如醉。席薇亚早已将从高尔基身上夺来的诗集熟练过，五首卡拉迪亚脍炙人口的诗句在搭配上她的巧思创作，更是让所有人耳目一新。她所到之处，是欢笑、鲜花、喜乐与财富。更难得的是，她不满足于鲁特琴的演奏。多才多艺的她更勇于尝试各种乐器的表演。竖琴、胡琴、长笛、木琴她都一碰就懂。
而格拉斯克波耶，没有缺席过任何一场她的演奏。席薇亚无法忽视人群中那双热切的眼眸。两人双目总是一触即离，害羞的天才乐者只能红着脸垂下目光。席薇亚并不是不习惯旁人的注目与迷恋。她早就知道自己天生就有一种吸引异性的魅力，很少男人可以在她的眼眸里保持清醒。但格拉斯克波耶却是如此热切，那种清楚强烈的爱慕是和寻常沉醉于媚惑的样子是大不相同的。
“很精彩的表演，在听到你演奏之前我可说不算活过”格拉斯克波耶如往常一样上前致意。
“您过赞了”席薇亚连忙称谢
“谢谢你给我一个美好的夜晚”格拉斯克波耶绅士地吻了席薇亚手背，然后翩然告退。这一周以来都是如此，他为了避嫌，总是会在席薇亚准备收工时离开城镇。还给席薇亚休息的舒适空间。
“格拉斯克波耶真是一位守礼的君子”这是法提斯对他的评价，席薇亚也听得出这是骑士对她的暗示，暗示着：『与其期待着一位已经堕落的故人，不如掌握眼前的缘分』
她何尝不知，但就是放不下。
格拉斯克波耶十分体贴，在他知道席薇亚与里克的过去之后便允诺，一有里克的消息一定会优先通知她，让她先去找回心中牵挂，将浪子劝回正途。
席薇亚在法提斯与库妮丝卡姐弟的护送下回到别墅。
“呜啦──！”庭院中欢呼声此起彼落，原来雇佣军们正比赛着弓术。
德米特里拉满游牧弓，又是一箭正中百步外的靶心。此时靶子已经插满箭支，显然众人早已射过数轮，而且竟没有任何一支脱靶。
“德米特里太准了！”瓦洛亚大声叹道，但语气中满满的敬佩。
“什么啊我也不会输！”一名少女娇嗔道，她是姬斯卡。队伍中最年轻的，才刚满十三岁而已。若不是她苦苦哀求，又有年长的瓦洛亚担保，法提斯本来还不想让她入伍呢。姬斯卡笑骂间，竟然硬是把德米特里的箭射下靶来。又是让众人一阵欢呼。
“可以换我试试看吗？”气氛使然，席薇亚不禁也对弓术产生了好奇。
“当然，当然”阿列克谢与鲍罗汀这对双胞胎连忙让开。哥哥去斑张新的靶子，弟弟则奉上弓箭。
“你们要教我啊，不然人家一定出糗的”席薇亚拿着弓，腼腆地笑着。
“没啥技巧，搭上箭拉满弦，看准就放手”大块头伊格尔耸肩
“法提斯，教我”席薇亚红着脸娇嗔，鲍罗汀的弓弦对她来说太紧了，根本拉不到一半。箭支也摇摇晃晃的。阿列克谢见状连忙从箭靶旁边快步离开。
“女士，请原谅。我并不会射箭。”法提斯失笑道，看着他的主人胀红着脸
“我们女孩子力气小，不要学他们用蛮力拉弓”抽着烟草的维吉亚少妇笑着上前，她是柳德米拉，这是席薇亚第一次听她开口：“举弓的手要直，箭才会知道要去哪里。右手控弦，用胸膛的力气撑着。两脚稍微站开一点”
席薇亚一一照着柳德米拉的提醒，果然，弓弦好像比较容易拉了。她紧张地对柳德米拉微笑，柳德米拉虽然也友善的微笑以对，却指了指前方示意席薇亚专心。
“看准就射了”维吉亚少妇又再次抽起烟草。
弓弦闷响，靶上已经多了一支箭，偏离靶心仅仅两吋。众人忘情叫好。席薇亚被激起了玩性，又跟着大伙射了几轮才尽兴而归。在这过程中，天资聪颖的她很快就摸出了心得。席薇亚擅长为乐器调音的手，很快就掌握了拿弓的触感。她决定明天就替自己买一张弓。
＊
1252年5月15日深夜维吉亚王国‧库劳市镇
夜深的库劳街道上，一条矫健的人影正在被雪覆盖的街上疾走。他身穿连身帽皮斗篷，深色劲装。虽然疾走，却安静无声。若不仔细察觉，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人的存在。他越走越快，最后索性跑了起来。即使冲刺，也无声无息，可知道这人的武功家数并不低。只见他急转拐往暗巷，蹬着墙轻轻两个纵身就翻过死巷，踩着围墙矮身奔跑。
“嘿──”那人低声轻呼，长身跃起攀住了一旁酒馆的招牌。身子不停顺势一荡，又攀住了邻栋的屋檐，敏捷地游墙而上。月亮此时刚好从浓密的云层间探出头，将这人的身影清楚地暴露出来。这神秘的不速之客，此时正在格拉斯克波耶的别墅主屋顶上。下方巡逻的维吉亚步兵根本就没注意到上面，依然尽责地着巡视着庭院。
那人将钢钉扣在屋顶，缒着绳索自屋顶跃下，俐落的荡进了下方卧室的窗户。解开腰上绳索同时，另一手上已经多了一柄短刀。没有多余的动作，他箭步上前将手中短刀往床上刺落。锋利的钢刃刺穿被褥、直透床板，无论床上的是谁，都势难活命…
而打从屋顶上传来不寻常的细微声响时，席薇亚就已经醒了。胆小的她索性翻身躲入床底，想图个安眠，谁知窗外竟真的跃入一人。于是床底下的席薇亚便惊恐的看着一双穿着特制软皮靴的脚走近床边，将短刀刺入被褥中。
穿透床板的钢刃收了回去，席薇亚还惊魂未定。
“咦？”女子的诧异低呼让席薇亚迅速回过神，原来是一位女刺客。席薇亚像只灵巧的猫从床底钻出，给了不速之客快捷刚猛的一脚。刺客向后倒去，却敏捷的重新站稳体势，短刀反扣，俐落的划往席薇亚颈子。席薇亚连忙抄起床上的丝绸枕护住要害，刀锋划破丝绸，几乎将枕头砍成两半。而席薇亚顺势用残破的枕头夹住刀刃，反手下夺。
女刺客哪知道这手无寸铁的女子竟然反应如此机敏，武器已然脱手。
“我不是找你的”女刺客抛下这句，回身冲往阳台索圈，一个纵身就攀索而上。谁知脚下一沉，席薇亚竟然抱住了她的腿。
“下去！”女刺客怒道，抬脚就踹
“一起下去！”席薇亚侧头避开往面门踹来的这脚，探手揪住她领子同时挥刀。绳索应声而断，两人重重跌回阳台上。此时女刺客斗篷已经被扯下大半，她索性脱下斗篷，露出原本的面貌。
她一头俐落的短红发，眼神锐利，看上去五官虽然干净，但线条刚硬剽悍。对比起媚态十足，五官深邃的席薇亚。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洒满月光的阳台上对峙着竟然有种冲突的惊艳美感。此时整个别墅都惊醒了，格拉斯克波耶的家兵以及席薇亚的雇佣军纷纷围上。
“格拉斯克怕了我吗？怎么找个女人替死？”女刺客朗声道。
“废话少说，趴在地上”法提斯严肃的下令。
“呸，栽在你手上了”女刺客看出法提斯的态度坚定，若有抵抗或逃逸行为定是当场被乱箭射杀，遂不禁低声咕哝，但还是顺从的趴下。任由两名维吉亚卫士将她绑缚压制。同时已经有维吉亚骑士飞马出城报告格拉斯克波耶这件事情。而格拉斯克波耶在拂晓以前就赶到，在地牢讯问着这名女刺客。
1252年5月16日中午维吉亚王国‧库劳市镇
席薇亚这一觉一直睡到正午，走进大厅时刚好看见格拉斯克波耶正在用餐。
“我能邀请你入座吗？”格拉斯克波耶虽然疲倦，却仍然维持着令人心折的绅士风度。席薇亚友善的一笑，坐进了偏席。她这才注意到格拉斯克波耶身边坐着一个可爱的少女正好奇地盯着她，金色的发丝与碧蓝的双眼让她就像个。
“这位是舍妹，塔玛。”格拉斯克波耶礼貌地介绍，席薇亚点头致意。
“我哥哥常常提起你，說你的歌声和琴艺都很棒”塔玛：“如果有幸，我真想听你表演”
“有机会，我一定不会推辞”席薇亚微笑说道
“那个女刺客招认了”格拉斯克波耶委婉地打断两人：“是里克派来杀我的”
席薇亚娇躯一震，想要替里克辩解些什么，却偏偏说不出话来。
“我最近严格的追击所有作案的里克党羽，他十分恨我，派出杀手取我性命确实合理。而女刺客也供出了里克目前藏匿的位置。她因为欠了里克两万第纳尔，所以被胁迫得靠着这方式还债”格拉斯克波耶解释道。
“他人在哪里？”席薇亚问道
“在维赞，和他最后一批人马控制着那村庄。”格拉斯克波耶说道：“我的女士，我虽然答应過你，但我实在不觉得让你一人去找他比较好”
“他不会对我怎样的”席薇亚斩钉截铁地道
“不可能！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他是个凶恶的匪类…”
“对不起，格拉斯克波耶，我得先告辞了。”席薇亚打断格拉斯克波耶起身告退。她深怕自己如果慢了一步出发，维吉亚的官兵就会将里克抓到、更怕里克转移了位置，从此再也遇不上他。
“他是一个罪犯，你不应该这样去见他。很危险！我不容许！我以维吉亚的律法…”格拉斯克波耶跟着起身。
“我答应你，如果他真的…他真的变成罪犯。我会亲手给他制裁。”席薇亚打断格拉斯克波耶：“现在我只恳求，恳求好心的你让我能够见他一面”
格拉斯克波耶叹了一口气，看着席薇亚转身奔入房中。
1252年5月17日上午维吉亚王国‧色雷兹克堡领-北部野地
她和她的人马在凌晨就从库劳出发，直奔维赞村。
“队长，女士她这样是不是有点…有点那个”伊格尔低声问着身旁的法提斯。
“这是女人对于爱情的执着，我对此无能为力”法提斯叹气，看了看前方在马背上疾走的席薇亚背影。他心中对于席薇亚这个命令是很不认同的，贯穿维吉亚的大河，波拉克河的中段流域是雪原强盗密集活动的地区，现在他们这样贸然出城其实很危险。但法提斯根本就劝不住她，只好听命行动。他能做的就是请瓦丁米尔把罩子放亮，让大家随时准备避开危险。
“女士！前方就是色雷兹克渡桥。格拉斯克波耶命令我们护送到这里，我们得折返了。我主还有命令在身，必须在明晨前往日瓦丁，无法再进行护卫任务”随行的二十名维吉亚骑士报告道，格拉斯克波耶犹恐席薇亚有失，遂命令自己亲卫护送席薇亚度过波拉克河
“知道了，谢谢你们的护送”席薇亚道谢
“格拉斯克波耶要我最后劝告您不要贸然成行，维吉亚雪原十分危险”
“谢谢他的劝告，但我得去。这是我踏上卡拉迪亚的唯一理由”席薇亚坚决地说道。
“那就祝您好运，愿圣父庇佑您”骑士整齐地调转马头，急奔回去。席薇亚一行瞬间单薄了起来，所有人都感觉到十分紧张，生怕被雪原强盗盯上。为了隐匿行踪，他们选择沿着森林前进。虽然森林无法快速地赶路，但至少比起在雪地中醒目的成为目标安全多了。
连正午都显得灰暗的日光，让席薇亚想起远方家乡瑟穆瓦的某个午后。
她枕在他厚实的胸膛，一头金发轻松随意地扎起。男人的麻布短衫被汗水湿透，虽然有些气味却意外地不让人讨厌。男人怀中一边让她倚靠，两手则同时细心地将苹果削皮，还没脱下的臂铠，显示着训练一结束就赶来陪伴。席薇亚呆呆望着男人的胡渣，幸福地笑着。
“下午我们去市集晃晃好吗，我想去买件衣服送你”席薇亚问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薪水早就用光啰。”男人带着笑意消遣道
“报上卡巴拉侯爵的名号，哪里敢不给赊帐？走嘛~”席薇亚撒娇
“我们既然身为贵族，就无论到哪都不能忘记自己的原则和荣誉”男人切下一片香甜多汁的苹果，小心地放进席薇亚口中：“喏，把苹果和你鬼脑筋转出来的东西吃下去”
席薇亚咀嚼着幸福，满足地闭上双眼
维吉亚雪境的冰雪将席薇亚的一切回忆的温暖驱散，她满脑子都是不解
为什么你变成了凶徒？
“前方有盗匪”瓦丁米尔飞马来报：“在树林外围，可能随时会进来林中。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注意到我…”
“人数多少？”法提斯问道
“二十到二十五左右”瓦丁米尔报告
“所有人就地警戒，保持低调”法提斯下令，所有队伍中的维吉亚新兵掏出弓箭，在树林间背靠背形成一个警戒营地。弓箭都已经准备就绪，无论谁贸然冲进势必遭受一阵乱箭招呼。
“可以给我一把武器吗？什么都好。”整个旅程都没说话的女刺客忽然开口了。这个女刺客在被侦讯后本来要被处决，却在受刑前同意了格拉斯克波耶的条件：“以黑眼里克的命来换自己的那条”。虽然目前计画有变，但格拉斯克还是命令她随行护为席薇亚的安危，因此就跟在队伍之中，以终身仆役换取生存的权利。
为了提防她放弃忠诚，格拉斯克波耶将一个铁口罩锁在她脸上。由来自罗多克的巧匠打造出一组密码锁，这密码只有席薇亚和格拉斯克波耶知道。在吃饭时间可以暂时打开口部让她用餐。席薇亚虽然感到怜悯，但也不敢拿整个团队的生命去冒险。
“拿去吧”法提斯抛出一柄匕首，女刺客灵巧接住。
此时，已经有十多名雪原强盗进了树林。他们散开，彼此之间隔着一定的援护距离。手持钉头短杖与短刀、身披游牧轻甲。其中一人走在最前方，不时俯身查看地面，似乎是个擅长追踪的家伙。
“动手！”法提斯忽然大喝
维吉亚新兵们从雪地林间的隐蔽处现身放箭，弓弦一阵激响，十多名雪原强盗措手不及，在这么短的距离被箭矢偷袭根本无法闪避，每个人身上至少都有两三箭的致命伤。
瓦丁米尔与法提斯纵马从林间跃出，马刀与长剑砍杀着卧倒中的强盗。阿列克谢与鲍罗汀两兄弟收起弓箭各挺短剑冲上，将未死透的强盗格毙。伊格尔拉开手中的巨弓，强劲的长箭贯穿一个企图逃离的雪原强盗，那种射程和强度其实已经不输正规军了。
“转移阵地！伊格尔，去告诉队长！”瓦洛亚指示，他是法提斯在团队中最倚重的一个。他虽然弓技不如其他人般精湛、武艺也平平，却有着最机敏的头脑。所以大家也十分的服从他。柳德米拉、库妮丝卡、姬斯卡三个女射手立刻抓起众人的行囊负在肩上。跟随着瓦洛亚向树林深处奔去。
“请跟我来，女士”负责军需的少妇，凡娅示意席薇亚跟上。女刺客反扣短刀仅仅护着席薇亚退走。
伊格尔快速打出手势，撮口尖啸。前方的其他伙伴立刻会意，跟随在后。
而雪原强盗显然被激起了战斗的意志，更多强盗冲进了树林。而且这次还有一定数量的骑士。
“糟了，是乱军”伊格尔低骂。果然，跟随在后的竟然有两名维吉亚骑士以及数名维吉亚弓箭手。想来这些雪原强盗只是低阶恶棍，被这群乱军给奴役着。
“快找掩蔽，他们不好惹”法提斯咬牙。
数支维吉亚倒刺箭飞射而至，钉在树干上。若非在树林有太多障碍，席薇亚等人遇上全大陆最可怕的弓兵部队可说一点机会都没有。而更惨的是，数名骑马的雪原强盗正从林间冲上。而且似乎还可以看出他们有包抄的意图。
“看来有打过仗的果然不简单…”法提斯看着维吉亚骑士正指挥着部队逐步前进。不禁叹息，而且更惨的是他还不知道应该要怎么有效应对。
“那个指挥官很厉害吗？”聪慧的席薇亚看出这群盗匪有人指挥，问道。
“算不上厉害，但还挺聪明的”法提斯恨恨地道：“可惜我们跑不了，如果可以把他干掉，也许能拖延一点时间…”
“我来”席薇亚解下背上的角弓，搭上箭。
“太远了，这个距离射不到，而且障碍很多…”柳德米拉见状，连忙出声。
“这个距离，勉强可以”席薇亚轻轻吐气、放手，飞箭疾射而出
倒刺剑笔直地划过正逐步接近的群盗头顶，向鬼魅般一样忽然来到乱军维吉亚骑士的面前。在骑士还来不及反应以前，锋利的箭簇就射进了他的喉咙，从颈后穿出。
“唔喔──”骑士翻身落马，尸体惊恐的表情还无言地望着同伴
“杀光他们！”另一名乱军骑士惊怒下令，和余下六骑雪原强盗飞驰而出。
“女士！快走！”法提斯嚷道：“给我拦住他们！”
“呜啦──！”队伍男女高声呼喊，拔剑而出。与冲上的骑手们撞在一起。
“走了，情况不妙”女刺客拉起席薇亚，往更深处的树林中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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