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传承
司宁宁走到近前正赶上这一幕,卖乖笑着说了声“谢谢粱院士”,之后不客气地坐在了小板凳上。
“粱院士,我来县里办事顺路过来看看你,哦,我还带了点东西。”
到了这个地步,粱庆红不说多有风骨傲气, 但是骨子里还是有残存的自尊的,哪怕此时落魄,也没有随意接受他人馈赠、援助的道理。
粱庆红瞪起灰白眼珠摆出恶相,想恐吓退司宁宁,却在看见司宁宁递过来的东西时愣住了。
大抵是没猜到司宁宁带过来的是一张纸,粱庆红凶相没展露出来不说,身上反是笼罩一层憨傻呆愣的劲儿。
司宁宁小巧唇瓣勾了勾,笑容甜腻乖巧, 主动把叠起来的竹麻纸展开给粱庆红看,“粱院士,这是我们知青点的莫知青画的,这只叫大黄,这是搭话,这个叫大黑,是我们生产队长给取的名。”
司宁宁把画上的三只小猫挨个只给粱庆红看,随后又有些窘迫地挠挠额角,“名字不算好听,但我们队长说贱名好养活。”
“是这个道理。”粱庆红收敛周身排斥气息,难得点头露出些许赞许意思。
从司宁宁手里接过那张竹麻纸画稿,梁琼红低头用粗粝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抚摸,仅摸了两下又急急将手撤开,生怕会摸坏似的。
粱庆红抬头看司宁宁,“它们现在长得跟画上的一样壮?”
司宁宁点点头,迟疑半晌又道:“生产队也没怎么喂, 粮仓里老鼠不少, 加上周边树多草垛,一些蛤蟆小蛇它们都吃。”
吃蛇这个司宁宁是不怎么信的, 但是赵宏发说得十分肯定,她也就半信半疑了。
“这样也好。”粱庆红再一次点头赞许,随后也说明了原因,“以后要是不想养了,没人管它们在外头也能活得下去。”
司宁宁弯弯唇瓣笑着点头,看准时机从布口袋里拿出剩余的东西,“我还带了点别的,梁院士,这个是盐,这个是肥皂,这里面有点糖……”
司宁宁噘嘴向上吹了一口气,额前细软刘海被她吹得上下飘忽,一样一样把东西拿出来后描补道:“大黄,大花还有大黑为生产队立了功,这些东西是大家凑的,是感激也是心意……”
司宁宁挠挠额角“嘿嘿”笑了声,没有说下去。
然而看似周密的说辞却被梁庆红一眼看穿。
那哪里是什么生产队社员凑出来地感激她的?
瞅那一样白的盐和一样白的糖, 还有那几小块虽是切割, 颜色却如出一辙的肥皂,分明是出自一人之手。
梁庆红余光扫了司宁宁一眼,年纪不大的丫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已然是一副目的达到的开心模样。
梁庆红蓬乱头发下眉毛一会儿皱,一会儿挑起,大抵有先前送猫的情分在,又或者是司宁宁带来的画稿很符合梁庆红的心意。
虽然识破一切,但在感受到司宁宁的心意后,梁庆红却没再说拒绝的话,反是道:“这次我收下了,下回别再拿东西过来了。”
司宁宁愣了一下,察觉梁庆红细微的态度变化,知道梁庆红已经有接纳她的趋势,司宁宁开心地用力点了下头,“嗯!”
梁庆红平时独来独往,不怎么擅长跟人打交道,司宁宁笑,她就看着司宁宁笑,好半晌才又憋出一句话,“我这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你自己坐坐转转吧。”
“诶!”
司宁宁起身随意打量草棚,上回过来还摇摇欲坠的草棚已经被稳固过,原本支撑棚子重量的两根腕粗树干腐朽严重,现如今底部打进了新的木桩,在原来那根树干的半腰用钢丝缠绕拧紧固定。
司宁宁伸手轻轻推了一下,纹丝不动,很稳固。
粱庆红掀起眼皮看司宁宁,正好看见她这个动作,粱庆红干涩嘴唇动了动,意有所指道:“昨天来了个不讨喜的家伙,他非要给弄的。”
粱庆红说的是霍朗,司宁宁却误以为她指的是住在周边一圈的砖厂工人,于是笑呵呵说道:“人民群众还是很热心的。”
随意晃悠两步,注意到粱庆红手里拿的破败碎布头,司宁宁蹲身问:“粱院士,你这是在弄的什么?”
“外面捡回来的烂布头,慢慢存慢慢攒,一两年下来拼拼凑凑也能做件遮体的衣服。”粱庆红大大方方地摊手给给司宁宁看。
她手里攥着的莫约有一尺布,是各色颜色的小布头拼接出来的,除此之外,手边还有四五块小布头还没来得及拼上去。
除去这些,缝补的“工具”很简单,线是劈出来的细麻丝,就是一种植物的表皮,晒干刮下多余木质纤维,余下的反复捶打浆洗,直至拆解下来的植物表皮变得柔软,才从上面劈下细丝,这是粱庆红缝补用的“线”。
针就更简单了,就是一小节细铁丝……
司宁宁“哦”了一声没有多说,却默默记下看见的所有。
“粱院士,我能进屋看看吗?”
“去吧。”粱庆红头也不抬得道,“以后别叫什么院士了,这里没有什么院士。”
司宁宁刚掀开门帘,听着话顿了顿,不叫院士那叫什么?
粱院士的年纪倒是可以喊阿姨,可是这年代似乎没有阿姨这个叫法?
婶子算不上,那叫大嫂?
粱院士好像也没结婚……叫大嫂合适吗?
司宁宁在门口纠结站了一会儿,半晌犹疑喊出声,“那、那喊大姐?”
粱庆红也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补充道:“叫名字也行,粱庆红同志。”
司宁宁潜意识觉得粱庆红是值得尊重的人,叫名字有点太那什么了,于是果决道:“还是大姐吧!”
大姐和大嫂是这年代对女性比较普遍的称呼,应该错不了。
果不其然,如司宁宁所料,粱庆红只是低“嗯”一声,并没有抗拒拒绝。
司宁宁怅然一笑,提步进了草棚。
草棚里的摆设跟上回来时差不多,装猫的箱子也在原处,司宁宁蹲身在箱子上敲了敲,里面没用丁点响应,司宁宁猜测那大猫八成是不在了。
粱庆红的居住环境真的很差,床铺脏乱,睡觉的席子是破败旧凉席,枕头就是一捆扎进已经被压得软绵的杂草,屋里许多东西,例如吃饭的家伙事儿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污垢。
司宁宁环视一圈,弯月眉频频蹙起,思索半晌,司宁宁转身朝门口帘子方向说道:“粱院……大姐,附近有水吗?河沟之类的?趁着天早,我把这些拿出去洗洗吧,你晚上就能用。”
司宁宁倒不是无故给自己找事,她一方面想帮助粱庆红,另一方面也确确实实不想闲下来,因为一闲下来,她脑海里就总担心霍朗那边的情况,一来二去的,时间也有难熬起来。
原以为说这话会有点唐突,难料粱庆红并未在意,淡淡的声音隔着草帘子传了进来,“往后走二百米,下了坡有个吃水的河沟,平时他们都在那洗衣吃水。”
司宁宁“哎”了一声,显示把腰侧背包往身后甩了一把,躬身想把凉席卷起来,结果一弯腰背包又惯性地掉了下来。
司宁宁干脆摘下包,左右打量一圈放到一侧的木箱子上,随后一手卷起旧凉席抱着,另一手把粱庆红的碗筷拿着去了河沟那边。
河沟里的水是活水,应该是长江分支分出来的,附近人吃水洗衣都靠着这条小河沟,所以周边都收拾得很妥当,洗衣、打水的地方扑了平坦的石板,司宁宁左脚踩上去用力压了压,确认稳当才放下东西完完全全地站了上去。
这条河沟虽是活水,却和生产队附近的那些溪流一点都不一样,周边倾斜的岸上除了膝盖高的杂草,在也就是稀稀疏疏立着的一些小树苗,再大的树是没有的。
司宁宁蹲在太阳底下,被水面上的反光晃得有点睁不开眼,加上没戴帽子头顶晒得发热,心里愈发想着速战速决。
虽然心里想快点完事,却也有没敷衍的意思,司宁宁抖开凉席泡在水里,左脚踩住凉席边角以避免凉席杯水冲走,接着扫视周围,确定没有人后从空间里拿出洗洁精细致将碗筷上的污垢洗刷干净。
搓洗下来的污垢融入水中灰黑一片,可见有多脏。
司宁宁心里沉甸甸的,有点想象不出粱庆红从知识分子转变到如今这种生活的心理落差有多大。
洗洁精配合钢丝球使用,清洁功能直接拉满,司宁宁很快洗干净碗筷放到一边,从空间拿出刷子配着洗洁精、84消毒液和洗衣服一起洗刷起凉席,凉席上的污垢比之刚才碗上的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司宁宁埋头苦刷了大半个钟头,才终于刷出凉席本该就有的陈旧颜色,反复透了两遍确定透干净了,司宁宁把细碎家伙什儿收进空间,提着凉席控了控多余水分才提着东西往回走。
凉席就晾在草棚一侧的草地上,司宁宁进草棚放下碗筷,又在里面“咯噔噔咯噔噔”的收拾着什么,这期间粱庆红一句话都没说,不过司宁宁忙出忙进的空档,粱庆红一直默不作声地偷偷观察着司宁宁。
人这种生物真的很奇怪。
有的人知道她身份后对她喊打喊杀,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可是却也有人对她身份毫不在意,对待她更是像家人一样,或者说比家人还要更加贴心细致。
粱庆红很矛盾,她想不出原因。
明明昨天是被那个人僵持磨了半天才勉强同意让这姑娘留在这儿的,怎么现在看来,不是她照看那姑娘,反是那姑娘忙里忙外地照顾她?
粱庆红想着,憋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忙活,心里却总觉得她占了司宁宁的便宜,越是这样想,心底越是坐立难安。
终于,在司宁宁忙活到两点把屋里各处都收拾得体面、准备要走的时候,粱庆红还是没忍住叫住了司宁宁。
“你等下再走,我有东西给你。”
司宁宁鹿眸茫然,却也听话地站在门口等候。
粱庆红半趴在地上从床底掏出一个铁皮盒,半晌捧着盒子坐在床铺前,粱庆红眼了司宁宁一眼犹豫了一下才将盒子打开,从里取出一本陈旧的牛皮封口的笔记本。
“这里面记的是一些牲口病状现象和处理方法,原本有很厚一本……现在就省这么多了,我留着没用,你们生产队不是养兔子吗?你拿去吧,”粱庆红扣上盒子,起身把笔记本塞进司宁宁怀里。
司宁宁这时才发现那看起来厚实的笔记本并不是完整的一本,后半部分留有被人强硬撕扯掉的痕迹,司宁宁大概知道那些痕迹是怎么来。
草草翻了翻,本子里都是公正的手工笔记,应该是粱庆红当初还在学校时整理的,司宁宁默了默,慎重抱紧本子,同时冲粱庆红笑道:“谢谢粱院士,我一定会好好珍藏!”
半晌掀开帘子出去,帘子合上的瞬间,司宁宁又挤进来一个脑袋,“我们生产队预备搬幼儿扫盲班,笔和本子很富裕,下次过来,我给粱院士你带一份吧。”
这一次司宁宁喊粱庆红喊的是“粱院士”,而言语中提及的带笔和本子,其实也是有用意的。
粱庆红能当上院士,她整理的笔记能是简单的笔记吗?那必然干货满满啊!
可眼前这本笔记只留下一半,不仅司宁宁觉得可惜,粱庆红本人估计也觉得挺可惜。
司宁宁就想,如果粱庆红有重塑笔记的想法的话,她带来笔和本子说不定能帮助粱庆红完成一个夙愿。
粱庆红低头沉默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她抬头看向司宁宁,“那你带两个,或者带个厚点的本子,我把它们重新编撰下来,回头你再拿回去。”
粱庆红确实觉得笔记被撕毁了很可惜,但她可惜的不单单是笔记,而是不能将所研究出来的知识要点传承下去,以避免人们在饲养的过程中少走弯路。
粱庆红的身份现如今依旧敏感,可是看见了将毕生所学传递下去的希望后,粱庆红仍然愿意铤而走险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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