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不值得的人和事
别看三队位于山窝窝里头,婚娶一套流程讲究可不少,柏树叶和皂角这些都是婚娶当天会用到的东西,算是小地方的习俗,也都有各自特的一套吉祥寓意词。
一听陈莲米现在就开始担心弄不到柏树和皂角了,赵宏兵哼哼道:
“这还没定亲呢,你就想得那么远了?”
陈莲米“啧”了一声,“你懂什么?现在就差个定亲的日子了,等这亲一定,结婚的日子还能远了吗?”
这话有点道理,可赵宏兵却是将被子裹得紧紧的,急躁哼道:“唉我不管你不管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莲米没搭理赵宏兵,只在黑暗里自顾自地叹了口气,道:“老大一家有主见,想在镇里落户,其他的也求咱们多管……等把霍朗这事安排妥当了啊,咱差不多也要给宝糠物色物色媳妇人选了,至于三丫……”
陈莲米缓了口气,“她还小,就先不着急了。”
赵宏兵原本面朝墙壁,听着这话缓缓转过身来,两手垫在脑后望着漆黑一片的房梁,难得口吻平缓地跟陈莲米唠了几句:
“司知青会教书,就让她跟在司知青读书认字呗?我瞅着三丫有出息,将来看势,说不定还能考上中学呢……他大哥出息,二哥这两年也攒了点老婆本,看这意思是跟老大有样学样,将来娶媳妇不打算靠家了,这样也好,咱俩勤奋点干,趁着三丫还小多攒点钱票,能供着读书还是要读书,读不进去,将来有套像样的嫁妆,婆家也能高看一眼。”
陈莲米哼笑轻推了他一把,“三丫才多大?你这想得也太远了。”
赵宏兵却缓和了口吻,语重心长道:“远什么远?刚你不也说了?时间快着呢,一眨眼几个孩子都成人了,现在不多考虑着点,等到时候就晚了。”
赵宏兵低叹一声,因着霍朗这事,莫名叫他联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孩子身上。
老大少年离家,被送去学木匠手艺,现如今是出师了,也成家了,可人也在外面落了户,跟家里不亲近,一年到头回不了两次。
老二也在镇里厂房当值,固然是份让旁人羡慕的活计,可工作也忙,一年也回不来几次。
三个孩子里面,老大老二在身边的时间屈指可数,赵宏兵夫妻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遗憾,所以心里的打算也不谋而合,那就是小闺女三丫怎么也要在身边多留几年,不能像别的人家那样,十五六岁就相看嫁人。
本来就是闲唠嗑,可因赵宏兵认真的语气,陈莲米想了想心里忽然有些不好受。
登时啥也不想再说了,陈莲米背过身催道:“行了,都几点了?困醒困醒,明个儿还要起早办事呢!”
赵宏兵不吭声,只在黑暗里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望着黑漆漆的房梁,心里默默地在盘算着什么。
长夜看似漫漫,实际到天亮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翌日暖阳高升,三队迎来年后第一个清明好天气。
晌午司宁宁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起床洗漱。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金屋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知青点的居住环境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夜里将床帐放下来,小小的空间里都是熟悉的味道,一整夜,司宁宁都睡得极好。
睡得好了,精神自然也好了。
慢条斯理洗漱完,原是打算出门的,结果太阳一出来,外面温度有明显的回暖迹象,穿上军大衣还没踏出门槛呢,司宁宁就觉得一阵燥得慌。
想着天气已经回暖,明天就算降温也不会太夸张,司宁宁索性脱了军大衣,打算趁着晴朗的天气洗出来,下午晒干了直接就能收起来,等着明年再穿。
军大衣里面都是实打实的棉花,要是过水洗,棉花容易结团变硬,回头再穿就不暖和了。
司宁宁就想了个法子,把军大衣挂在门口晾衣杆上,她去井边打了盆水,拿出肥皂沾着肥皂水,挑着脏的地方例如领口、袖口还有胸前衣襟那一块刷了刷。
临了污垢都洗下去了,军大衣也仅是局部表层一块儿被打湿而已,上不了里面的棉花。
司宁宁洗了手又倒了水,拍着军大衣,直将衣服边角的褶皱都拍平了,这才拿着脸盆进屋。
蒋月躺在床上看她带回来的小人书,司宁宁放东西的时候笑呵呵点了一句:“外面天好,没事的话可以把被子抱出去晒一晒,夜里睡着暖和也软乎。”
“行,我看完这几页就去!”蒋月随口应道,一回头见司宁宁背起了军绿色的单肩背,她撑起身问:“要上哪儿去?”
“不去哪儿,趁着天好练练自行车,中午我要是没回来你们就别等我了,直接吃饭就成。”
蒋月迟疑“哦”了声,却还是嘱咐司宁宁要早点回来。
司宁宁嘴里应着,人已经到了堂屋,手上使劲半提半夹地把自行车推出屋。
她还不会骑车,就一路慢吞吞地推着,原是要去霍朗来着,结果还没走到扫盲班那一块儿呢,就迎面撞上霍朗了。
“哟,霍大哥,上哪儿去?”
司宁宁弯弯眉,笑着打趣。
霍朗原是埋头走路,听见动静看她,先是一愣,而后倏地一笑:
“正好找你……要学自行车?走,我边教你边说。”
“唉!”
扫盲班那块儿没什么人,而且跟前还有一处供孩子们活动的开场,适合骑自行车,也适合说话。
司宁宁坐在自行车座板上,脚尖立起堪堪只能挨着地面,着力点不足,心理作用下,她总放不开骑。
霍朗在后头抓紧后车座位扶着她的时候还能好点,一旦松手,她就害怕,车头车身晃晃悠悠的,连车带人的就往地上贴,好几次都吓得吱哇乱叫。
霍朗原本觉得司宁宁学自行车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司宁宁一叫唤,他也紧张,来回来去的,事儿还没说呢,前额倒先折腾出来不少汗。
“不行,我不行。”
司宁宁泄气打起退堂鼓,霍朗却圈着她的腰,把她又按回座板上:
“有什么不行的?我在后面扶着,摔不了,你别害怕。”
“可是它总晃……我没有重心!”司宁宁委屈又倔强的辩解。
霍朗笑叹一口气,一边带着她手调整整体姿势,一边引导道:“想象你最开始当老师的时候,是不是也害怕?现在不也当得好好的?你就是太关注片面地感受了,内心会放大你的恐惧。”
“来,把腰直起来,如果觉得和车头把手的距离太远,身体可以选择性地前倾,手握紧把手……车之所以会晃,就是因为你没控制好车头。”
霍朗边说边指导,人慢慢踱步到自行车后面,重新抓紧后座,道:“别害怕,试着蹬起来,在你能上路之前,我不会撒手。”
霍朗语调沉稳诚恳,许是对他的信任,司宁宁调整一下呼吸,缓缓踩动了踏板。
霍朗只觉得手里一阵往前的冲力,自行车缓缓向前行驶,他握着后座座位跟着跑动起来,明显司宁宁这次的状态比之前要好上许多,霍朗跟着跑了两圈,拔高嗓音问她:
“怎么样,找着感觉没有?”
“好像有点意会到了!”司宁宁同样拔高嗓音回答,仅是一瞬,又向霍朗抛来问题:
“我没有你那么高,够不着地面,要是想停下来怎么办?”
“一只脚将脚踏板踩到底,得到着力点后试着站起身,另一只脚先落地,但是要注意,一定要其中一只脚踩实了才可以这样,不然脚踏板会打到脚。”
“我、我!”
司宁宁磕巴了一下,感觉自己骑车越来越稳,脚下不由蹬得比刚才更快了些,“我大概知道了!”
霍朗也看出她逐渐上道,口头嘱咐她慢点的同时,步子缓住,大掌慢慢松开了紧攥着的后座板。
司宁宁激动地围着扫盲班门前的开场骑了两圈,才不知不觉地注意到站在开场边上,含笑望着她的霍朗。
“大骗子!骗子!”司宁宁瞪眼骂道。
明明说好了不松手,这叫不松手?不松个鬼哦!
霍朗勾唇轻笑,辩驳得有理有据:“你已经可以上道了。”
司宁宁娇俏抿唇瞪了他一眼,到底舍不得这刚上手的畅快感觉,从霍朗身上收回目光正视前方,悠哉哉蹬着自行车,制止后背起了一层薄汗才照着霍朗说过的法子,踩着脚踏板站起身,缓缓将自行车停了下来。
霍朗上前帮忙把车倚在树边停好,司宁宁坐在一侧被孩子们蹭得油光发亮的木墩子上擦汗,“那会儿你说有事来着,到底什么事?”
霍朗随便扒了块石头在她身边坐下,大手探进口袋摸了摸,掏出一个鼓囊囊的油纸包裹,缓缓拆开就露出了里面两个被烤得冒油的红薯。
“边吃边说,早上烤的,还热乎着。”
霍朗把红薯递进司宁宁跟前。
司宁宁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拿起其中一个,另一个又推回霍朗跟前,“一人一个!”
“好。”
霍朗含笑,一边享受地注视着面带狡黠笑意剥红薯皮的司宁宁,一边慢吞吞剥自己手里的红薯。
阳光皎洁晃眼,微风带着暖意和春天的气息拂过鼻息,两人声音无意识压低,一边笑着一边闹着,身后树梢的嫩芽在风中微颤,隔着不远的地方,一棵粗壮树干的后面,穿着风衣的少年缓缓垂下眉眼。
抓不住的春风,握不住的暖阳,还有……
无法开口留住的人。
灌木细矮枝丫晃动,短暂的静默,少年迈开长腿,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春光之中。
而扫盲班门前的树下,霍朗也将昨晚赵宏兵夫妇的话全盘告知司宁宁,他灼灼桃花眸望着司宁宁,默默等待司宁宁的回答。
“嗯……”司宁宁眼底笑意有所收敛,漫不经心咬着红薯道:“队长和莲米婶说的其实很有道理,也确确实实实在为我们着想。”
说着,司宁宁就沉默了。
霍朗垂头“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司宁宁卷翘长睫微微颤动,灵动眼眸虚虚望着前方,似乎经过考量,相顾无言坐了一会儿,她重新开口道:
“但是霍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人,不是每个人都有良心良知的。”
她下巴抵在膝前,偏头两眼弯弯,嘴角带着一小块红薯渣望着霍朗,明明甚是灵动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也在间接告诉霍朗,她所经受过的不公平对待:
“会趁爸爸不在家打我的后妈,会抢走我工作的继妹,还有一心想生儿子,知道一切却装作不知道的爸爸……即使消息传回去了又怎么样?”
“京市那边不仅不会有人过来,同时,我的后妈和继妹还会明目张胆地慰问我,问我什么不早点死,还嫁什么人。”
“在这种情况下,霍朗,你猜猜,我的父亲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霍朗神情严峻,深邃眉骨下压,异常心疼难受地望着司宁宁。
曾经从司宁宁的只言片语中,霍朗也曾设想过司宁宁的过去,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司宁宁竟然有着这样过去!
在这样的条件,这样的氛围里,司宁宁的生活该是怎么样的煎熬?
霍朗打断思路不敢往下想。
如竹节般的手指抵在司宁宁唇间,霍朗没有回答司宁宁的问题,反是变相做出表态:
“如果是这样,以后不联系也罢。”
“忘了他们吧,从此把他们从记忆里抹除,我会是你的依靠。”
俊朗的脸,温柔的神情,缱绻诚恳的话语,每一样都能击中人心,让人怦然心动。
司宁宁也不例外,但她始终保持着自我清醒的理智: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的遭遇,而是想说这个世界有很多不值得事和不值得的人,碰巧我遇到了其中之一。而在发生的事例中,我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不珍惜。”
“我选择不跟他们来往,也是因为他们先将一切后路都斩断了的。”
“队长和莲米婶的顾虑有理有据,但是霍朗,我做出的选择也有我的考量,绝非意气用事,你明白吗?”
霍朗眉头下压,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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