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缠绵
回到家以后, 从玄关换鞋,到为小满倒猫粮添猫砂, 无论薄明烟走到哪儿在做什么, 孟栩然都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 小满甩着尾巴跟在孟栩然的后面。
薄明烟拎着孟瑶给的那一大袋东西进了厨房,在料理台前站定,半垂着眼睛,不露声色,动作麻利地将袋子里东西一一拿出来。
被关在门外的小满“喵呜”了声。
薄明烟偏头看了眼,孟栩然亦步亦趋跟着她到了厨房,这会儿倚着门,时不时地瞄她一眼。
先前给小满喂罐头也是这样。
薄明烟原本以为, 以孟栩然的性子, 回到家多半会揣着逗她的心态追着问她是不是真的哭了。
但孟栩然只在刚获取这个信息时问了那两句,在薄明烟绷着脸不给确切的答案后,就再没问过了。
一个踌躇不问, 一个恰好不想说,便构成了现在这样微妙的沉默状态。
薄明烟先将袋子里的最占地方的榴莲拾掇了出来。
孟栩然看了一眼,说道:“你要是受不了榴莲的味道,我可以去阳台把它壳儿扒了,果肉冻起来,那样味道就没那么浓郁。”
“不用那么麻烦, 我能接受这个味道。”薄明烟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我爸说我小时候吃榴莲, 吃一口咧着嘴巴yue一口,他给我做的成长记录里还有视频和照片,不过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可能是yue习惯了,记忆里我已经能接受了。”
孟栩然想象了一下,小小的薄明烟痛苦吃榴莲的模样,笑了起来:“之前都没听你说过,我也想看你的成长记录。”
薄明烟收拾东西的手停了一下:“总觉得小时候丢人的事不少,我自己都没看过。”
搬家的时候收拾出来,薄明烟有尝试观看,但影像里有薄伟泽的声音,她一听就控制不了情绪的漫涨,逃避似的,再也没有打开过。
“那我们一起看,好不好?”孟栩然问。
薄明烟迟疑片刻,应道:“我找一找。”
孟栩然说了声“好”。
“这什么?”薄明烟拎起鸽子看了眼,“鸽子?”
“老妈说明天吃就冷藏,不吃就放冷冻。”孟栩然倚着厨房门把孟瑶叮嘱的话复述了一遍,问,“还有一只鸽子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都可以。”薄明烟说道,“可以再给你炖一锅天麻鸽子汤。”
孟栩然撇了撇嘴:“干嘛什么都紧着我,你就没想吃的?比如椒盐烤鸽子?”
“我只是没你那么挑。”薄明烟放好了水蜜桃,顿了顿说,“还有,减少浪费食材的几率。”
孟栩然没什么底气地嘟囔:“怎么就浪费了?”
薄明烟听见了,好笑地提醒:“上次谁浪费了一只老母鸡,对着锅为鸡哭丧一小时的?”
有段时间,孟栩然觉得自己很有做菜天赋,于是兴致盎然地什么都想尝试,还想做个佛跳墙,结果翻车了。
孟栩然:“……”
提到“哭”,两人之间的话题止于此,没再继续了,薄明烟慢吞吞地收东西,孟栩然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收拾完东西,薄明烟往卧室的淋浴间走,去给浴缸放了热水,随后浇花、喂鱼,孟栩然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紧紧黏着她。
看着时间,薄明烟又回到淋浴间,开门时脚步停了下来,孟栩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直地撞上了她的后背:“哎哟。”
薄明烟扭身,见孟栩然往后退了一步,揉着自己被撞的鼻子,她捏着孟栩然的下巴细细看了看,开玩笑地调侃:“还好鼻子没歪。”
“你当我是假鼻子啊,撞一撞就歪。”孟栩然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干什么突然停下来。”
薄明烟松开她的下巴,好笑道:“要开门啊,难道原地踏步开门么?你还不是会撞上来。”
孟栩然想了想,觉得薄明烟原地踏步开门有点好笑,她嘴角翘了点,不过一两秒就收敛起来,轻哼了一声。
“水应该放得差不多了,别跟在我后面发呆,去拿睡衣。”
薄明烟进了淋浴间,按了鸭嘴龙头关了水,伸手拨了一下水面,试了试水温,随后走到洗手池叫了孟栩然一声:“孟娇娇,你要用什么颜色的浴盐球?”
“要那个——”孟栩然已经走到墙后边了,闻言,她倒退了几步,扒着墙边缘,探了半身出来,目光投落到淋浴间里面。
薄明烟正弯腰开柜门,她今天穿了件看上去就很柔软的杏色薄款短针织衫,下摆往上面滑了几分,露出一截细腻柔白,彼岸花的根茎若隐若现。
等不到孟栩然的下文,薄明烟侧头,漫不经心地撩开一侧垂落下来的头发,对上了孟栩然的视线。
孟栩然眸色沉了几分,眉眼却是狡黠地弯了起来:“我觉得,还是什么都不加比较好~一起泡?”
薄明烟:“……”
-
淋浴间里热气氤氲,浴缸开了按摩模式,里面的水流沿着皮肤肌理滚滚翻涌着,轻浅的水声敛在对面墙上内嵌的电视声下,屏幕上播放着薄伟泽给薄明烟小时候录的成长记录。
第一个片段是一岁的小薄明烟抓周,看不太清脸,就看见一坨小团子趴在地上,随手捞了只画笔。
提供笔的那人把薄明烟抱起来说:“以后小满是要当画家了。”
话音刚落,薄明烟拿着笔在他的t恤上涂了好几笔。
“怪不得你会做服装设计师,我之前就想说这人t恤上的图案好丑了。”孟栩然笑得浑身热,起身坐到歇汗台上缓了一会儿。
薄明烟也跟着笑。
后面的影像是小薄明烟第一次开口,这次镜头是怼脸拍的。
那时候她还有点婴儿肥,腮帮圆鼓鼓,肤色很白,眼睛比现在更大更亮,像嵌了两颗圆溜溜的绿宝石,睫毛又长又密,特别像两只小扇子。
洋娃娃一般。
她对着镜头,眼珠灵动地转着,粉嘟嘟的唇阖动叫了声“么啊么啊”,是“妈妈”,把薄伟泽激动坏了。
孟栩然心都要化了:“也太可爱了吧……爸爸也好可爱,叫的是妈妈,他比妈妈还激动。”
“因为是他教的。”薄明烟解释说,“我是试管婴儿,我爸经常跟我说,我妈怀我挺受罪的,生下我后她又得了产后抑郁,每天需要做心理治疗,因为身材焦虑,还要进行产后修复的锻炼,所以我基本是我爸在照顾。”
就是因为薄伟泽的不断灌输林慧心的不容易,在很长的时间里,薄明烟都没有办法完全放下林慧心。
孟栩然了然道:“教会了的成就感。”
薄明烟笑着“嗯”了声。
视频终于播放到小薄明烟第一次吃榴莲。吃一口,皱着眉yue一口,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不信邪,抓着又来了一口,结果,被臭哭了。
电视机里的小薄明烟哭得有多伤心,外面的孟栩然笑得就有多开心。她坐在台上,还特地按了暂停,定格在小薄明烟张着嘴嚎啕大哭的那一刻,越看越好笑,笑得前仰后合。
薄明烟都怕她摔下来,伸手扶了她一把:“小心点,别青上加青。”
洗澡之前薄明烟检查了一下孟栩然撞到的地方,不严重,有一点点青。
“救命,太可爱了。”孟栩然笑得停不下来,她俯身捏了捏薄明烟的脸,“你怎么这么好玩啊~”
柔软靠着薄明烟右手臂,红豆磨雪肤,触感有点微妙,薄明烟抬起左手很轻地揪着捏了一下:“谁好玩?”
孟栩然不笑了,面上染了红,抑制不住地嘤了声,眼里泛着水色,潋滟着柔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伸手从她背后火红妖娆的彼岸花绕到了前面,握住,用力地揉了揉。
“孟娇娇。”
薄明烟泡在水里的手蜷了又蜷,警告地叫了孟栩然的名字。
后者嬉皮笑脸地用唇贴着她的耳垂,用气息拖腔带调道:“你说谁好玩~”
“你。”
薄明烟眼睫颤了颤,偏头吻了上去,手抬起,一点点收拢。
怀霜握雪拈茱萸。
水面下,孟栩然染着浅粉色指甲油的脚趾一点点蜷起。
水声在淋浴间里骤然响起,薄明烟从坐躺改为了跪坐,孟栩然完全展露在她面前,虽然彼此早就看过,但被专注地凝视,还是压不住心头涌上的羞涩感。
孟栩然忍不住往后靠了靠,后背碰触到冰凉的墙壁,肩膀瑟缩了下。她有点受不了薄明烟注视她的眼神:“你别这么看着我。”
“那要怎么看?”薄明烟指尖轻触,拨了一下。
孟栩然头皮发麻,用手遮住薄明烟的眼睛,没好气地抬脚抵着薄明烟的肩把她推开,“我看你眼神我受不了。”
薄明烟握住她的脚踝往上架了架,前倾过去:“这样你是不是就看不到我眼神了。”
太犯规了。
孟栩然被带着往前滑坐了一些,手挥到了台子边薄明烟为了补充水分准备的水蜜桃。
水蜜桃滚到边缘被薄明烟拦下了,红粉的果皮磕碰开一道口,粘腻的桃汁一半被嘬进了口里,一半沿着浴缸璧蜿蜒着滑入到了水里。
孟栩然的手攥着薄明烟的头发,指尖蜷起松开好几次,既想拽,又想按。
“满满……”
薄明烟抬起头,单腿膝盖弯曲跪台子上,身上也不知道是被热水熏的还是什么,泛着淡淡的绯色。
孟栩然迷蒙地看着她,只觉得这样的薄明烟好像和影像里小小的粉团子重合在了一起,特别地可爱。
她搂过薄明烟脖颈。
薄明烟向后撑着:“刚亲了那。”
孟栩然轻轻咬着下唇,粉嫩的唇瓣一点点弹回原处,她手没松开,还在勾着薄明烟往前,问:“味道怎么样?”
薄明烟眸色暗了下去,不再撑着了:“要自己尝尝么?”
“要……”孟栩然仰头咬了她的唇。
鱼似的滑溜进去,逗着另一条,你来我往地追逐嬉闹。
孟栩然修长白皙的腿垂着,脚踝没入浴缸里,荡着水面涟漪阵阵。
轻暗的光线下薄明烟后背那两株彼岸花烧得热烈。
袅袅热气不断腾升,裹卷着旖旎的声色,蔓延至整个淋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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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床上后,孟栩然筋疲力尽地趴着缓了一会儿,看薄明烟把淋浴间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才懒洋洋地翻身起来把影像导入电视,调好进度条。
薄明烟从淋浴间出来,还想看一看手机,结果就看到电视屏幕上是自己抓着榴莲张着嘴哭得很大声的画面,也不知道这画面怎么就戳中了孟栩然的笑点,又笑得像个小傻子。
“不睡觉么?”薄明烟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多了,今天那么折腾,明天还要上班。”
“还不是很困。”孟栩然按了遥控器显示进度条出来,“也不长,看完就睡~”
薄明烟坐到了床上。孟栩然瞥扫了眼她放下的手机,点了播放。
从吃榴莲之后,就再没见过薄明烟哭的片段了。第一次学自行车摔跟头破了皮,腿上血肉模糊一片,薄伟泽都紧张地让整个画面晃得人晕头转向,视频里的小薄明烟疼得眉头紧蹙,小脸煞白地低着冷汗,她眼睛很红,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流。
薄伟泽揉她的头,像是蹲下身与薄明烟平视了:“想哭就哭,不用忍着。”
摄像机被他放在了车篓子里,视频画面对着地面,只能听到薄明烟稚嫩的声音:“我才不要哭,掉眼泪,丢人。”
“小满,哭只是情绪表达的一种形式,掉眼泪并不丢人。”
“那也不要,小满很坚强,才不要哭鼻子。”小奶音里哭腔都压不住了。
“好~我们小满是真坚强。”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地面上,地面上两团靠在一起、一高一低的影子,在暖黄色的光下,一起变得高大——薄伟泽把她抱了起来。
第一次打针,薄明烟有点害怕,焦虑不安地东张西望,她把下唇都咬破了,但也没有哭。还记得在脱裤子打针之前提醒薄伟泽:“不可以拍了哦。”
第一次发烧,薄明烟虚弱地窝在床上,薄伟泽给她讲故事给她揉头,一遍又一遍地给她物理降温,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轻声呢喃:“爸爸……我好难受。”
声音都在颤抖,眼尾晕开一抹红,眼睛里笼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自始至终,都没有掉眼泪。
孟栩然握住了薄明烟的手,她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满满,你后来有哭过么?”
薄明烟指尖蜷了蜷:“很少。”
小的时候,薄明烟觉得哭鼻子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会显得自己很弱,要强的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脆弱。
后来,薄明烟身体力行地领悟到在有些事情上,无论她如何自以为是的强大,依旧无能为力。
她就更不会哭了。
情绪这东西,咬咬牙就能忍过去了。
孟栩然迟疑了几秒,以不直接的方式问:“后来受伤打针什么的也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咬牙忍着啊?”
那应该是最疼的时候了。
薄明烟“嗯”了一声。
孟栩然艰涩地滚了下喉咙,像有什么哽在喉咙里。她大概知道薄明烟“很少哭”的里面,包含了哪几次。
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孟栩然再也没有问过薄明烟有关“哭”的话题,视线重新投落到电视上。
薄明烟拎起杯子喝了小半杯水,继续看电视上的影像,心思却没办法放在上面了。
提到让她哭的事就必然会勾起她的回忆,而那些,对于一个不爱哭的人来说,都是不能承受之重。
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却不全是为这个,除了难受,更多的是滞闷。
在门卫那里垮台的时候,薄明烟都能想象到回家后孟栩然问她的语气,会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新奇地问个没完没了。
然而事实与想象截然相反。
她忽略了孟栩然的另一面,细腻温柔,周到善良。
影像里的薄明烟在慢慢长大,薄伟泽让她学了很多东西。薄明烟把那些兴趣爱好当做是攻略项目,学会了、得了奖就当作攻略成功不再深入了,只有绘画一直还坚持着,只有舞蹈一直没攻略下来。
孟栩然顺势转移话题,问:“你怎么就跳舞跳不了了呢?”
偏偏这时候,薄明烟突然又开了口说:“后来也就哭过两三次。”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两人都愣了愣。孟栩然唇动了两下,想说不要聊这个话题了,还没开口,就听薄明烟接了话茬:“第一次哭,也算和这个有关系吧。”
孟栩然临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
“我妈是舞蹈老师,我学跳舞以后,她经常会带我去我爸给她置办的另一所房子。后来练不好,去的就少了。再去的时候……”薄明烟闭了闭眼,想起那个画面都会胃里翻涌,“我在舞蹈室,在镜子里,看到了她和她的情夫纠缠在一起的画面。”
孟栩然嘴巴微张,不可置信,她的眼睛瞬间红了。
那时候的薄明烟才多大。
“就是那之后发的烧,印象里,我跑回家的时候,脸没有一处是干的。”薄明烟试图以轻松的语气陈述这件事,“家里阿姨还以为外面下了雨。”
孟栩然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眼天花板。
她到现在才知道,她精心设计的天花板,对薄明烟而言就是剥开痛苦记忆的闸门,她一直在扮演一个刽子手,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薄明烟。
心疼、后悔交织成锋利的刀,薄明烟说一个字,就在她心口缓慢地磨上一刀,疼得连喉咙都漫着腥。
她都在做什么啊……
“满满……”孟栩然抱过来时,薄明烟怔愣了一瞬,身体向后仰了仰,孟栩然在她耳边沉重地呼吸,每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力气,“我……对不起……对不起……我明天就把天花板拆了。”
薄明烟环住了孟栩然的腰,呼吸从缓而沉到慢慢拉长,怀里温温软软的,心里也淌过一阵暖流,让整颗心软了又软。
她原本以为这些事情说出来,会很痛。
但那些盘踞在她心里的阴影与灰暗,总是能被孟栩然这个小太阳轻而易举地拨开,重新露出明亮的色彩来。
“要拆了么?”薄明烟故意逗她道,“可是给你用其实还蛮刺激的,好像会特别容易……”
她尾音顿了顿,眼底抹过狡黠:“发大水。”
孟栩然眨了眨眼,眼泪啪嗒啪嗒掉,脸一点点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哎呀,哎呀!”
薄明烟唇角勾出愉悦的弧度,孟栩然气得炸毛,一时又找不出话,动不了口就只能动手,一个劲儿地挠薄明烟痒痒。
“你这就是嫉妒我,你个小沙漠!”孟栩然终于琢磨出了反驳的话,“不会出水,还会吞水。”
薄明烟被她的虎狼之词逗得笑倒在床上。
孟栩然被箍着腰,也被带着倾过去,压在了薄明烟的身上,她把脸埋在薄明烟的怀里,没有问她之后两次是为了什么,只问道:“满满……那你今天是为什么哭?”
薄明烟抚揉着她的后脑勺,眸光轻轻漾开,没有直接回答:“因为,那一瞬间,我很怕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明明说了,后天会回来的。”孟栩然嘟哝。
“之后的两次,一次是因为我父亲的离开。”薄明烟的语气有点艰涩,“一次是因为我母亲。”
回忆的幕布随着她的话音被拉开,回到了那两次最让她难以接受的一刻。
薄明烟深深地记得,薄伟泽病逝的前几天,做完手术的那一晚,她在病床旁写着作业陪伴着薄伟泽,一夜未眠。
薄伟泽静静地看着她,劝她回去休息,在薄明烟离开时,还笑道:“明天别来了,等你考完试再来,爸爸等你来告诉我好消息,到时候,爸爸就能出院了。”
可是薄伟泽没能等到她考完试。
她不知道为什么薄伟泽的病情恶化了,她在考试的时候,薄伟泽又做了一个手术,而这件事,没有人告诉她。
她还在学校里,催促着自己题目再做快一点,就可以见到薄伟泽了。
她还记得,那天她侧头看了眼窗外,天色暗得像是要榻下来了。南泉市那时候满城的梧桐树,到了季节,毛絮就格外多,纷纷扬扬,在她向奔跑时,拂得她眼睛酸涩难忍。
她伏在薄伟泽的床边,握着薄伟泽已经凉了的手,没有逻辑地、哭到不能完整吐露一句话地,说了很多很多“好消息”。
可那个说等她告诉好消息的人,最终还是食言了。
他再也听不到她的任何话,无论好坏。
在那之后,她似乎也没什么好事情了。
再后来,林慧心也是这样,她总说:“满满乖,等过几天,妈妈给你报考一中,住宿就可以不用和弟弟接触了。”
薄明烟讨厌贺辰澄,但为了林慧心,她妥协了。
可是,等过几天后,她被林慧心亲自送出了国。
她站在偌大的机场,回过身,看到林慧心离开的背影,觉得自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她最终还是连最后一根浮木都攀不住。
那一瞬间,她又想起了薄伟泽离开的那天,想到薄伟泽说会等她,想到薄伟泽哄她过几天病就好了,就能和满满一起回家了。
她竭尽全力地忍着眼泪,忍到浑身颤抖,像是每一根神经都在痉挛,忍到眼睛泛上血色,通红一片。
可只要眼睫颤一下,那些湿漉漉的情绪就再也不受她控制了。
“他们都说不会离开我,可是,好像再也没有人坚定地陪伴在我身边了。”
“所以,孟娇娇,我很怕,你也和他们一样。”
薄明烟的眼睛里覆上了水雾,很浅很淡,就像是清晨的幽幽密林里,朝雾朦胧。
她像是习惯性忍哭了,微微扬起下颌,再把眼睛睁大些,水雾就会慢慢洇下去,只有眼尾残留着一抹潮润的绯红。
灼烫到孟栩然的眼睛。
孟栩然心都要碎了,她吻过薄明烟的眼尾,尝到了满唇的涩。
“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都不会再跑了,再也不会让你哭了。”
孟栩然哭得抽抽噎噎,一直在道歉,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除了那啥啥的时候。”
薄明烟眼睫翕张着,她看着孟栩然认真的神情,听着她不正经的补丁,不由自主地弯翘了一下唇角。
可能是最后补的那句,让这句承诺对比她从前听过的所有,都要更真实。
“我感觉,那啥啥的时候,”薄明烟话音停顿了下,溢上了笑,“你的技术还不足以让我哭。”
正在抹眼泪的孟栩然猛地抬起头:“你这是在说我技术不好么?”
薄明烟没说话,等于默认了。
孟栩然坐起身,跨开腿,居高临下地盯着薄明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薄明烟的反应,她算是明白过了,气鼓鼓地下床,快步走到洗手池前,仔仔细细洗了手,剪了指甲。
再出来后,她把装睡的薄明烟翻过身来,没好气地说:“你居然!说我技术不好,我今天不把你弄哭,你别想睡觉了!”
薄明烟偏过头,轻咳一声,手在眼角抹了一下:“那我挤一下配合你。”
“薄满满!”孟栩然气得咬她。
“你是想疼哭我。”
“啊啊啊,你烦死了!”
薄明烟眼里的笑意更浓郁了。
……
最后一次海潮漫涨上来时,薄明烟抬了抬腰,指节没在孟栩然的发里,在迷茫的视线里看清了孟栩然的眼睛,想盛满了星河,里面倒映出她最贪欢的模样。
她听见孟栩然贴在她耳畔,轻声呢喃,却是掷地有声:“我爱你。”
“满满,以后,我都会陪你的。”
薄明烟最后困得睡过去都没能被弄哭,她在沉沉的梦里,又看到了薄伟泽火化的那天,她蹲在梧桐树下,听着雨声稀里哗啦,好像雨淋湿了脸颊就不会有人看到,她哭到崩溃的模样。
头顶多了一把雨伞,那人为她撑了很久很久,撑到那人不得不离开,将伞留在了她手边,还有一罐糖盒。
里面的糖五彩缤纷,看见了,心情就会变好。
薄明烟侧头,看见稠密的雨幕里,那人小小的身影,穿着黄色的鸭子雨衣,踩着黄色的雨鞋,将地上积洼的水踩得四处乱溅。
她死寂的心湖也跟着漾了漾。
林慧心来叫她,说是火化结束了。薄明烟拎着伞站起身,又回头看了眼。
那个小女孩好像也看了她一眼。
可薄明烟想看清对方的脸时,梦里的画面一转,变成了她离开南泉市的那天。
机场人来人往,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胃里难受去了卫生间干呕,出来后她洗了脸,怔怔地发了很久的呆。
手边有人递了一整包纸巾给她。
那款纸巾上印着向日葵的图案。
薄明烟抬起头,在镜子里看见那人背包上晃荡的花束状的挂件。
她慢吞吞地走出去,说了声“谢谢”。
那人闻声,侧过了身。面前有人经过,挡住了薄明烟的视线,薄明烟只能看见她扬起来的发梢。
在她的视线里撕开一道裂口。
面前的路人走过,薄明烟在梦里慢慢看见了那人的侧颜。
薄明烟从睡梦中惊醒。
像是察觉她睡得不安稳,孟栩然缠了过来,脸在她脖颈蹭了蹭,长腿翘上了她的腰,迷迷糊糊地念叨:“满满……不哭……我会一直陪你的……糖。”
夜色沉寂,薄明烟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睁开眼。
看见过往的记忆在明亮的光晕里倒退,一些她以为永恒的,包括时间都不堪一击。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都成常态了(跪下道歉)
最后一句引申改编自“只是一想到你,世界在明亮的光晕里倒退,一些我们以为永恒的,包括时间都不堪一击。”——余秀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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