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4 章(【弘治十八年(二)】...)
整件事最大的问题就是, 还真有这种饼。
湛若水在陈白沙门下待了许多年,也感受过江门那边的清明风俗。
这鸡屎藤饼的做法和艾糍(青团)差不多,以清明前后咻咻咻绿起来的鸡屎藤绞碎取它的汁液来用, 稍作处理后能把糯米粉揉成墨绿色的面团。接下来就可以用模子把它印成各家喜爱的吉祥图案了!
新鲜出炉的鸡屎藤饼味道清香可口,每到清明时节便成为许多人家中离不开的糕点。
当地之所以用鸡屎藤来做饼也不是因为岭南先辈们有什么特殊癖好, 而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药材,以它做饼与艾草做青团的意义差不多。
只是乍一听确实有那么一点奇怪……
面对严嵩他们投来的目光, 已经能够继承老师衣钵开班授课的湛若水竟生出点百口莫辩的感觉来。
不是,我们岭南人真的没什么特殊癖好, 绝对不是什么都吃!
经王守文这么一打岔, 闲聊起来倒是放松了许多。主要是他这个“小王学士”年纪不大, 说话也随和, 一点都没因为自己是官场前辈就摆什么架子。
不过在王守文积极追问岭南一带是不是还有“鸡屎果”的时候,湛若水还是没忍住坚定地维护起岭南人的名誉来:“没有的事, 我当了三十九年的岭南人,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果子。”
这话王守文是相信的, 因为他记得岭南人口中的“鸡屎果”其实是番石榴。
众所周知,很多有个“番”字的作物都是美洲那边传来的玩意, 比如番茄、番薯等等, 番石榴显然不是番字头作物中的例外。
现在他都还等着有缘人从海上把番茄和番薯给他弄回来。
实在没有有缘人的话, 就只能等以后他们自己上了, 反正别人有的咱大明也要弄到手!
鸡屎果什么的现在虽然还没有,但以后肯定能有!
真正的广东人, 勇于给食物取最真实的名字!
王守文麻溜和湛若水约定好以后要是能去广东, 须得去他们师门的“江门钓台”那边亲手搓几个鸡屎藤饼尝尝。
所谓的“江门钓台”除了是陈白沙归乡后效仿东汉严光隐居垂钓的地方, 周围还连着座大大的学堂,算起来可是江门学派的根据地。
湛若水笑着回道:“广东这般远, 王学士怕是没机会去了。”
王守文道:“我年纪还没你们大,你们也不必总喊我‘王学士’了,叫我慎辞便好。”说完他又和湛若水表示他最不怕的就是路远,以后还要去云南撵猪上山找挖菌子来着!
他都这么说了,湛若水自是欣然应允。
哪怕王守文不提这么一嘴,像他这样的客人到了江门钓台那边也是会被热情招待的。
但凡你能考上状元,你住的地方都能给你改叫状元坊!哪怕你只是中个探花,也能给你改个探花桥。
像小王学士这种名扬整个大明的神童状元走到哪都会被人捧着,只要别上来就要刨人祖坟、淫人/妻女,基本他提什么要求当地的人都会答应。
要不怎么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既然是作为礼部官员来负责部署这次进士恩荣宴的,王守文也没有只顾着和湛若水他们聊天,全程都笑着与前来搭话的新科进士相谈甚欢。
后来英国公张懋他们退场了,席上却还是十分热闹,全都是想和赫赫有名的小王学士多聊一会儿。
英国公张懋离场后与跟自己共同主持这次恩荣宴的礼部尚书吴宽笑道:“我们这小王学士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孙子与这位小王学士交好,他也见过还小小一个的文哥儿许多次,如今当初的小孩儿都成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了,还真是叫人忍不住心生感慨。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别看这小子平时总没心没肺到处乱跑,遇着他们这些师长有事要他办的时候他还是尽心尽力去做,每次知道他们身体不适时更是会到处奔走帮忙寻医问药。去岁他病了一场,这小子每天下衙后都要来看他一回才安心。
这样一个小孩儿,也难怪丘学士割舍不下,拖到现在几乎已经放弃归乡。
对于新科进士待“小王学士”比待他这个礼部尚书还热情这种事,吴宽是不甚在意的。
吴宽说道:“他从小见到个卖鱼的都要上去聊几句,今儿见到这样多的青年才俊怎么能不高兴。”
王守文忙活完进士恩荣宴的事,才想起自己和朱厚照这个太子约好下午要去东宫一趟。他揣着手优哉游哉地去了东宫,瞧见了快要满十岁还在甩着尾巴悠闲吃草的小羊。
按照年纪来算,现在它已经是老羊了。
王守文上前往小羊脑袋上薅了一把,许是不用产奶、不用生育、不用年年被剃光羊毛,小羊竟被东宫的人养得油光水滑,一点都看不出老态。平时对别人甚至有点凶,显然很有东宫羊霸主的脾气。
对王守文是例外,它是王守文薅着长大的,哪次王守文过来时没往它脑袋上撸两把它都不太习惯。
朱厚照刚带弟弟妹妹练骑射去了,兄妹三个才从校场回来就瞧见王守文在那儿搓羊玩,一点都没有五品侍读学士的稳重样儿。
听到周围宫人的行礼声,王守文转头一看,便瞧见朱厚照和他两个弟弟妹妹都穿着一身骑装。他也意思意思地与朱厚照三人见了礼,才说道:“看来我来得不巧,没赶上跟你们一起练骑射。”
朱厚照闻言呵呵一笑:“孤看你是一看到恩荣宴上那么多新科进士,又跑去忽悠人家加入新社给你干活了吧?”
每年殿试结束这厮都要跑去凑热闹,仗着自己年纪小、旁人对他不设防,积极打入新科进士内部。等着吧,要不了几天,这些人就该勤勤恳恳给他打白工了。
比起与他们约好要来练骑射的事,当然是跑去结识今年这三百多个新科进士更重要!
朱秀荣姐弟俩都坐在边上默不作声地灌茶解渴,表面上当做没有听见他们兄长这很有些酸溜溜味道的话,眼睛却都齐齐往王守文身上瞄。
过了十二岁后王守文的身量一直在往上窜,前几年便已是个翩翩少年郎,如今更是挺秀如竹、丰神俊逸,通身上下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叫人心折。得亏他去岁已经成亲了,不然不知会俘虏京师多少女儿心!
王守文听了朱厚照那话,嘴上不免说点“没有的事”“我是那种人吗”之类的替自己辩解一二。见猪崽子大了不好忽悠了,一脸“我看看你还能放什么屁”的冷酷表情,他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和朱厚照反省起自己从前的想法来——
以前他总觉得把人都薅进新社,大家团结一致办大事,却没考虑到很多人是不能摆在一块的,强行聚到一起反而会引发内部矛盾。
所以他准备以后新社只招收需要他们指点的年轻人,老成员取得一定成就后就该退社了,只偶尔作为新社前辈去帮助后辈!
这些老成员退社以后当官的好好当官,教学的好好教学,专心干好自己的事业就是为建设美好大明添砖加瓦了。
这样一来也不影响他们自己去结社或者开宗立派。
以前是他太狭隘了啊!
光靠一个新社能有什么大用处,等新社成员退社后各自发展出像江门学派这样的专业学术团体,他再直接去薅人岂不美哉!
比如他哥就很适合踢出去开宗立派。
可不能让新社把这些能单独开人才培养机构的家伙给埋没了!
没错,他就是馋湛若水的江门学派了。
想要多多的学派!
反正最终都会报效朝廷,何必局限于新社!
朱厚照:?????
这年头的读书人甭管拜谁当老师,最终目的都是考取功名。
真正存了出世之心的人终归是少数。
见朱厚照也同意了自己这个想法,王守文便风风火火地回家去拟个章程,趁着休沐日把元老们聚拢起来商讨新社未来的发展路线。
对于这一新想法,大伙都觉得挺妥当。
结社本来就是志同道合之人聚在一起共同进步,如果已经有了一定成就自是不用再占着社里的位置。像他们这些已经相识这么多年的至交好友哪怕不再是新社成员,有什么事也不会撇下彼此!
倘若在新社待了好些年也没能生出什么深厚情谊来,继续留在新社里又有何意义?
就这么办!
等众人都散去了,王守文才溜达去寻丘濬说话。
丘濬年纪已经不小了,早就不掺和他们的新社聚会,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抬头往声源处望去,瞧着就像是双眼还能正常视物一样。
可他们都心知肚明,丘濬只剩一只眼睛还能看见光亮了,大多时候连走过来的人是谁都只能靠猜。
人为什么要变老呢?
王守文在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没有显出来,反而眉飞色舞地给丘濬复述刚才的会议结果。
言语间自然免不了继续馋一下湛若水接手的江门学派。
湛若水以奔三的年纪前去拜师,为了潜心向学连科举凭文都给烧了,立志要把陈白沙的学问给学通学透!
有这样的求学决心在,他很快学成了师门第一,老师陈白沙临终前更是把整个师门托付给他!
从此以后,江门学派——乃至于整个岭南学派都交付到他手中了!
这个经历听起来多么励志!
丘濬听着他把岭南学派都划拉给湛若水,不由冷哼一声:“既然这家伙能做出烧凭文的举动,就不该再让他上京赴考。”
他们广东哪里只有一个陈白沙!
陈白沙都埋进地里去了,他丘仲深能活到一百岁!
傍晚丘濬孙儿回到家,就看到自家祖父正精神抖擞地让底下的人念新书给他听,比他这个需要准备参加科举的年轻人还要斗志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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