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雨(2)


徐天阳压着许鹤的肩膀,上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他方才心里忐忑,深怕许鹤接住别人伸出的橄榄枝,毕竟附中开的条件好极了,谁听了都心动,他当年也是被这种话术招进附中的,知道那些诱惑的威力。

        可许鹤却眼睛都不眨地拒绝了。

        徐天阳越想越疑惑,最终握着人肩膀,让人面对着他站好,“你告诉老师,为什么拒绝体院附中?”

        许鹤愣了愣,和徐天阳对上视线。

        徐教练长得高,跟他说话时要前倾着身体,半弯下腰来才能与他平视,这个动作保持起来并不舒服,但徐天阳却做了。

        体院的教练以前也是打排球的,也长得高,跟他说话时却贴得很近,这导致他必须一直仰着头才能看到那个教练的眼睛。

        许鹤伸手摸了一下鼻子。

        实话肯定不能说,说了的话徐教练说不定会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治一治。

        假话也不能说,他和徐教练相处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清楚的知道这人虽然打扮得很叛逆,实际上是个什么都懂的人精。

        他挑着能说的说道:“您跟我说话的时候会弯腰,很……尊重我,还帮我付了第一次看病的医药费。”

        徐天阳心情复杂,“医药费也就1200块,奖学金可有1万2。”

        “那种情况下,金额不是很重要。”许鹤说得风轻云淡,话里的通透感把徐天阳都震了震。

        他伸手拍了拍许鹤的肩膀,“好好休息,我去给大巴司机打个电话。”

        “嗯。”

        许鹤回到椅子上坐下。

        体育管里昏沉昏沉的,没什么光亮。

        看台上的大学生走了不少,剩下几个没带伞又不想冒雨回宿舍的,正坐在看台上,聚众玩消消乐。

        perfectexcellentunbelievable等英文喝彩此起彼伏,听得人昏昏欲睡。

        许鹤打完全场本来就累,不一会儿就开始打哈欠。

        他刚闭上眼,边上王一民就开始玩音游,克罗地亚狂想曲的节奏“滴咚哒,叮咚哒”地响在耳边,又让人半点不想睡了。

        许鹤叹息一声,在手机上下了个百词斩app,选了高考单词必背6500大辞典。

        然后这一片区的所有人就听见克罗地亚狂下曲和excellent中间夹杂了清脆的“cing~”

        许鹤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他认真背书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像个对着十字架诵经的牧师。

        他前世经常去国外比赛,英语本来就不差,回来后又为了不掉出前五十拼命复习,这会儿已经到了上辈子的巅峰水平,斩起单词来一刀一个,根本不带犹豫。

        王一民等加载时看见这一幕,顿时玩都玩不下去,关了手机蹭到许鹤边上看他背单词,被秀得眼花缭乱。

        很多词他都还没看清楚,许鹤就切换页面开始看下一个了。

        他顿时冷汗直冒,想起了自己那一个字没动的暑假作业,整个人如坐针毡。

        他吭哧吭哧凑到许鹤身边,“学霸,你暑假作业做了没?”

        许鹤停都没停,“写完了。”

        他每天训练完回家做个一两节,十天就全写完了。

        王一民嘿嘿一笑,伸手搭上许鹤肩膀,“借我抄抄?”

        许鹤这回不看手机了,转头定定看了王一民一眼,“抄?”

        王一民一缩脖子,刚想狡辩,就见徐天阳满脸烦躁的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开始频繁地看手机,狡辩的话顿时在嘴里拐了个弯,变成,“教练,出什么事了?”

        “那大巴司机不愿意等,说他女儿生病在家没人照顾,让我们赶紧过去。”徐天阳烦得不行,“这雨太大了,撑伞都不一定有用,不撑伞冲过去肯定得浑身湿透,到时候在吹一吹大巴上的空调,感冒了怎么办?”

        “教练,我们哪儿那么容易感冒。”一群少年们三三两两地围住徐天阳,“要不就冲过去吧,也就200米左右,湿了就湿了,回家冲个热水澡就行。”

        徐天阳不太乐意,但现下没有别的办法,他私心想换个司机来接人,让这个先回去,反正他不差包车那点钱,但这会儿暴雨天,能见度不高,路况也差,根本约不到大巴。

        “教练,梅雨季的雨不容易停,这暴雨说不定要下到明天,与其等着不如早点回去洗澡休息,我们真没事儿,谁小时候没在雨里跑过啊?”

        “是啊是啊。”

        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徐教练看向体育馆被雨水冲出水帘的屋檐,感觉自己仿佛是只置身于水帘洞的猴子,想去外面的世界,总得在水里淋一遭。

        “那大家收拾一下东西,准备走了。早点回去吃午饭,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

        十分钟后,许鹤和队友们一起站在体育馆屋檐聚成的水幕前相顾无言。

        “我总算知道倾盆大雨是什么意思了。”王一民抽了抽鼻子,“上帝浇花的时候把盆儿掀了吗?”

        天空落下一声惊雷。

        雨伴着风,变成一道道空中的白浪。

        许鹤:……

        这雨不仅没停,还越下越离谱。

        徐教练萌生退意,“我给你们点外卖,大家就在体育馆吃午饭吧?”

        场务这会儿正在体育馆门口拖地,听到这话顿时探出脑袋,“体育馆不能吃东西嗷。”

        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

        傅应飞的肚子咕了一声,许鹤朝他看了一眼,看见对方红了一个度的耳垂。

        这人怎么还饿得不好意思起来了?

        “看天上这么厚的云,等雨停应该没戏,不如直接冲吧,我快饿死了。”陈顺道。

        “行。”教练拍板,“大家用包挡一挡头,我们走!”

        徐天阳把记录板上的纸抽出来一卷,放进口袋里收好,然后把记录板顶在酒红色的脑袋上,一马当先冲进雨幕。

        一中的队员们像第一次跟鸭妈妈下水的小鸭子,跟在教练后面‘啊啊’叫着冲向不远处的大巴。

        许鹤跑第二步的时候浑身上下就全湿了。

        雨水糊了满脸,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荒唐快活过,他终于完完全全地属于了这个时代,原本失去的童年随着这场大雨又浇在了他身上,把他淋成一只快乐的落汤鸡。

        许鹤举着包开心地笑起来,双腿发力,纵身一跃,重重踩在前面的水坑,水花以他为中心哗啦一下炸开,扑得傅应飞本就潮湿的下半身雪上加霜。

        “我也来!”王一民挎岔挎岔地踩水,像个溺水的壁虎。

        傅应飞伸腿一踢,一泡水精准地浇到王一民后背。

        王一民大声抗议,“卧槽!你怎么厚此薄彼!浇你的人又不是我。”

        许鹤笑着跑到前面去,成为徐天阳之后第一个上大巴的人。

        那司机也懵了,看着顶着雨狂奔的学生们,伸手从储物格里掏了格吸水毯铺到地上,“把水拧了,踩一踩。”

        许鹤依言放下包,把衣服和裤脚上的水拧干,直到不滴水了才往前走。

        徐教练扬声道:“师傅,麻烦你把空调关了。”

        “好嘞。”司机心有愧疚,这会儿说什么就干什么,但这些孩子们到底是别人的孩子,没有他高烧在家无人照顾的女儿重要,只能在心里默默说几声抱歉。

        他往车载饮水机的水桶里放了点生姜片,按下烧水键,准备给淋雨赶车的孩子们一人匀一杯。

        跟着“鸭妈妈”的小鸭子们在暴雨中游啊游啊,游上了岸。

        司机等人齐了,就把车门一关,“快拧一拧身上的水,去饮水机接生姜水喝。”

        许鹤这会儿已经喝上了,他浑身湿得厉害,坐在椅子上并不舒服,甚至有点痒得慌。

        傅应飞显然也不舒服,但他到底能忍,脸上一点儿没表现出来,伸手拿过许鹤喝完的纸杯扔进大巴的废纸篓。

        许鹤在大巴启动后没一会儿就困得倒在一边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校门口,他想抬头,结果发现自己脑袋上靠了一个重物。

        许鹤往边上的玻璃上一看,发现他和傅应飞竟然头靠着头睡着了。

        “走了,到学校了。”

        傅应飞就迷迷糊糊起来,伸手捋了捋睡塌的头发。

        两人昏昏沉沉地上了许家来接他们的车,一上车又靠在椅背上开始睡,直到到家了才醒神。

        许鹤父母都在工作,哥哥也在大学住宿,家里只有一个每周定时来一天的钟点工。

        两个孩子回来时的狼狈模样把阿姨吓了一跳,连忙打发人去浴室洗澡。

        许鹤走进浴室,被滚烫的洗澡水一淋,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他搓了柠檬味的沐浴露,把身上的黏腻感和痒意全洗掉了才罢休。

        等擦干净身上的水,套上了干爽的t恤,许鹤才觉得自己活了。

        他跑下楼,又被早就洗完的傅应飞按着喝了一碗如同刷锅水一般恶心的板蓝根。

        在傅应飞和钟点工阿姨的严防死守下,许鹤当晚健健康康,没有任何生病迹象。

        但人算不如天算,许鹤第二天起来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一量温度,380。

        发烧了。

        傅应飞伸手去探许鹤的额头,比平常热一些。

        “没事,小感冒。”

        许鹤弓着背找药,拿起儿童退烧药泡了一包,粉嘟嘟的药液盛在碗里,闻上去是香香的草莓味。

        他喝完,看见傅应飞蹙着眉,眉心拧得能夹死苍蝇。

        “别这个表情,好像我要烧到神志不清了似的。”许鹤笑骂,“走,打决赛去,出身汗就好了。”

        傅应飞也没说什么,起身用保温瓶装了一瓶京都念慈安枇杷膏泡的热水,和许鹤一起坐着车赶到学校,转头又上了大巴。

        儿童退烧药虽然加了儿童两个字,但药效却不差,许鹤坐上大巴后就开始出汗,脸色红扑扑的,比没生病的时候还好。

        傅应飞这才放了点心。

        等到了蓝京体院仙灵校区的体育馆。

        许鹤脱掉外套,准备开始热身,队服前的1字露出来以后,一个人板着脸走到他面前。

        这人穿着和体院附中其他队员截然不同的红色队服,显眼极了。

        ——是自由人。

        许鹤反应过来,意识到他应该是昨天那个小哭包的哥哥。

        小哭包的哥哥身高约170左右,看上去没比他弟弟成熟多少,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

        他肃着脸,双手插在队服裤子的兜里哼了一声,“就是你把我弟弟弄哭的?”

        很有气势。

        如果没在队服裤兜里藏大布丁就更好了。

        排球队服的裤子本来就短,堪堪遮住大腿根,注定没有很深的兜。

        许鹤盯着支棱出来的蓝白色塑料袋和袋子上的大布丁三个字看了一会儿,小声提醒:“你的大布丁雪糕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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