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黄雀鲊
面发得极好,祝陈愿开始调馅,先放入精肉馅,分次往里头加入剁成烂泥似的油脂肥膏,单精肉吃起来会发柴,只有肥膘吃起来会出油发腻,两者的量把控得好,肉馅才会润滑。
再往肉馅里面加一点砂仁末和花椒末,加香油、酱,还得要加切细碎的葱,葱要炒过后才能搁里头,不然馅的香气就会被生葱气给遮盖,反而不美,最后放盐搅拌。
“大娘,等会儿你帮我包馄饨,让小叶生火。”
祝陈愿洗手后拿出面团,边揉边说,叶大娘包馄饨的手艺很好,包的又细致又好看,是她不能比的。
她往面团里加点绿豆粉,揪出一小团,擀面杖转动几下,一张很薄的馄饨皮成形,她手上动作很快,不过多时,馄饨皮叠成一摞,大小基本一致,中间稍厚,而边缘薄。
叶大娘往馄饨皮边缘蘸水,上下手指齐齐使劲,放开手后,就出现一只褶子均匀好看的馄饨。
一排排白而小巧的馄饨占满了整张案板,祝清带着祝程勉和从外头进来,转身看到馄饨,倒是很欣喜,“看来我今日能多吃点。”
他喜欢吃面食,不拘是馄饨还是蒸饼之类的,带汤的喜爱程度要更多一些。
“阿爹,你坐在这等会儿,我现在下馄饨,我们先吃点垫垫肚子。”
祝陈愿擀完面皮后说道,锅中的水翻滚,她拿勺子搅拌热水后,再下入几人份的馄饨,馄饨入锅后,冒起的小泡才消停下去,转眼又泛起来。
她没盖锅盖,一直往里头洒水,里头的汤水保持滚沸,这样煮出来的馄饨里头的馅才会熟透并且有味。
直到馄饨熟透后,先倒汤在放料的碗中,再舀出馄饨。
碗中的汤汁多,油腥浮在表面,葱花点缀,馄饨像月牙沉浮在汤水中。
祝清和用勺子捞起一个来,散散热气,凑到嘴边咬上一口,连皮带肉进到嘴里。
皮软,馅瘦而不柴,只要稍抿会儿,成团的馅就会在嘴里散开,剩下的馄饨蘸点香醋吃,醋味渗进里头,带着些微的酸,却也十分开胃。
祝清和吃完后,拿勺子搅拌馄饨,开口道:“岁岁你的手艺果然尽得你太婆真传,她剁馅时就喜欢将葱炒熟再拌到里头,葱味特别淡。”
他跟祝程勉这般大的年纪,爱吃馄饨,却不喜欢吃里头的葱,他阿娘也有意思,怕他不吃葱,以后可能会不聪明。
左思右想后,就将生葱炒熟,再尝后没有那股气,和馅混在一起包给他吃,端的是拳拳慈母心。
祝清和默默叹气,一大碗馄饨转下肚后,锅中还剩着几只,都被他给包圆了。
祝程勉则才吃完一只,他就忍不住开口央求祝陈愿,“阿姐,你能不能给我做点酱菜,我想带到学堂里去。”
还没等祝陈愿出声,他又开口,“今日吃面时,旁边坐得是班上的同窗,他叫晋平安,午食总是一个人吃饭,也不爱说话。但他人特别好,我们坐在他旁边,不过看了一眼他的酱菜,他就让我们尝尝,这酱菜真的很好吃,我就说以后一起吃饭,我也给他带酱菜来。”
祝程勉装的可怜巴巴地看向祝陈愿,希望她能答应自己的请求。
“明晚再给你做,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了,快点吃你的馄饨。”
祝陈愿答应后,又催促他快点吃,冷掉的馄饨口感不好。
得了许诺的祝程勉,嘿嘿笑了一声,开始专心吃起馄饨来。
…
食店里迎来的头位食客,是黄鹤师徒两人,老爷子步子迈得大,蒋四跟在后头小跑进了院。
刚进门,黄鹤就嗅到很浓的芥辣味,光是闻都让人口舌生津,恨不得直接拿罐芥辣来,筷子蘸着就往嘴里塞。
他是川蜀人,吃辣自然不在话下,这么浓的辣味除了上次他吃过的姜辣羹外,其余地方倒是很少闻见,很地道。
快步往里头走,黄鹤刚坐下就喊,“来两碗馄饨,有芥辣的话,上一份。”
蒋四的口味随他师傅,都好吃辣的,两人也没有心思聊什么,只等祝清和将两碗馄饨端来,外带一份芥辣和一壶醋放到桌上。
黄鹤吃辣不加醋,他总觉得又酸又辣的东西吃起来坏了菜的味道,蜀人就好那辣得发麻到舌底的滋味,跟烈酒浇伤口似的,才够味。
要是想辣,却又辣得不爽快,那对黄鹤来说,就是甭做,免得败坏了菜蔬。
芥辣呛鼻,要是不好这口的,光闻见就肚里烧心一般难受,黄鹤往馄饨里头舀了一勺黄绿的芥辣,搅拌开来。
清淡的汤汁裹上辣味,黄鹤只喝了一口,就忍不住开口,“小娘子这做芥辣的手艺,要是放到川蜀去,也是排得上号的。”
辣得一绝,舌尖只刚碰到汤汁,一股麻意就从舌尖传到舌根,麻后头是辣,等辣过去后,只留满嘴的辛香。
天冷就适合吃芥辣汁,一碗辣汤下肚,从头到脚都暖和起来,让人都恨不得去外头跑个几圈,散散热气。
“赶明儿,你也给我去捣几罐芥辣汁来,我就菜吃。”
黄鹤咽下口中的馄饨,撂下一句话。蒋四吃得正舒服时,忽然听见这句话,上扬的嘴角立马耷拉下来,欲哭无泪。
这捣芥菜子不就是活受罪,又辣又呛,蒋四心想自个儿这几天都抢着干活,也没有哪里得罪他老人家,怎么又要折磨他。
他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嘴上应得极好,只是这后头半碗馄饨吃得味同嚼蜡。
送走黄鹤师徒,后面人来来去去,一波又一波,好吃辣的,都对这芥辣赞不绝口,而祝陈愿心如止水,反正以后是再也不擂芥辣汁。
晚间大家回去时,祝陈愿才发现,夏小叶自从捣完芥辣后,就特别沉默,吃馄饨时拿勺子手好像也在抖,她只要一看过去,立马又恢复了正常。
她心里有疑虑,上前拉过夏小叶的手,之前稍微好点的手又开始红肿,还有血丝,祝陈愿很懊恼,眉头紧锁,“我都忘了你手上有伤口,根本不能替我捣芥菜子的。”
“没事,一点小伤口,哪里值得小娘子皱眉的,我回家拿东西擦擦就好。”
夏小叶说得满不在乎,即使手上是真的很麻,又痒又痛,她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受伤,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忍忍就过去了,不值得一提。
可祝陈愿还是难受,拿了药膏替她涂手,心有愧疚,声音也低落,“你好好涂药膏,这罐带回家去,今日属实是辛苦你了,明天歇一天再来,放心,工钱还是有的,养养再来,不然我可难受到今晚都睡不着觉。”
她动作轻柔地将药罐塞到夏小叶手里,又说道:“难受别老捂着,痛就吃颗糖。”
祝陈愿又抱来个糖罐子,里头有她买来的糖块,装到篮子里头,挂在夏小叶的胳膊上,叮嘱道:“明日你不要过来,养养手。”
夏小叶直到走出很远的距离,眼泪才落下来,早先她擂芥辣时,也都这样忍痛过来。命贱的人,何来会有人在乎。
可今日的事,却告诉她,有人真的会在意。
她拿出块糖来,塞到嘴里,很甜,甜得手上的伤都不再疼痛。
…
祝陈愿提着明日要送给宋嘉盈的芥辣汁,却总会忍不住想,芥辣捣在伤口上会有多疼?大概跟往伤口上撒盐一样。
她不算是个很能忍痛的人,要换成是她自己,就算不当着人前掉泪,也一定会背着人哭,可夏小叶没有。
这么一想,祝陈愿心里越发沉甸甸地,总忍不住想要帮她一把,怀揣着这个念头,到家后才算有了点思绪。
陈欢的声音打断了她脑中的想法,“明日你不是去阿禾家里吗?带两罐蒙顶新茶去,她爹娘都爱喝,旁的你看看还要带什么。”
“再带两罐芥辣汁,阿禾爱吃鱼生,我明早将米师傅大儿给的那条鲫鱼也给带过去。”
祝陈愿一早盘算好了,年节过去后,上门并不要带什么东西,只是她好久没去看过宋父宋母,才想着带点东西去看看。
东西都备齐全后,除了还养在水盆里的活鱼,祝陈愿回房歇下。
天刚亮,祝陈愿就往厨房里头的储物间走,里面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罐子,透过窗棂照进来的光亮,她找出来一个扁坛。
她抽出边缘的篾片,拆开上头包着的箬叶,一股奇香从坛口钻出来,祝陈愿闻这味,就知道之前腌制的黄雀鲊可以吃了。
这是她拿买来的去毛黄雀腌的,腌黄雀可有讲究了,不能沾一丁点的水,得用酒将它们身子上的浮毛脏污洗干净。
往底部放红曲、盐、椒、麦黄、葱丝,味道要调好,再塞入黄雀,一层黄雀一层料,将扁坛给塞得紧而实。
日子到了之后,就将里头的卤汁倒掉,换成酒来泡这坛子的黄雀。
这熟成之后的黄雀鲊,论甘肥厚味,难以比也。
祝陈愿将扁坛重新包好,带上其他东西,雇了一辆马车,往宋嘉盈的府宅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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