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洞庭香
回到家里后, 祝陈愿进到自己的书房里头,在书架上翻找,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明明记得有一本跟育子相关的书, 怎么就不见了。”
她来回上下巡视, 才在夹缝中找到了这本还是崭新的书籍,翻了几页, 里面写了怀子时的饮食禁忌。
“食兔肉令子缺唇, 食雀肉令子盲, 食鸭子令子倒生, 食鳖肉令子项短,食螃蟹令人横生,食驴肉令子过月。”
每一条都有理有据, 兔子是三瓣嘴, 麻雀一到晚上眼睛看不清楚,汴京的烤鸭都是倒着置于炉中,乌龟脖子短,螃蟹喜欢横着走路, 而驴子怀子时期比人的要长。
书里还写了旁的饮食禁忌, 不可食羊肝、螺肉、犬肉、鸡子、鸡肉、糯米、冰浆…
看得祝陈愿不自觉感慨,虽然早早就知道怀子的艰难, 可是现在光是看到不能吃这些东西,她就觉得更为艰辛。
她匆匆翻完了整本书, 准备明日带过去给乐水夫妻俩, 让他们也好有个准备。
记着乐山的嘱托, 她隔日一早就出门去采买, 洞庭饐名字难叫, 祝陈愿喜欢称这种糕点为洞庭香。
橘熟洞庭香。
皆因洞庭湖多种柑橘, 一到成熟的日子,香气飘满洞庭,文人雅客就将柑橘的香气吟作洞庭香。
但做洞庭香并不用柑橘,而是取其橘叶。
祝陈愿买了一袋带叶的柑橘、鼠尾草,又去边上的药馆买了一罐伏神汤,并带的还有一百二十个鸭蛋,准备午间一起送过去。
到院子里头,她先给橘团蒸了一条鱼,雪蹄则是熟肉,等它们两个吃上饭后,才开始动手做洞庭香。
要先挑拣橘叶,坏的和发黄都不要,清洗干净后,用剪刀剪去叶柄,其余的叶子则剪成碎片,落到砧板上后,拿刀给剁成叶末,放进石臼中捣烂成糊状。
倒进纱布中,挤出汁水来,将择好的鼠尾草嫩头洗干净,放到热水中焯一遍,过凉水后,攥干水分,剁成泥。
做好这两件事情,祝陈愿开始过筛糯米粉,等锅中的叶汁、鼠尾草汁和水煮到沸腾冒泡后,倒进粉中,快速搅拌,再搁点蜂蜜,揉成光滑的面团。
拿刀分成几十个小剂子,搓圆后放到橘叶上,包起来上锅蒸熟。
热气不断往上涌,橘叶香慢慢渗透出来,浮在整间屋子里,祝陈愿一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洞庭香蒸好了。
她掀开竹屉,白气直往她脸上涌来,昏白中一个个深绿柔软的糕点团卧在其中,让人忍不住想尝尝。
祝陈愿自己忍着烫拿了一个出来,蒸好的洞庭香不是馒头的那种暄软,反而是黏腻软滑的。单单是握在手上,洞庭香那股略带凉意的青草味和橘叶芳香直往鼻子里头钻。
外头味道稍淡,撕下那张裹在糕点外的橘叶,大半的味道都覆在上头,香味也随之减弱。洞庭香里头味道更浓,入嘴滑溜弹牙的面团在齿间被咬碎,橘叶香气弥漫得满嘴都是,鼠尾草的些微清凉口感,蜂蜜的甜,让人忍不住再尝一口。
她一连尝了三个才收住手,糯米容易饱腹,不能多吃。后头夹了大半放到食盒里头去,留下一些晚间大家都尝尝。
提上准备好的东西,往乐水的铺子赶去。
食盒还好,重得是那一百二十个鸭蛋,紧紧挨在筐子里头,索性她臂力还成,一路慢走,边走边歇口气,就到了铺子前头。
乐山正拿巾子擦门窗,听见有声响,回头看见她手上提了一堆东西,赶忙将巾子扔到一边,上前几步,提过祝陈愿手里的东西。
一入手发现沉得不行,他震惊不已,“小娘子,你这是提了什么东西过来?”
祝陈愿甩甩手臂,并没有告诉他,“还是进去一起说吧。”
里头的乐水盖着一条花色斑斓的毯子,眼底有些青黑,肚子里的孩子是个闹腾的,害得她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她看见祝陈愿来,还没有说话就先笑,“快点过来坐。”
“嫂子,这不是昨晚知道你怀上了,今日给你带了一本医书,里头写的是怀子有哪些不能吃的东西,你们两个可以看看。”
祝陈愿拿过那一堆的东西,从鸭蛋上头把医书拿过来放到乐水腿上,指着一筐的鸭蛋继续说:“汴京这边送催生礼是要送一百二十个鸭蛋的,这是吉利数,我问过了,说这数表示孩子以后能活到一百二十岁。不过嫂子,鸭蛋吃了虽好,也不能多吃,每天吃上一两个就好。”
催生礼这个可早送晚送的,毕竟临产时还得送别的。
“你这…”,乐水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她眼眶有些泛红,其实第一次怀孕,又差点小产,身边连个可以帮忙的长辈都没有,她心里难受又慌张。
纵使乐山围着她转,忙前忙后,她也总感觉不舒服,今日得了这份善意,乐水是真的想哭。
“嫂子,你可千万不能哭,我听人说,怀子时要是掉泪,那孩子生出来也爱哭。”
祝陈愿知道怀孕的艰辛,她娘怀上勉哥儿时,她已经八岁了,什么都记得格外清楚,身上的浮肿、腿时常抽筋、吃不下饭,那时她娘可是有好些人帮衬的,日子都很难捱。
更别说乐水只有丈夫一人,她拉住乐水的手,“嫂子,其实就你们两个,又不懂得怀孕的事情,可以请个有经验的大娘过来。我在这上头也不懂,倒是帮不了你们什么,不过嫂子要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可以去临水路那里的任家产科看,听得几个大娘说都是不错的。”
她猛地想起来,还有罐汤药,又拿出来放到桌上,“我不是听乐山大哥说嫂子你差点小产,又问了产科的大夫,她说曾伤三月胎者,就喝伏神汤。不过人和人的身子都不同,是药三分毒,也不能乱喝。嫂子你可以先去瞧瞧,瞧好了能喝,也就不用花两个时辰在煎药上头。”
这些心思,让乐水本来止住的泪,忽然又流了下来,她哽咽地说道:“你怎么总是想得这么周到。”
其实她有很多的话想说,比如明明感情没有那么深厚,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又比如,费那么多心思,到底图什么呢。
却在触及祝陈愿那双无比干净的眼睛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与嫂子你投缘,自是费了点心思。瞧我,又扯远了,这不是昨晚乐山大哥让我给你做点洞庭香,说你近来害喜,胃口不好,吃点这个也许能吃下点东西。”
她打开食盒,拿出一盘堆叠好还冒着热气的洞庭香,推到乐水的旁边。
乐水拿帕子擦擦脸上的泪,不好意思笑起来,明明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哪怕是从马背上摔下来都没有哭过,可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时常落泪。
“乐山也真是的,怎好麻烦你,做这个得费不少心思吧。不付银钱我们两个怎么好意思。你不用急着拒绝,你的一番心意,我们两个总不能就扔点银钱来抵,这算怎么回事。等明日,我让乐山做我们女真族的蒸羊眉罕,给你送上门去。不然这糕点、鸭蛋、汤药和医书,我是不会收的。”
两人好说歹说,祝陈愿还是同意了,乐水才先捏了一个糕点递给乐山,自己才又拿一个尝味道。
她近来吃点东西,进嘴不久就会全吐出来,有些荤腥更是闻都不能闻,可这洞庭香闻上去就不让反胃。
试着咬了一口,她觉得橘叶的香气是酸的,入嘴后更酸,还有些微凉的草汁,哪怕在热气下头都能感受到,吃起来并不觉得难受,反而很舒服,一整个吃完都没有想吐。
喜得乐山是直道谢,连她走时都还在那里一个劲地说,祝陈愿到食店后,感觉耳朵边上还是乐山的大嗓门。
夏小叶次次都是脚程飞快地赶回来,脸上的汗水都没擦干。
看见祝陈愿就迎上来,她这次接了米师傅交代给她的活,上前说道:“小娘子,今日米师傅让我先跟你说一声,说是明日太学有上舍试,那边想让你给那些考核为优的做顿饭菜。”
她又悄悄贴近祝陈愿的耳边说,“米师傅说,是因今年的上舍试和公试放到了一起,有朝廷派来的多名礼部官员,所以这上面还是得做番文章的。但他让我转交给你,说是绝不强求,如果愿意去,今晚就先想想做点什么才好,如果不想,你跟我说一声,明日就先不用去,过两天再来。”
得亏夏小叶记性不错,这么一长串的话一个字也没有出错,说完后就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当然得去,这样还能看看太学考的是什么,虽说太学人人皆可进去旁听,我倒是一次都没去过,怕人家不同意女子去,这次难得有机会,明日你跟我一块去吧。”
祝陈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又拉住夏小叶的衣角,拿满是亮光的眼睛看着她,直到她点头,才松开手。
“对了,小叶,今日我买了不少柑橘,你带点回家,给你家小柳吃,上次不是听她说橘团好吃吗,指不定是把橘团听成橘子了,带点回去给妹妹解解馋。还有一些给叶大娘,我记得她爱吃柑橘。”
祝陈愿从食盒中挑出两袋装好的柑橘,放到旁边的架子,转头对夏小叶说到,不等她拒绝,塞了一个到她手上。
“都过去快一个多月了,小娘子你居然还记得。”
夏小叶紧紧握着柑橘,内心复杂。
“你家小柳可爱,当时不是闹了这点笑话,我记得清楚着呢,你赶紧吃,吃完好干活。”
她没在这上头多说,今日除了要做的晚食外,祝陈愿还另外备了一道聚八仙,今晚南静言要过来,刚好可下酒。
拿一只熟鸡切成丝,鹿角菜洗干净放到一边先,把处理好的羊肚撕成缕缕细丝,糟姜、煮熟的春笋切丝,草肚胘切成细条,羊舌切片,虾米放到滚汤里煮熟捞出,所有料都放到大盘里头,都是熟透的,到时候只用往上头倒醋或放点芥辣汁,就能吃了。
这道菜不光是下酒,还有醒酒的功效,不怕晚间喝醉。
她等南静言过来,从晌午等到食店里人都走得差不多,才等来空着手进来的南静言。
才两天不见,她的脸色看起来还行,不过却像是做贼似的,轻手轻脚的,关门时还要从门缝中往外头看一眼。
祝陈愿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她上前一把捂住,声音轻的根本听不见,“你先别说话,等我们到了楼上再说。”
好奇心被勾起来,祝陈愿去端了蒸在锅里的聚八仙,和南静言一起上了楼。
又听她说道:“等我先尝尝这道菜。”
这两日根本没吃好,一闻到这醋味,忽然就有了食欲,祝陈愿还贴心地给她拿了一碟芥辣汁。
南静言夹起一筷子还是烫的聚八仙就往嘴里吃,料太多,她第一口连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尝出来,囫囵吞枣就咽了下去。
后头就夹得秀气了一点,这下慢慢品尝,嚼到了笋丝,很有脆劲,配上生醋味道也不显得奇怪。虾米很新鲜,带着一点点的咸味,鸡丝最容易吸汁,醋味全在里头。
鹿角菜吃起来爽脆咸甜,咬起来比笋的声音都要大,糟姜一点都不辣,也没有呛人的味道,配上羊肚一起嚼,真的是韧劲中又满是姜香气。
羊舌她特意蘸了一面的芥辣汁,进嘴辣得她都快哭了,嚼完后大口呼着气,喝了一口水,辣意稍稍减退。
这下子她暂时也不想动筷子了,有点大舌头地凑进去跟祝陈愿说:“这两日我都待在宅子里头,根本不敢出来。”
“咋了,你得罪人了?”
祝陈愿正吃着呢,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她。
“呃,算是吧。”
一想到当时那个场面,南静言难得想找个地缝将自己给埋进去。
脸上冒起热气,还是硬着头皮接着跟祝陈愿说起那件自己都羞以启齿的事情,“那天,不是看完社戏回去,我左右也是睡不着,然后就晃到了,那个江渔的酒馆里头。”
她说到这,猛地将头埋到自己的手肘里头,实在是不太说得下去。
“你好歹先让我听完呐,你,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吧!!”
祝陈愿想到话本上头写的什么酒醉后发生的事情,突然声音变得震惊,眼神也开始不对劲起来,然后她突然想起,南静言不是千杯不醉吗?
难不成是江渔?
“如果是呢,该怎么办?”
南静言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惊得祝陈愿的口水都要喷出来,连忙绕到她旁边,跟她挤在一张凳子上。
“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呀,你不是不会醉的吗?”
她都想直接上手摇晃南静言了,为什么不一口气把话说完。
“就是,嗯,他店里不是有卖烧酒,那天我就、、醉了,然后脑子不清醒…,就…扒下了……人家的衣服,还”
说到后头,南静言的声音越来越轻,说话吞吞吐吐的,一句话心虚地都说不完整。
“还给人家怎么了?!”
“还……亲了,他一口”
就因为这事,南静言这几天完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杂七杂八的,她都不敢想,自己为什么会醉到干出这种事来。
可她深夜闭上眼睛时,却发现自己除了震惊,居然没有别的感受,连一丝的反感都没有,好像,还生出了一点窃喜。
南静言懊恼地用头磕着桌子,她难不成真的出现了什么毛病。
“那江渔呢,他就什么话都没有说?”
事已至此,祝陈愿惊讶到感觉脑子里头塞了一团棉花,晕乎乎的时候还不忘继续发问。
她能说江渔比她眼睛瞪得还大吗,脸红了一大片,紧紧拽住自己的衣服,就那样死死咬着嘴唇,拿眼角不停地偷瞄她,
当时酒馆里头静得没有人一个人喘气。
只有一脸懵的南静言和从脸红到脖子的江渔,两个人在烛光里对望。
那时,南静言的脑子里头只有一句话,喝酒误事啊!!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我在写什么狗血的剧情,快要笑死了。
还有之后南静言成婚了,我们女主可能还在暧昧期,文中不会具体描写配角的恋爱过程,只会飞速过去,专注主角。
食兔肉令子缺唇,食雀肉令子盲,食鸭子令子倒生,食鳖肉令子项短,食螃蟹令人横生,食驴肉令子过月。——宋朝《卫生家宝产科备要》
里头催生礼等参考至《过一场风雅的宋朝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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