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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梅花汤饼


说好要招待宋嘉盈,自然是不能糊弄的炒几个小菜就完事,祝陈愿抿着茶汤,心里却盘算开来,今日午食得煮什么才算好。

        只有鱼可不够,哪怕山野人家招待客人,也得整几个大菜。

        家里备的大多都是干货、腌制品,新鲜时蔬并不多,正在祝陈愿盘算着要不要去外面买点,才想起昨天买的鹅肉还没吃,还有块豆腐,再加上还有腊肉和干瑶柱,菜品已经齐备。

        “阿禾,要不你坐在这歇会儿,我到厨房去准备准备。”

        “我自是跟你一起去,还能帮你生火呢,你这是怕我嫌弃庖厨不成。”

        宋嘉盈作势就要生气,还没摆出脸色来,光是看见祝陈愿的脸,就装不下去,只能掩面大笑。

        姐妹俩还站在厅堂里时,宋嘉盈才想起,一拍脑门喊道:“我真是的,哪有在年节上门却不带点东西来,还过来蹭一顿饭的。”

        她昨日备下的礼品,因着早间起得早,也忘记带了,宋嘉盈现在是真的懊恼,礼品里还有她给祝陈愿从宿州带来的烧鸡。

        “你可别送了,前年你拿过来十只鸭,非得叫我养着,说是补补身子,结果根本关不住这一群,满地乱窜。最后全杀了,请街坊邻居喝了一碗老鸭汤。

        去年你又送了百来斤的崧菜,吃都吃不完,到现在我看见崧菜都绕道走,你说你投其所好,也不是这么个投法呀。”

        说起这个来,祝陈愿有一大堆的话,到了厨房里还没说完,互送节礼这事真的有太多能说的点。

        宋嘉盈被她说得干咳好几声,都不敢回嘴,心里嘀咕着,这不是看到点好东西就想多送点,罢了罢了,十来只烧鸡都留着自己吃!

        她鼓起嘴巴,熟门熟路地到灶台后坐下,拿起发烛就生火,裙摆垂到地上,染上一片的灰尘,她也全然不在意。

        年前腌制好的腊肉挂在房梁上,要祝陈愿踮起脚才能拿下来。

        腌好的腊肉光是瞧着并不算好看,红黑相交,还有附在腊肉上的尘烟。祝陈愿切下一截,够他们今日午食吃的。

        冷水下锅先放到锅中煮,煮腊肉得先在沸水中煮一会儿,去除腊肉汤汁里的肥油。

        盖上锅盖,祝陈愿得去取出之前藏在家中储物柜里的干瑶柱和玉兰片,厨房后头有一个小房间,里面放的都是一些珍藏的食材。

        “这是干瑶柱吧?”

        宋嘉盈凑到案桌上,看祝陈愿放置在碗中的干瑶柱,不可思议地问道。

        干瑶柱是江瑶晒干制成的产物,新鲜的江瑶在海物中最为珍稀,便是在宫廷馔品也不落下成,也无外乎宋嘉盈会如此失态。

        “你别是忘了我外祖父是干什么的吧。”

        祝陈愿的外祖父是明州海商,一代代传承下来,到了他这一代,海商陈家已经在明州站稳了脚跟,还牵头成立了海商商会。

        海商虽是出海靠天象,很容易会遭到海难,但也赚的是盆满钵满,攒下来何止万贯家财,便是陈欢的妆奁产就有十万贯,还不包括其他的。

        江瑶等明州盛产的海货,她外祖父恨不得都给她打包带回去,每次的说辞都是,多吃点好的补身子。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干瑶柱也别给我,我带回去也只是糟蹋好东西。”

        宋嘉盈想起自家娘亲时好时坏的手艺,再馋都只能放弃这样的好物。

        “那你午食多吃点。”

        祝陈愿低头说道,将干瑶柱倒在盆中,注入没过盆中的清水,泡发一炷香的时间。

        明州出产的江瑶,其实是因为个头大才有其名,小的叫沙瑶。江瑶的贝肉老而柴,腥气味也重,世人奉若珍宝的是里面的肉牙,味道真真是上乘。

        配菜玉兰片也放在清水里泡开,玉兰片名字很雅,但却不是玉兰花制成的干片,是用冬笋切片烘干制成,因外形极似玉兰花而得以命名。

        最重要的菜品处理完,旁的鱼和豆腐祝陈愿那是信手拈来。

        赤梢鲤是河鱼,不能用沸水去烫,得直接浸入锅中冷水煮透,里面的鱼骨头才会变得酥软,即使吃到了也不会扎在喉咙里。

        处理豆腐的时候,祝陈愿颇为可惜地说,“要是你昨儿个就跟我说你今日要来,我必定得去买只还没长成的小鸡来,用鸡汁来煨煮干瑶柱,吸满了汤汁的江瑶才可谓是席上珍品。”

        现下江瑶的做法多样,大多是生丝江瑶、酒烧江瑶和做成江瑶清羹,每种吃起来都别有风味,可要祝陈愿说,她还是最喜欢这种。

        今日来不及,只做这干贝汤,也不算埋没好东西。

        “我可不挑,就算你随便拿把生的菜糊弄我,我都心满意足,更别说你做干瑶柱招待我。”

        宋嘉盈这人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容易知足,不会得陇望蜀。

        “是是是,下次你来,我就拿把生菜招待你。”

        又挨了她的一记轻飘飘的捶打,祝陈愿继续低着头处理着梅花嫂子家的豆腐,天冷,即使是放在厨房水盆里的豆腐,也被冻住边角,虽然跟新鲜的相比口感肯定有所损失,不过天冷,倒也不妨事。

        嫩豆腐有嫩豆腐的吃法,老豆腐也亦然,祝陈愿从旁边的调料筐中翻找出十来个香榧子,有技巧地剥开外壳,刮掉里面香榧子果仁的黑皮。

        拿石臼捣碎,研磨至颗粒物明显,不需要磨成粉末,她拿着刀,将豆腐横切竖切,宋嘉盈看着她几刀下去,放在盘中的豆腐就变成大小一致的方块。

        刀功的奇妙真是她这辈子都参不透的事情。

        祝陈愿将沸腾的腊肉取出放在一旁,洗锅,等锅烧制通红,放油,倒入葱段、姜末等料,取出后,豆腐就放在锅边上煎制两面金黄后夹出。

        再放入黄豆酱和香榧子末,加入适量的清水,凭手感放入一点调料,等到锅中冒泡,将豆腐放置其中,大火收汁。

        一股浓郁的香气随着热气飘到宋嘉盈的鼻尖,她深呼吸,只觉得自己馋得口水都快兜不住了,实在是丢人。

        “我得去门口吹吹冷风,不然没等伯父伯母来,我就得将这盘豆腐都给吃光了。”

        宋嘉盈丢下一句话,赶忙捂住鼻子跑到厨房外头去,哪怕外面飘着大雪,冷意四起,她都觉得好过在里面饱受煎熬。

        盆中的干瑶柱泡发后,洁白地跟外头得雪花一般,约有四寸长,泡发几个就占了满满一大盆。

        祝陈愿捞出江瑶柱,将它切成合适的大小,往盘里加水,加绍兴醋,醋得绍兴酿制的才算好,酸的有度,又很香醇。

        上面蒸江瑶柱,煮玉兰片,得用浸泡它的清汤煮,而不是水。等到时间差不多,祝陈愿忍烫,将蒸透的江瑶柱撕碎成条状,放到锅中炖煮。

        汤汁起泡沸腾,即可捞出,味道香的都飘到隔壁,飘到巷子里去。

        忙活完一顿饭菜后,陈欢几人也扫完雪,踩点回来,正跟宋嘉盈寒暄着。

        本来宴客得到厅堂里去,可外头的风雪太大,陈欢干脆关了厨房的门,大家坐在里面吃饭。

        “开饭啦!”

        腊肉炒韭菜,干贝汤、煮河鱼、煎豆腐外加一只烧鹅,摆在一张桌子上,听着菜名平平无奇,可却是色香味俱全。

        大家围在桌前,陈欢一个劲地招呼着宋嘉盈,“阿禾多吃点,你到这来可别客气。”

        “哎哎好,伯母你也多吃点,还有伯父跟勉哥儿。”

        宋嘉盈嘴上很客气,夹着筷子的手却已经蠢蠢欲动,眼睛盯着前面的菜肴,只等着长辈动手后,就立马夹一块金黄色的豆腐来解解馋意。

        等到祝清和夫妇下筷后,宋嘉盈立马快准狠地夹了块豆腐,筷子中间的豆腐颤巍巍的,好似立马就要断成两截,可直到放到碗里,也没有断裂的痕迹。

        她从豆腐边角下口,原本寡淡无味的豆腐,裹满流动的汤汁,味道在收汁时好似无孔不入般的渗透到豆腐里面,很是入味。

        发黄而带点松脆的表皮,入口油脂与香榧子的混合,宋嘉盈只觉得光是配豆腐,她就能吃下三大碗饭。

        “来,喝点汤。”

        祝陈愿拿勺子盛了一碗干贝汤,放到宋嘉盈的面前。

        盛在白瓷碗的干贝汤,上面漂浮着一层极淡的油脂,碗中不时晃动的江瑶柱置于玉兰片上,色泽都那么的浅淡,连丝分明显眼的颜色都没有,却能勾起人沉睡在胃里的馋虫。

        宋嘉盈一手捏着勺子,一手捧在碗沿,低下头喝汤。

        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宴席上,喝汤的时候得特别注意,发出声响是极为失礼的事情,纵使宋嘉盈再大大咧咧,也不会在礼仪的事情上犯错。

        鲜,极鲜,如果非得夸张的形容,那就是好像在吃刚从海里捞上的江瑶柱一般,只取它的肉牙,倒点醋和酒,撒点盐巴,那种不加任何上好的调料,只有最本真也最新鲜的味道。

        哪怕是成丝的江瑶柱在触及到牙齿,都会有轻微弹牙的口感,玉兰片嚼动的时候,能听见清脆的声响,就跟在吃新鲜的笋片一般。

        这是宋嘉盈最佩服的地方,明明都是干货,已经脱水到轻飘飘,仅在水中浸泡一会儿,做出来的跟新鲜得没有两样。

        “怪不得哪怕是干瑶柱,都有那么多的人趋之若鹜,更何况明州一年才产出不到千只的江瑶,都早早被达官贵族给订下。”

        陈欢呷一口汤,放下碗,不无感慨。

        干贝汤虽然美味,但其实要她看来,跟新鲜的江瑶柱还是有差距在的,那种甘鲜脆美的口感是干贝所不能比拟的。

        祝陈愿点头附和着,接着夹其他的菜品尝。

        腊肉肥而不腻,鹅肉的口感没有刚买来的时候好吃,鱼肉肥美,但有点寡淡,要沾点汤汁,才算是相得益彰。

        一顿饭吃得众人满嘴流油,就算是平日吃饭只吃七八分饱的祝清和,今日都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饭,更别说祝程勉吃到肚子微凸。

        “要是这饭能天天吃到就好了。”

        祝程勉瘫在厅堂的椅子上时,明明已经撑得难受,嘴上却还在说着吃的事情,转头看向祝陈愿的时候,带着很明显的希冀,却没人应他。

        午间的风雪小了点,祝陈愿拿出备好的节礼,一袋子雪花酥、一袋子干瑶柱还有其他做好的腌菜,让宋嘉盈带回去。

        “那你们两个注意看路,别急,小心路滑。”

        宋嘉盈得回去了,祝陈愿送她出去,陈欢在她们两个出门后大声喊道。

        两人各自撑着一把伞,走在小巷中,路中央扫出一条道来,还印着来往行人凌乱的脚印。

        “这次出门后,我娘就得拘着我留在家里,让我别一天出去疯玩,得好好练练我的女工,再来找你就得到上元节了。”

        宋嘉盈的声音里面满是生无可恋,不过却没有办法,谁让这次全家人都站在她娘那边,她要是溜出门去,过会儿就会被发现。

        “离上元节也没几天了,你实在闷得慌,到时候我有空就上门找你去,可别跟伯母顶嘴了。”

        祝陈愿很了解她的性子,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留在家中练女工,她根本做不到。

        因为今日大雪,巷口赶马车的人也多了起来,根本不用费心力去找。

        看着宋嘉盈上了马车后,祝陈愿一手拢着自己的袄裙,一手撑着伞,在雪中漫步,往食店赶去。

        雪天地滑路难走,得万分小心,明明平时不长的路,她也磨蹭了好半天才到,等她到时,叶大娘早早等在门口,看见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扬起笑容来。

        “小娘子来了,慢点走,我想着雪天地不好走,等会儿出门太迟在路上耽误工夫,才早早出门,我来的有些早了。”

        祝陈愿开锁后,叶大娘在她后面说着原因。

        “是我光顾着脚下,却没注意,走岔道了。大娘,我们烧点水,灌两个汤婆子,暖暖手先。”

        她露在外头的手都冻着通红,风拍在她的脸上,鼻子也泛着红意,只差没流鼻涕。

        立春前后最难熬,年前好歹还有日头,可现下还有风雪,就算是待在屋子里,要是不升地炉和火盆,那冷意会直钻到骨头缝里去。

        捧上热乎乎的汤婆子,围在火盆旁,祝陈愿才感觉僵硬麻木的手逐渐回暖。

        今天的晚食要做梅花汤饼,叶大娘看暂时也帮不上忙,自己提着一把扫帚就去外头的院子扫雪去了,总不能让食客踩着厚厚的积雪进来。

        做梅花汤饼得用到老母鸡,昨天她顺带买了几只,毛都退得十分干净。

        祝陈愿拿了一把比她脸都还大的砍骨刀,紧握在手里,顺着脊背剁成两半,鸡爪、脖颈、翅膀…一个个部位都被扔进锅中,放入姜片去腥焯水。

        汴京城的梅花落得很早,白梅更是少见,不过她惯常去采买菜蔬的贺家有门路,他那里还有几袋子新鲜的白梅。

        白梅放到清水里浸泡,祝陈愿小心地洗去白梅上头落的尘渍,换到另一个盆中,往里面倒入一半的开水,加入檀香粉,留着它在盆中浸泡半个时辰。

        祝陈愿冷得受不了,将手放在火盆里烤上一会儿,手要是僵硬的放不开,那和面时手感也会差上一些。

        冷天和面,得在灶头上有火气的地方,那里温热,面会醒发得快一些。

        和面也算是祝陈愿的看家本领之一,做什么吃食活什么面,要烤得和要煮的就不能和成一样的,不然吃起来便是旁人都没有察觉,祝陈愿都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她刚学厨时,因为手软没劲,想着面反正和成团就行,根本不关心和的到不到位,太婆也没有因此骂她,只是又自己上手和面,让她尝尝两者的区别。

        她做得硬而实,入水煮后,只吃第一根时还好,虽然觉得梗在喉咙噎得慌,但尝了祖母做的面后,筋道又软滑。

        她也不敢再偷懒,以至于现在她和的面已经跟太婆几十年的手艺不相上下,大家都说她的聪明劲三分在书上,七分在厨上。

        一边端起浸泡白梅的木盆,倒在极细的布上过滤残渣,只留下里面的汁,往白面里分几次倒入这个汁,再上手把味道揉进面团里。

        面团和到软硬适中后,盖上盖子醒发。

        她背对着厨房,听得紧闭的门发出吱呀一声,还以为是叶大娘扫完雪回来了,也没转过身,只是嘴上喊着,“大娘,你回来得正好,给我看看灶膛里的火,加点柴火。”

        “叶大娘还在外头扫雪呢,我思来想去,还是得来食店看看。”

        陈欢关上门,拂去身上落的雪,回着祝陈愿的话,又开口,“可别碰冷水,不然你来小日子时又得疼上好几天,还有没洗的菜吗,我给你洗。

        要不再招个手脚伶俐的小丫头来,帮着洗菜生活,干点活计,不然没得我和你爹的帮衬,就你们两个得忙到什么时候去。”

        陈欢的话不无道理,之前两年生意也算中规中矩,几人也能忙得过来,可今年才刚开门,食客就猛得多起来,这几天人手都不够用。

        可祝陈愿也想找,可现在找个合心意的帮手,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一个。

        祝陈愿表示会赶紧找人过来,陈欢才不再说这件事。

        等到面醒发好,祝陈愿揪出一团,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一层,为了避免粘连,她又取了一点白面拍在面饼上,折叠起来,用刻好的梅花印子按在面上,出来两朵小巧五瓣梅花。

        “岁岁要不我烧一锅热水,倒在桶里,给外头过路的行客分一碗,不顶饱,暖暖身子也好。”

        陈欢倒不是烂发善心,只收刚才她从外头走来时,食店汴河前还有顶着风雪在那里扛货的役夫,衣服单薄打着补丁,还有岸边卖货的老人,光是瞧着就觉得赚点银子养家糊口极为不易。

        祝陈愿很是赞同,“我这还有几罐桂花细粉,全都倒进去,热水虽好,却寡淡无味,烧点桂花汤,让大家暖暖身子吧。”

        她拿过桂花细粉,让陈欢自己折腾,她则开始印梅花,等祝清和两人过来,就可下水开始煮,先把自己人的肚子填饱。

        …

        风雪天,不止时辰过得快,连天都黑有些早,陈欢就守着满满两桶的桂花汤,坐在食店门口,她不怕丢脸,要是看见有人路过,还会招手,喊着请他们过来喝一碗。

        她是好心,可有些人面子极薄,以为喝了汤,不入食店吃点东西的话,就会惹人诟病,正好到饭点,也就到食店去吃点东西。

        无形之中,倒是给食店带来了一波客源。

        以至于常员外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楼下坐着满满当当的人,还全都是生面孔,只有靠门边上还有一个座位。

        怕被人抢先了,他赶紧坐下,祝清和一看见他,立马上来招呼,“常员外,今日就只有梅花汤饼,给你老上一份?”

        “上一份上一份。”

        这么多人,常员外也不好意思寒暄,直截了当,在等梅花汤饼上来时,这耳朵一直没闲着,听旁人怎么说。

        坐在他旁边的是个老丈,他光瞟上一眼,就知道这人不简单,衣服都是不显眼的绸缎。

        老丈吃了半碗的梅花汤饼,抿着嘴巴似乎在回味,扭头跟对面的年轻男子小声说道:“这小店做的梅花汤饼,竟能比拟王家楼做了几十年的,不过要我说,用的料不是上乘的,倒是可惜了这手艺。”

        老丈对吃的极为挑剔,通常吃一口,便知其水平用料,能入他眼的也没有几家食店。

        “要是这汤底能用宿州清镇那边饲养的老母鸡,那滋味才叫一绝,真真是可惜了。”

        他轻微摇头,带上那年轻男子,留下那半碗梅花汤饼转身就走。

        听得常员外纳罕不已,正咂舌呢,鼻尖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梅花香气,直往他鼻尖里钻。

        低头往下一看,青质的莲瓣碗里浮着一朵朵小巧的白梅,上头还有纹路,搭配的勺子都是雕成梅花样式的汤勺。

        光从卖相来看,就极大地满足了常员外喜欢附庸风雅的心理。

        他不自觉地端正起身子来,仿佛自己是在参加宴席,吃汤饼前,得先喝汤头,他倒是要尝尝,那老丈说得可惜了是什么意思。

        汤头确实用老母鸡熬制的,没有一点肉末,这点常员外非常满意,梅花汤饼本来就是清雅的吃食,自是不能见到一点肉腥。

        再尝汤饼,好的汤饼即使小也要见功底,他用舌头抵着一朵小巧的面花,用牙齿咬一口,檀香和梅花的香气,不明显却萦绕在唇齿之间,面花软而滑,都不用吞咽,就能顺着汤汁滑到肚里。

        常员外满意地点头,什么可惜了,要他说,这汤饼好吃得把舌头给吞下去。

        就在他快吃完时,有人从门外走走进来,脚步犹疑,最后坐在了常员外的对面。

        常员外拿出丝帕擦着自己的嘴唇,猛地看见前面坐了个穿着几件夏衫,还打着补丁的汉子,尤其看他进来一直低着头,连喊祝清和过来都不敢,心里颇为唏嘘。

        汉子是汴河上搬运东西的役夫,叫夏民,他就是个卖苦力的,要不是刚才他从这里经过,陈欢非得叫住他,让他喝一碗桂花汤再走,他是断不会进来食店里头,尤其听闻卖的是什么梅花汤饼,更不是他这种粗人可以吃的。

        可他想起桂花汤香又甜的味道,以及家中长女要过十五岁的生辰,走到巷口了,又一路跑回来,忍着羞色进了这家食店。

        忍痛付了二十枚铜板,他就一直坐立不安,干枯开裂的手指抓着凳子边缘,都不敢直视常员外的眼睛。

        直到梅花汤饼端上来,夏民瞧着跟画似的汤饼,以及浓得要晕开的梅花味道,他似是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嘴里,还没尝着味,这汤和面就已经下肚。

        嘴里还留有梅花的香气,怕它逃走,赶紧捂住嘴巴。回神后,夏民收回一直瞟着汤饼的眼神,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要带给家中长女的,可不敢再吃了,但他自己没带碗,又不好意思高声叫唤,只能捏着衣角,紧蹙眉头,头都扭到一半了,又扭回来,死死咬着满是裂痕的嘴巴。

        最后还是常员外帮他喊的,夏民连忙道谢,赶紧提着木碗跑了出去。

        “小叶,快点出来!”

        夏民兴奋地高喊着,他和女儿就住在汴河不远处四面漏风的破房子中,从里面出来一个黄瘦的小丫头,她看见夏民很高兴,“阿爹,你回来了。”

        “快点吃,在生辰日吃了这样的好东西,来年一定会…”,夏民没读过书,也说不出来好听话,最后就只说了吉利两个字。

        夏民掀了盖子,里面的汤饼晃花了小叶的眼睛,她低垂着头,非要和夏民分食一碗,这样好吃的汤饼,她一生都刻骨铭心。

        望着木碗上刻的祝字,她去学堂偷听的时候,认得这个字,又套了夏民的话,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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