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背弃◎
马车一路癫狂奔走,紧赶慢赶地到了府上,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赵时隽离开昭王府时,府中郁郁葱葱,锦绣风光。
才不到半天的光景,便狼藉一片,府卫更是伤残大半。
天子前脚将他召进宫来,后脚便叫禁军侵入他昭王府。
俞渊左脸颊上被那庞统领削了块肉,血流如注,看着面目很是可怖。
他顾不上止血,只跪在地上,沉声道:“属下该死……”
赵时隽眸光阴戾,声寒如霜。
“你是该死——”
“俞渊,这是第二次了。”
俞渊脸色霎时惨白,从地上狼狈爬起来,便蓦地抽出佩剑要自裁谢罪。
下一刻却被男人重重地踹在胸口,狼狈倒下。
“滚下去!”
赵时隽再不多看他一眼,大步朝后院走去。
那一路上的斑斑血迹,凌乱的剑痕,割裂的灌木,都无一不在告诉他,那些人奔着哪里去了。
一直走到那间熟悉的屋。
他推开门,屋中俨然人去楼空。
碰翻的椅子,打翻的茶具,以及掉落在地上属于少女的那支珠钗。
他捡起来,指腹轻轻摩挲。
面上却骤然生出了无限的阴鸷。
“殿下……”
冯二焦看着这一幕,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男人却背对着他,语气意味不明,“看看,这就是天下之主的本事……”
“纵使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一样要被他压制一头……”
冯二焦顿时一脸见鬼,忙反手将门阖上。
“殿……殿下,这话,这话咱不兴说的啊。”
这隐隐有大不敬的意味,被人传出去,指不定要传出什么祸端。
赵时隽冷嗤一声,眼底却恨意骤生。
父子温情相认才不过持续没足一个时辰,当昭王再次从昭王府折返入宫时,天子也早有准备。
没有人知晓这一回昭王进宫去当着天子的面说了什么,只知晓天子当夜三次传召御医,被气得心口都生疼难止。
京城里的人几乎都是闻风而动。
听闻天子派了禁卫军去了趟昭王府,又听闻宣宁侯府仿佛与昭王一直都有龃龉,天子此举正是为了宣宁侯府。
见着昭王这边将将出现了弱势,朝堂上一些人的动作却很快,将从前一直隐忍不发的奏折洋洋洒洒重新写过,再度频频上奏,参奏昭王的劣迹行径。
这一回天子在早朝上便破天荒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呵斥了赵时隽一顿。
且惩戒对方去皇陵值守满四十九日。
众人惊讶不已。
这回竟真能有个实质性的惩戒落在了这位昭王殿下的身上,再没有像以往一样三言两语的揭过,让他们亦是敏锐地嗅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异端。
也有那过去擅长在昭王身侧钻营抱大腿的墙头草,迫不及待地在赵时隽受罚期间便与他撇清关系,生怕对方会牵连自己半分。
总之当下的情势看来,赵时隽好似突然陷入了时运不济一般,背地里嘲笑讥讽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更是怀疑他此去月余,极可能会从此失去圣宠。
赵时隽对这些一概不理不睬,也懒得让手底下人去收拾这些碎嘴子。
只是在离开京城之前,天子派来的一队禁卫都始终驻守在他府前,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赵时隽离开的前夜,他派人去宣宁侯府给茶花带话,让她明日在城郊的十里亭中送他一程。
她若不来,他就亲自去她府中找她。
果不其然,送去这话之后,第二日他启程出发,在那凉亭里歇了片刻的脚后,茶花便真的来了。
男人凝着冰霜的眼眸在见到她那一瞬,才稍稍缓和。
“茶花……”
他习惯地朝她伸出手去,茶花却下意识退后几步。
她手中攥着帕子,垂眸并不看向他,“还容殿下给我体面,如今我既是宣宁侯的妹妹,一举一动也都关乎着我哥哥的名声。”
赵时隽想到她向来都是面皮薄的性子,更是缓了嗓音,“茶花,你哥哥带着禁卫闯入我府中,我也知晓你哥哥是为了你好。
但你该没有忘记你当日与我的约定,是不是?”
茶花抬眸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轻声道:“可那也是在殿下还是昭王的情况下,才有的约定。”
赵时隽闻言,唇畔笑意收敛几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茶花道:“外面都说殿下将会受到贬责,严重的话,也许会连昭王的身份还能不能保住,都还是说不准的事情……”
赵时隽按捺下心底泛出的冷意,“那倘若我告诉你,我给不了你王妃的位置,最高也只能给个侧妃,你也是不愿意了?”
小姑娘嗓音仍旧一如既往的细软,可语气却不再像以往那样充满怯怕。
多半是回到家中以后,有了哥哥的撑腰。
又或是她终于恢复了宣宁侯千金的身份,有着不同以往的清贵。
“倘若是先前,也许我还会考虑,但……当下自然是不行的。”
赵时隽隐忍道:“茶花,你等我回来,我再给你一个答复可好?”
茶花却将目光看向旁处,声音却愈发低弱下来,“倘若殿下被、被贬低了王位,那我也是不愿意的……”
说白了,当日会主动和他提出要当王妃的话,很显然也只是看重他当时的身份地位罢了。
赵时隽沉默了半晌,“那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他的态度仿佛冷下了些许。
也许他对她是有几分不可割舍的喜欢,可她至如今没再拒绝他,反倒直白告诉他,如果他不是昭王了,她就不愿意了。
要说听到这样的话一点失望都没有,那多半也都是假话了。
他眼下在旁人眼中正是落魄,在她眼中何尝不是?
落井下石的人那么多,偏偏多她一个,个中滋味便陡然变得不一样了。
……
茶花乘着马车回去后,始终都心不在焉。
她比谁都更加知晓落井下石的滋味。
再是喜欢的感觉,也会为此而受到冲击,被冲淡,甚至会消失不见。
这也是她为什么在犹豫之后,决定要去的原因。
去给赵时隽送别这件事情,茶花是瞒着陈茶彦的。
她唯恐哥哥会心生不安,回到家中显然也没有要提起过这件事情的打算。
待去了书房外,茶花便听见陈茶彦与宣宁侯府的一些旧人正沉声地说着话。
“大姑娘必须得趁着昭王离京这段时日定下亲事。”
“侯爷想想,他先前那样的权势,您想将自己亲妹妹要回来,都还要动用到天子御用的禁卫军才行,他若是存心将大姑娘藏起来,只怕天子都没办法,咱们宣宁侯府焉能存有颜面?”
“为今之计,便是将大姑娘立刻嫁人,这样便可止住祸事。”
而这些话背后藏着隐隐的指责,却不大容易叫人听得出来。
茶花一日不嫁人,一日便是无主的花。
如赵时隽这样的,只怕也不会只有他一个觊觎着宣宁侯的妹妹。
而直接被影响到的则是陈茶彦和整个宣宁侯府。
古往今来,红颜祸水从来都不是只存在在史书上。
他们宣宁侯府虽得以平反,但当下却真真是经不起半分的折腾。
里头说话的便是昔日在云舜,被带去指认茶花兄妹俩却假装不认识的忠仆,丁管事。
“丁管事,您老坐下说话……”
陈茶彦自然也记得这丁管事当初是受了不少刑罚,也要冒死掩护他们兄妹的忠义之举,他一把年纪能和其他府里人重返回府都是极其不容易的事情。
另一人道:“换个思路,倘若就和那昭王府结亲呢……”
“这却是无可能了。”
说这话的反而是陈茶彦,他沉声道:“抛开旁的不说,赵时隽若有那心思,焉能直接将茶花强夺入府?”
“况且他的婚事捏在圣上手中,非寻常人等,哪怕只是个侧妃,恐怕圣上都头一个不答应。”
“更何况我是绝不愿让茶花去成为旁人的妾侍,看那些主母的眼色过日子,她性情柔弱,我亦不舍,此话往后也不要再提……”
茶花站在门口默默地听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敲门进去。
屋中人为了这将将扶持起来的宣宁侯府殚精竭力,而茶花当下的境况反倒好似拖了众人后腿一般,只是叫人碍于陈茶彦宠爱妹妹的心思,不好直白说出。
到晚,用完膳食之后,陈茶彦亦是迟疑片刻才道:“茶花,你既到了婚嫁之龄,若有合适的人家,哥哥便为你定下可好?”
茶花道:“一切都听哥哥安排。”
她回答得过分柔顺,以至于陈茶彦都不禁朝她面上打量。
“茶花,你可是存了心结,亦或是没有嫁娶之意?在哥哥面前,你无需遮掩自己,哥哥必然会顺着你的心意。”
他顿了顿又道:“哥哥只希望你余生平安喜乐,顺心遂愿罢了。”
茶花抬眸望了他一眼,“茶花也希望余生可以有一良人相伴,不至于孤独终老,更希望这一切早日平息下来,让我和哥哥都可以重新投入到从前平静的生活里。”
陈茶彦问:“你真是这样想的?”
茶花轻轻地点了点头,“哥哥,我也不是个泥人,怎会对这些事情没有向往?只是不知道如今我还有没有这资格……”
陈茶彦握在身侧的拳心紧了紧。
“茶花,你不要在意任何人的话,你只需要记住,你若不想嫁人,哥哥就保护你一辈子,你若想嫁人,哥哥也会亲自帮你把关,为你选一位良人,不容许他欺辱你一分一毫,你明白吗?”
茶花虽然都一一乖巧应下,可陈茶彦却觉得妹妹如今大了,她的心思反而不是他这个哥哥可以揣摩得透的了。
天子宣了圣旨,要在初一那日接见陈茶彦兄妹俩。
在这之前,裴倾玉亦是来过府上几趟。
打从一开始,裴倾玉在陈家兄妹事情上便一直襄助良多。
他收留茶花也好,帮助陈茶彦查案也罢,哪怕到了后来茶花落入昭王府,他亦是没少帮陈茶彦找出平反陈家冤屈的罪证。
按理说,茶花这般心软的人当是最会感激他的那个。
可偏偏他在茶花回来后几次上门,茶花每每待他态度都颇为冷漠,让他略是不知所措。
这日恰逢灯会,他到底按捺不住,将茶花约了出来。
“茶花……”
裴倾玉向来都是个含蓄委婉之人,可到了当下,他亦是知晓宣宁侯府的打算。
只怕他继续这样含蓄下去,便又要错失第二次机会。
“你可还记得你我之间是定过亲的?”
哪怕只是口头上的,但他们至少也不是毫无关系的人。
茶花瞥了他一眼,见他眼底存着几分灼热的心思,到底再无法继续装傻。
她顿下脚步,同面前温文儒雅的年轻男子轻声道:“裴大人,我是个进过昭王府的女子,大人霁月光风,却是我配不上的……”
也正是因为裴倾玉对她兄妹俩有恩情,茶花才不愿接受他的好意,更不愿耽搁了他。
在她看来,对方这般身份,完全可以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裴倾玉听她冷不丁提起这茬,自然也忆起当日她失忆下被男人哄骗,敛入怀中的情景。
他略是沉默,“茶花,你不必提及这件事情。”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即便是心知肚明的事情,他也不愿叫她总想起这样的伤心事。
“那并非是你的本愿,不是吗?”
茶花抿了抿唇,“大人日后必然会觅得良缘……”
她话未说完,裴倾玉却已然半沉了脸色。
许是有了情绪掺杂在其中,他禁不住握紧她的臂膀,语气重了几分,“茶花,不要总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同样身为男人,怎么会一点都不理解赵时隽的那些心思?
初见小姑娘时,她便好似一只需要人保护的软绵白兔,垂着长长的耳朵,露着楚楚可怜,乖巧动人。
起初他自是将她当做柔弱的人看待。
可茶花这样的女子也只有相处久了才会叫人发现,她并非只是单纯的柔弱。
而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不管怎么做,她都在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纤弱可掠夺的身子就在掌心之下,可她的心却宛若天边的皎月,遥不可及。
这却只会勾得人心生恶念,想要将她狠狠抢占,将她那颗遥不可及的心掠夺……
可裴倾玉不是赵时隽,也并不是非茶花不可。
他察觉出自己略显失态的模样,眸底亦是掠过一抹惊慌,忙松开了手指。
“茶花,对不起……”
他自觉方才瞬间浮现的那份浊念分外不堪,阖了阖眼,略是牵强地开口道:“这件事情我们改日再商量吧。”
当下他却实在无法直视她那双纯澈的双眸。
她被赵时隽欺负了,只能说明她是个受害者。
他当同情她,可怜她。
而不是设想自己是否也能如赵时隽那样……得到她。
裴倾玉的背影略显仓惶。
茶花确实没有读懂他方才的眼神。
若要问她心中有什么念想,小姑娘自己都说不清楚。
她怔怔地往旁去了几步,却险些被路边摊子上斜出的一根竹竿给绊倒。
却不知从哪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在茶花的臂上扶持了一把。
茶花一抬眸,却瞧见了一个脸上戴着丑角面具的人。
那面具底下的黑亮双眸俨然是属于一个年轻的公子。
对方莫名地问道:“你不高兴?”
茶花愣住。
他将手里提着的一盏灯递给她。
“姑娘,这天底下的好男人多的是……”
说着便仿佛忍不住嗓子里的痒意轻咳了两声,“咳……反正你肯定不会一直都遇人不淑的。”
他的声音极其温润,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又好似知晓茶花当下的处境。
茶花怔怔地望着他,尚未想起他是何人,手中却已经被塞进了一只小白兔灯。
她见状只得细声道了句“谢谢”。
对方听到后反倒是挠了挠头,随即咧嘴一笑,好似心情突然因为她这句谢谢而明媚了起来。
“没什么好谢的,你早些回家去吧,也许睡一觉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充透着一种少年郎的青春气息,让人很难设立防心。
可他就仿佛只是个过路的好心人一般,在茶花心中生出不安之前,便已经抬脚离开。
茶花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白兔灯,眸底才浮起些许莫名的暖色。
到了初一这日,茶花被陈茶彦带去宫中当面向天子叩谢皇恩。
然而天子却提出要单独接见茶花。
陈茶彦心中略是不安,只好叮嘱妹妹几句,才让她一人过去。
端坐于承德殿中的天子看着身着白裙的小姑娘恭敬柔顺地进来行了礼。
天子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随即让她抬起头来。
茶花垂着眼睫,自是一点一点将脑袋抬起,让天子好看清楚她的容颜。
那张娇靥的确不出天子的意料,生得极其漂亮。
就像是一枝晨露微绽的娇颤雪芙,肌肤宛若白瓷,樱唇不染而朱。
那双莹润雾眸敛着淡淡的郁色,不由自主便勾出人心底一分怜惜。
也难怪昭王那个孩子那样桀骜的性子,都要强行将她藏掖在府里,甚至还昏了头跑来他跟前求恩赐。
“陈茶花,下个月的七夕宴上,朕会为昭王选择王妃人选,你该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去破坏昭王的好姻缘吧?”
毕竟想要攀上赵时隽的女人那么多,却只有她一个是成功的了。
难保她“不愿进府”的举止,只是一种欲擒故纵的手段.
这样的女子,天子自然也没少见过。
那一抹纤弱身影轻轻一颤,只恭敬地答复了一句“臣女不敢”。
天子道:“好,那朕便赏你一对如意赤金镯,就当是提前作为你日后出嫁的添妆了。”
她实在不适合赵时隽,哪怕仅仅是作为一个不起眼的侍妾。
不是因为她今日进宫来表现得哪里不好,而是她生得过分好了。
古往今来,帝王身侧防得就是她这样的祸水。
若上位者耽于美色,的确会酿出许多不必要的祸端。
他今日将她叫来敲打,也是要掐断她的心思,防着她生出其余不应有的念头。
待茶花出来后,陈茶彦见她毫发无损,又得了一套赤金镯的打赏,更是纳罕。
茶花将殿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陈茶彦心下才略是了然。
“陛下心中只怕并没有如表面上那样厌恶了昭王……”
在赵时隽不在宫中这段时日的光景都还不忘要敲打茶花,可见天子打心底根本就没有半分要舍弃赵时隽的意思。
这念头亦是让陈茶彦心头微微一沉。
他捏了捏妹妹微凉的小手,轻声道:“茶花,你别怕,陛下既然要在七夕宴上为他挑选王妃,而你只要也能觅得良婿,届时他哪怕再想有意于你,你们之间也会隔着深渊一般,难以跨越。”
一旦茶花有主,赵时隽也有了自己的妻室,那么赵时隽再是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敢枉顾人伦,身败名裂也要犯下这种会祸及他自己的丑闻。
天子倘若要将他培养成继承人,就更不会允许他犯糊涂。
茶花想到七夕近在咫尺,难免便会想到赵时隽回京的情形……
她心口惴惴了一阵,又想自己在他离开前,他那失望的神色多半也将那种失望滋味化为一粒种子埋入心间,生根发芽。
他已经得到过她了,她既是那么的无趣,再如哥哥方才所言,日后他们之间渐渐筑起一层天堑之后,就也再也不会有交集的时候。
从宫里回来后,兄妹二人自然也好似搁下了一件心事。
隔几日,茶花接到了裴府的邀帖,却是裴夫人想要邀请她过府一聚。
两家自幼便相识,对方又相当于是茶花的半个长辈,她反倒不好拒绝。
当天去了之后,裴夫人却是一脸温婉的神情,同茶花道:“听闻你喜欢雪泥樱桃糕,不如尝尝?”
茶花尝了几口,低声道:“味道极好。”
裴夫人眼中愈发柔和,随即却收敛几分笑意道:“少婵先前得罪你的事情我也知晓了,不怪她哥哥罚她罚得那样狠,她也是该……”
茶花听到这话,略有些坐不住。
她要起身说话,裴夫人忙握住她的手,再三犹豫之下,才缓声道:“茶花,你是不是还介意上回我失礼的言辞?”
茶花道:“夫人爱子心切,是人之常情。”
裴夫人摇头,“是我这个妇道人家目光短浅罢了。”
“再者说我与阿锦的命都是你母亲给的,我们裴家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
裴夫人说着,便将一根玉簪自发间取下,簪到了茶花的鬓上。
茶花略是受宠若惊想要取下,“夫人,此物过于贵重,我不能收。”
裴夫人却阻止道:“茶花,我一见到你这个孩子心里是极喜欢的,你能不能给我家阿锦一个机会?”
她笑了笑,“罢了,就算不能,那也是我家阿锦没福气罢了,这玉簪也当是我这个做伯母的补给你的见面礼。”
裴夫人身上的温婉有一种颇为迷人的母亲滋味。
茶花在她跟前是极其拘谨的,可那种温柔的母亲滋味又无孔不入地侵入茶花的心神,让她不由联想到自己的母亲。
裴夫人道:“忘了告诉你,这点心是我亲手做的,阿锦说你喜欢吃,我这才同厨娘学了一回。”
小姑娘顿时露出几分诧异。
她愈发不安起来,裴夫人反倒柔声问她:“茶花,你讨厌阿锦吗?”
茶花摇头,“裴大人为人善良正直,又愿意对我和哥哥伸出援手,我感激他都来不及,怎会讨厌。”
裴夫人笑道:“是啊,阿锦这样的男子在外人眼中堪称是良婿,这点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是可以保证的。”
她这话近乎明示,见小姑娘掌心扭起帕子,又笑着扯了旁的话题。
一直待到天黑之前,裴夫人才放小姑娘归家去。
没多久,裴倾玉便过来见她。
“多谢母亲帮我……”
似乎对这些男女之事没甚经验,裴倾玉也少有地露出几分拘谨。
裴夫人笑了笑,“你从小到大从未有过事情求助于家里人,唯独在茶花这件事情上……”
她想起裴倾玉那日回来露出那般无措的神情,好似做错了什么一般,让她这个当母亲的既是稀罕,又是心疼。
她又想到小姑娘那日上门被自己责备的可怜模样,当时亦是生出过一丝后悔。
到底还是他们裴家欠了陈家的旧债。
裴夫人终是微微叹息,心道这小姑娘漂亮得像朵花儿似的,若日后进了门,生下的孙子孙女恐怕也会玉雪可爱至极,招人喜欢。
在赵时隽离开京城的第十日,裴家使了个媒婆上门探望口风。
陈茶彦对此都颇为意外。
裴倾玉的品格他自是知晓,若他能作为茶花的夫婿,在他这个哥哥眼中是再好不过的良配。
只是他并不曾想过对方对茶花会有旁的想法。
毕竟对方做派向来都极其周正,娶妻也当娶贤良淑德之妻。
倒不是说茶花不好,而是在世人眼中,她多半属祸水妖娆的模样,焉能是裴家的首选?
在探问过这是裴倾玉自己的心意后,陈茶彦在茶花没有反对的情况下,最后也是松口答应了下来。
后面的事情,便是裴家欢欢喜喜地上门提亲,双方问名,交换了庚帖,卜吉凶,合八字,待男方的庚帖也送至宣宁侯府之后,这才算是将婚事初步定了下来。
在这期间,茶花的日子仿佛恢复到了许久以前才有过的平静时光。
她只需要静静地独自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除了陈茶彦会经常看望她,便再也不会有外人来打搅。
陈茶彦看不透她的想法,闲谈时亦会询问她:“茶花,你是真心愿意嫁给裴倾玉吗?”
茶花道:“哥哥的话才奇怪,他不嫌弃我,是我的福气。”
陈茶彦却笑道:“胡说,我妹妹配得上这天底下最好的人,他若对你有过一丝一毫的嫌弃,我便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来提。”
裴倾玉是他裴家看重的长子,茶花何尝不是他最珍爱的妹妹?
陈茶彦心思辗转,到底没有将赵时隽回京的消息告诉茶花。
……
而这厢,赵时隽完成了天子的惩戒,一回到京城便被传召进宫。
天子接见他后,缓声道:“过几日便是你及冠之日,朕也不忍再苛责你了……”
赵时隽打那皇陵回来,身形好似又消瘦些许,可目光却灼灼逼人。
在天子眼中,看上去精神是极好的。
他原先惯是喜爱盘弄拇指上一只扳指,当下那块白玉的却不知哪里去了,换成了一块黑玉,反倒衬得他骨节略显惨白。
料想他这一回没少受罪,天子顿时心生了不忍。
“你可以告诉朕,想要一份什么样的及冠礼,朕都会满足你。”
这话绝非是大话。
毕竟是他唯一的骨肉,他不至于令对方连及冠这样重要的日子里,都委屈着。
赵时隽眼睫轻颤了颤,随即挑起唇角道:“微臣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天子眸光微闪,道:“你可以说说看。”
“倘若微臣想要储君之位呢?”
天子怔了怔,“朕还以为……你会向朕要陈家千金。”
赵时隽听到这名号却是一声冷笑。
他眼底掠过一抹幽森,语气颇为捉摸不透。
“陛下快别提那女子了……”
“恐怕您还有所不知,微臣出京的时候,她答应过要等微臣回京来给她一个答复。”
“可结果呢?”
所有人都在落井下石的时候,她也没有并没有例外。
寥寥数日,她便彻彻底底地背弃他,转而投入了其他男人的怀里。
甚至快到连亲事都定了下来。
“我是对她有几分喜欢,可我也不是傻,焉能为了无关紧要的人而放任手中的权力尽数流走?”
单说他这一趟因她之故去皇陵受罚,被天子狠心剥夺了手中不少的权力后,就足以让他认清出自己的斤两。
天子眼底不动声色地掠过一丝满意,“你这孩子总算是开窍了。”
也只有在失去的时候,身处高位的人才会深深明白,任何与权力有冲突的东西,都值得被舍弃。
如果无法舍弃,那就彻底除掉便是。
看似天子是在打压赵时隽,实则也是要对方看清楚,在他落魄时那些对他落井下石之人的真面孔。
赵时隽垂眸掠过掌心尚未愈合的疤痕,嗓音愈发柔和。
“是啊,陛下这一番苦心,我也是到了今日才算是看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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