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元祐七年，春。

        平日的宫墙内，皇宫总是庄严肃穆的。妃子们待在各自的宫苑里，下人丫鬟干活行走也都是静悄悄，生怕扰了哪位贵人清闲，给自己惹来无妄之灾。

        今日却不同。

        御花园里姹紫嫣红开遍，正中央的空地上，整齐摆放着雕花的檀木几案。细看去，上面有佳肴美酒，点心瓜果，这正是宫宴了。

        此刻还未开宴，贵女们都聚在一起，吟诗作赋、嬉笑打闹；年轻的书生们立在太液池边指点江山，倒也丝毫不避讳这皇宫；臣子官员已落座席间，相互拜会，说着拐弯抹角的漂亮话……

        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出现了一个身影，这天下人眼中的九五至尊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今日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卫，又穿了一身墨色衣衫，因此并不显眼。

        抬手制止了要通传的太监，他缓步走下台阶，寻了一处空位坐下，到底是不忍心打扰这难得的热闹景象。

        先是一个紫衣小姑娘——他依稀记得是太尉家的三小姐——发现了他，接着众人都安静下来，纷纷叩拜着向他行礼。他于是站起来，微笑着示意众人继续，待场面恢复了方才的热闹，才坐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他今年不过二十有五。

        年轻的帝王爱好风雅，登基以来，每逢着春三月，便要办上一场赏花宴，将京城里的那些才子佳人们全都请进宫来，大家一同赏玩春景、舞文弄墨，好不快活！又请权臣新贵，君臣共议国事，也正是好兴致。

        眼神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他眉头轻蹙，转头低声问随侍的侍卫：“怎么没去请太后来？”

        “回皇上，”侍卫一拱手，“太后娘娘宫里的青鸾说，娘娘身子不大爽利，就不来了。”

        “朕知道了，”他点点头，“你且先下去罢。”

        他倒是知道母后病了的，前几日还派太医去看过，昨日听说有好转了，怎么又……

        罢了，等宴席结束，他亲自去看看吧。

        ……

        与充满生气的御花园截然相反，皇宫另一边的玉清宫，安静得有些沉闷。

        玉清宫坐落在这偌大皇宫的东北角，相传是大梁开国皇帝专为宠妃修建的凉宫，历来最是清净。若不刻意去寻，通常是找不到的，因而一般的宫妃都不愿意住在这里。但凡事总有例外，尊贵的太后娘娘偏偏就看上了这里的清净，请示先帝从凤栖宫搬了出来，在玉清宫一住就是十年。

        玉清宫的宫苑内有一大片梨花树，如今正是开花时节，雪白的梨花缀满枝头，一朵朵小巧玲珑地挤在一起，花蕊嫣红，甚是喜人。往日里太后最喜欢的便是这一景，总叫青鸾扶着她去门口看。她一看就是几个时辰，怎么劝也劝不走，常常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今年的梨花却开得有些孤单，毕竟少了人欣赏，总是要寂寥几分的。

        推开雕着莲花图案的木门，再绕过绣着牡丹锦雉图的屏风，便是玉清宫的主殿。靠里头的位置，肃立着三个青衣的丫鬟，她们缄默不言，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太后。

        床沿垂下总透着光泽的珠帘，许是受了这玉清宫病气的感染，珠光宝气好似也比往日钝了几分。珠帘背后躺着的，正是当朝太后。太后娘娘前些日子里不知怎的，染上一种怪病，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不舒服，就是嗜睡，人却是眼见着一天天削瘦下来，到如今就好像单薄的纸片，一阵微风就能吹走。

        太后娘娘不过五十岁光景，鬓发却已经灰白，她生着皱纹的脸上一片苍白，嘴唇还泛着淡淡的乌青。

        似是被窗外倏然来到的阳光打扰，她掀起眼皮，轻声问旁边候着的丫鬟：“现在是几时了？”

        “回娘娘，”小丫鬟毕恭毕敬，“未时了。”

        “啊——”她缓缓出声，“皇帝又在办赏花宴了吧？”

        “是，陛下方才派人来请，奴婢按您说的回了。”

        “做得不错。”太后气若游丝，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青鸾抬起头去瞧太后娘娘，她是真的老了，但风韵犹存，依稀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时间过得真快呵！

        太后默默地想着，闭上眼，侧过身想继续午睡，又牵起浑身一阵酸痛。

        困意如海浪席卷而来，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那年，也是一个春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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