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周瑾心内五味杂陈, 百感交集，疑人者人恒疑之，不以身份转移, 因果分明。
“阿宁，我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
裴宁柔柔一笑，看着他面容苦涩, 露出了然的眼神，想起王妃嘱咐的话, 果然还是老人家看得清楚。
“你可以让人搜我的房间，我与玉京没有任何联系，我爹娘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可以放心的。”
周瑾欲言又止，裴宁还是觉得自己不信任她，多年来的因果，这无可厚非，可他早已而立，不是十几岁的小年轻了，有些事说起来，真是叫人无法张口。
“阿宁, 我今晚说这些, 是想让我们更加了解。”
裴宁在烛光下，神情特别温柔：“你想说的是，你忘记了许清清？或者是因为这些事儿, 你从此想收心和我过日子？”
周瑾不防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裴宁却没有停下来, 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 像是春夜里不会惊扰的晚风。
“相公, 我早先便说得很清楚，我从不偏帮，对我自己亦然，请你先问过你的心，你是真的想过日子，还是只想用我来稳住局势，亦或是想骗骗你自己的感情，不让自己那么纠结？”
周瑾听着这些冷静理智的话，方才的热血渐渐冷却。
室内气氛一时静默，只有七杈分支的铜烛台时不时噼啪爆个烛花。
他抬眸看向裴宁，见她眼中平静如水，面色如常，再没有从前会羞涩会脸红落泪的模样了。
良久，周瑾才嘶哑道：“阿宁，你是不是想多了？”
裴宁轻笑起来，笑容浅浅的，“相公，你真的不必忧心于此，我在宁安付出的心血，绝不比你少，我不会眼看着宁安出事的。”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她不会背叛，她也不太相信他的话，但是会好好和他做夫妻，她将自己的态度和盘托出，诚实恳切，似乎并不在意周瑾是何反应。
周瑾觉得喉咙有些发涩，他之前确实有过担忧，怕她会突然倒戈。
但他没想到，裴宁会将他看得这么清楚，笃定了他冷心冷情，将前程看的大于一切。
这一刻，他有一种被人从头到脚看透了的感觉，又仿佛在嘲笑他的小心思，既想怀疑又想她能信任自己，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他觉得裴宁比他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周瑾慢慢回味过来，对自己那些引以为傲的冷静感到迟疑，似乎每一次的犹豫，都将他与亲人推的越来越远。
他叹了口气。
裴宁多仔细的一个人，烛火昏暗，听他的叹气声和眉头舒展的模样，便猜到自己或许料想不错。
若是从前，她定会伤心，可到了现在，她反倒觉得松了口气。
她可算走过来了。
周瑾缓缓道：“阿宁，其实你并不在意这些对么？”
他以为将许清清的事儿说清楚，一切便能迎刃而解，可裴宁好像并不在意。
裴宁也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冰凉的手握住茶杯，身体渐渐回暖。
她微微一笑，又暗自叹了口气，反思自己是否反应太过？
可她赌不起，如今周瑾越发往上走，她就更不能将自己看得过重，妄想自己能将他改变的想法，在女儿出生后，就再没想过了。
“人不可能永远停在同一个状态，原地踏步太久，失去的会更多，相公，相信我，我会是一个很好的贤内助。”
她需要有自己的事情，有自己的价值，这让她感到安心，甚至愉悦。
现在她甚至有些理解男人们，为何会为了争权夺利而不择手段。
周瑾听着她诚恳的话，浑身有些僵硬，心思百转千回，终于将那些思绪隐匿，转而又摇着头轻笑。
他心内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在今夜竟然落于下风。
周瑾便换了口风，借着王妃今日的话道：“我白日里才答应过娘，放心，我相信你的。”
他看到裴宁松了口气，随后挺直的脊背渐渐靠向了椅背，似乎将方才的警惕卸下了。
裴宁站起身，如往常一样笑着道：“你回来一天都没好好休息，我服侍你洗漱吧，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有许多事。”
周瑾点点头：“也好。”
夫妻俩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一番剖白并没有发生，聪明人之间不需要太多争吵，三言两语能解决事情才是主要目的。
翌日一早，天光才亮，泗水胡同早就打扫妥当了，府里上上下下都热热闹闹的。
隋愿早早便起身，今天就是新年，她要好好布置，去去晦气。
只可惜顾之恒又不在，之前他还亲自给白云村挑了不少年礼呢，结果他却不能和家人一道过年。
“珠玉，这里一定要用红色绸子裹住……”
她一转头，就看到青青抱着蛮蛮过来了，昨天她才送信过去，说今年一起吃年夜饭。
“嫂子。”顾青青笑着，“这是做什么呢？”
隋愿顺手抱起蛮蛮，小丫头才过周岁，暂时还不会开口。
“要过年了，我得去去晦气，希望你哥也能顺顺当当的。”
顾青青面露担忧，“肯定能顺顺当当的，听说玛瑙昨天回来了。”
隋愿点头，“嗯，那丫头，粮草运送完竟然跟着董叔一道又跑了一些地方，简直胆大包天。”
顾青青摇头：“其实挺好的，要不是蛮蛮还太小，我也想四处走走。”
隋愿知道她，从小到大，就没走过太多地方。
“放心吧，等仗打完就行了。”
两人正说着话，顾明静就兴冲冲的跑过来了，“娘娘娘，嬷嬷来了。”
隋愿一愣，赵嬷嬷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赵嬷嬷的身影很快就出现了，笑眯眯的，“夫人，世子妃说今天晚上大家一起去王府吃年夜饭，孩子们也难得松快的聚聚……”
隋愿笑着扶过赵嬷嬷，“还是裴姐姐想得周到，想着大家，我们一定带着孩子过去。”
顾明静在一边听的清楚，连忙蹦跶起来，“娘，我现在就去好不好？我跟腿哥哥约好了，要一起画图。”
隋愿摆摆手，这丫头最近乖巧不少，倒也可以适当放松，尤其是还有周珏看着，“去吧去吧。”
顾明静一声欢呼，连忙扶着赵嬷嬷，娇声撒娇，“嬷嬷，我想吃您做的羊肉羹，还有芙蓉酥，炙牛肉，酥肉……”
赵嬷嬷爽朗的笑声不断传来，“好好好，嬷嬷今晚亲手给你做，好不好？”
“太好了，明静最喜欢嬷嬷啦……”
隋愿和顾青青掐着时间准备出门，都带上了孩子。
顾明睿因为姐姐没带上他，很是闷闷不乐，噘着嘴坐在马车里生闷气。
顾青青逗他：“你天天跟姐姐吵架，巴不得姐姐走远点，今天是怎么了？”
顾明睿气哼哼地不搭理，他嘟囔道：“再也不跟姐姐玩了。”
此时王府里也正热闹，这是自先帝去世后，王府难得热闹的宴席。
裴宁抱着小鱼，看他过来，笑道：“你别怪我自作主张，阿愿她们孤孤单单在府里过年，倒不如一起来王府，大家一起聚聚，正好孩子们也见见，也算联络感情，大嫂说不过来，在她自己院里过。”
周瑾摇摇头：“不会，你考虑的很好。”
他确实需要裴宁这样的贤内助，下属与他之间的关系，并不一定非要那么僵硬，尤其是下属的后院，一样要注重，这一点裴宁就做的很好。
“来，小鱼，爹爹抱抱好不好？”
小鱼看到周瑾，头上用红丝带扎好的冲天辫一甩，把头扭了过去，奶声奶气的，“凉。”
裴宁忍俊不禁，也温声哄劝女儿，“小鱼，这是爹爹呀，你让爹爹抱抱好不好？”
小鱼在裴宁身上扭来扭去，就是不让周瑾抱。
这时周珏和顾明静还有豆豆也跑过来了，看到这场景，十分奇怪。
顾明静歪着头：“腿哥哥，小鱼没在周叔叔身上尿尿吗？”
周珏也觉得奇怪，“尿了呀，小鱼昨天尿的。”
豆豆嗯了一声，宛如大人，“顾叔叔被尿过一大泡，小鱼给抱了，肯定是没尿完整，所以小鱼不肯让周叔叔抱。”
周珏听豆豆大人般的声音，不由摸了摸喉咙，按理说就隔了一岁，如今豆豆已是黄口，自己为何还没到？
顾明静眼珠子转了转，“周叔叔是不是很快就要去打仗了，小鱼要是还不让他抱，叔叔肯定很伤心。”
豆豆和她眼神一对上，立刻就转过头，“铁锤妹妹，你要出馊主意别拖着我。”
顾明静又看向周珏，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腿哥哥，我也是为了小鱼好嘛，你说是不是？腿哥哥……”
隋愿和顾青青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杨氏跟孩子们一起坐在院子里。
“杨姐姐。”她连忙走过去，“你可算愿意出门了。”
杨氏好久没露面，自从宁安动荡后，她听了裴宁的话，好好待在家里，都没怎么出门。
看她过来，也连忙起身，“阿愿，青青，你们来了，世子妃正好去后厨，来得正好，马上就开饭了。”
她抱了抱明睿，又抱过蛮蛮，“明睿长高了呢，蛮蛮好肉乎。”
隋愿也看着泡泡，小家伙长得跟哥哥很像，虎头虎脑的，“泡泡，看到隋婶婶都不叫，那今天没有压岁礼哦！”
泡泡连忙行礼，“隋婶婶顾婶婶新年好。”
顾明睿看到玩伴，就把姐姐抛弃他的事儿抛在脑后了。
隋愿顾青青和杨氏就坐在一边说话，顺便等裴宁过来。
顾明静抱着小鱼，朝周珏使眼色，周珏见状无奈道：“婶婶们安坐，我们去那边看看，很快回来。”
豆豆满脸不情愿，被顾明静一瞪，老老实实的跟上了。
裴宁过来后，时辰也刚好合适，宴席很快就开了，她便让丫头去请周瑾和王妃。
周瑾来时，隋愿等人正打算行礼，被他制止了，“夫人们辛苦，不必客套，新年夜便坐下一起吃吧。”
裴宁见他一人过来，知道王妃大概是起不来身。
宴席上全由裴宁来张罗，孩子们一开始都有些拘谨，不过多年来的感情，年纪又小，没一会儿饭厅里就热闹了。
顾明静抱着小鱼逗了一会儿，想起周珏嘱咐的话，小鱼喝了不少水，要尽快递到周叔叔怀里。
她连忙走到裴宁身边，把小鱼递了过去。
“裴婶婶，小鱼可以吃什么呀？她可以吃肉丸子吗？”
裴宁一看肉丸子在周瑾那边，想着正好让女儿跟周瑾亲近，“小鱼挺喜欢肉丸子的，你抱着喂一些吧。”
周瑾不以为意，接过女儿，用肉丸子吸引她的注意力，“小鱼，吃肉丸子。”
他见小鱼乖乖吃东西，刚松了一口气，不料大腿再次传来熟悉的温度——
裴宁也很快发现了，“小鱼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之前我议事抱着她，顾之恒老逗她叫爹爹，现在反而不肯开口了……”
周瑾面色不变，摇摇头起身去更衣。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四个女人重新聚在一起吃酒说话，孩子们则是围在周瑾身边，叽叽喳喳的消食散步。
隋愿笑着看一行人的背影，“世子这次变了好多，之前很少和孩子一起走动。”
裴宁想起昨夜的周瑾，笑着摇头：“是变了很多来着，挺好的。”
于她而言，将一切摊开来讲，令她感到轻松。
隋愿看着她平静的脸，脑海里不自觉泛起上辈子裴宁的模样。
她觉得越来越像了，也不知道将来到底会如何，因为她的插手，事情渐渐都变的不一样。
一开年，梅花还傲立盛放。
周瑾就准备出发北上，顾庭山和王韬的速度很快，短短时日，领着将士们又拿下两州之地。
裴宁抱着女儿去送他，“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守着后方，不会叫你担心，你也要好好的。”
周瑾朝她笑笑，摸摸周珏的头，本想抱抱小鱼，没奈何小鱼就是不理会他。
“你也照顾好自己，这次我会在玉京等你。”
裴宁听他的话像是承诺，心内温软，便也笑着点头：“好，保重。”
一直到二月初，周瑾才到定州和顾之恒会合。
顾之恒这些时日全都是在收拾前方留下的摊子，焦头烂额，听说世子终于过来了，连忙出去迎接。
周瑾看到顾之恒胡子拉碴的模样，情不自禁想起小鱼还是不肯让他抱，周珏还说小鱼可喜欢顾之恒抱，顾之恒还喜欢逗小鱼叫爹爹……
他上前‘砰’的朝顾之恒胸口捶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做的不错。”
顾之恒被他戴着盔甲的手一捶，疼得后退好几步，捂着胸口呆愣半天才道：“谢，谢世子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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