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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荆南归附


  成汭自小就颇具游侠习性,是当地有名的问题少年。

  一次酗酒杀人后,被迫舍家亡命江湖,奈何实在躲不过仇家和官府的追查,最后干脆出家当了和尚,秦宗权起兵后,就还俗当了兵,  当兵没多久,他被一位郭将军看中。

  这位郭将军认为他骨骼惊奇,打算当成儿子培养,给他起了名字叫郭禹,后来秦宗权盯上了荆州,郭禹次当行。

  也许是意识到了秦宗权早晚会被灭亡,  郭禹乘乱开了小差,  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有过落草和云游四方讨饭的郭禹生存能力极强,他带着亲信偷偷摸进了屈原姐姐的故乡秭归。

  在这个江边小州,小郭禹招募流民精壮成军,时刻准备攻打江陵,俗话说,机会总会青睐有准备的人。

  老东家秦宗权胆子越来愈大,索性要当几天皇帝过瘾,为了避免朝廷和四方诸侯讨伐,他命令弟弟秦宗言进攻江陵开辟荆州第二战场,江陵时任领导张瑰很有骨气。

  虽然兵少将弱,但就是不肯跟秦宗权屈服,蔡军打了一年也没攻破江陵,最后灰溜溜跑了,秦宗权觉得很没面子,  管不了朱温,  还管不了你张瑰?赵德諲,  给我上!

  核心悍将出马,这下张瑰顶不住了,慌忙四处求援,四方诸侯被秦宗权吓破了胆,哪里敢帮他,张瑰无奈之下找到了小郭禹,你小子好歹是荆州的刺史,总有点香火情罢?

  接到张瑰的求援信,小郭禹很高兴,张瑰啊张瑰,任你鼻孔朝天,也有低头求我的时候啊?

  小郭禹得意完毕,立即带兵出发,鉴于蔡军势大,小郭禹又在重庆一带呼叫了很多盟友跟他一起抵抗蔡军,各州兵马就这样陆续向江陵开拔,赵德諲听说后毫不犹豫撤兵。

  蔡军撤走,张瑰又开始担心起小郭禹。

  辛苦了,请回罢!小郭禹也很痛快回师秭归了,赵德諲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火速重整旗鼓,虎狼之师下江陵。

  张瑰再次求援四方,但这回没人理了,  上回你说赵德諲来了,咱们怎么没看见他人在哪?烽火戏诸侯是吗?

  四面无援,战无希望,张瑰的部下不想陪葬,索性干掉领导向赵德諲请降,赵德諲也不想在这伤心之地久留,于是把物资打包带走,至于江陵空城,则留下部将王建肇镇守。

  听说江陵真完犊子了,小郭禹痛断肝肠,决定驱逐蔡军收复江陵,王建肇还没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赶走了。

  文德元年,僖宗驾崩,寿王李晔上位,小郭禹也得到了朝思暮想的江陵,初尝胜果的小郭禹立即向朝廷报喜。

  韦昭度也没有让郭禹失望,委任他为留后,不久之后见他站稳了脚跟,干脆给他转正荆南节度使,小郭禹则上书请求恢复本姓,朝廷批准同意,成讷重新出世了。

  高兴没两天,拿来户口薄一翻,成讷傻眼了。

  堂堂荆襄重镇江陵,在册户口居然只有十七户百姓,痛苦之后,成汭发扬南泥湾精神,率军开展生产自救运动。

  鉴于自己没文化,他觉得还是得找个读书人帮忙,于是三顾茅庐,请动名士贺隐出山,在贺隐的建议下,大老粗成讷励精图治,从谏如流,勤政爱民,开始第三次创业。

  首先,整肃法纪,约束士兵,召集流民开荒屯田,官府在册户籍人口虽然不多,但躲在乡野高山的百姓却不少。

  成汭招募流民,带兵跟老百姓一起搞生产,退林还耕,打坝筑田,治河修渠兴盐铁,很快就有了无数良田,盐纺铁矿水利织造大兴,各地百姓听说,拖家带口来投靠他。

  及至定初四年,荆南户数超过四万。

  其次,减免赋税,收敛脾气,以身作则,依法治镇。

  他一改往日习性面貌,在文官的协助下,他领导了轰轰烈烈的降税减费运动,废除各类苛捐杂税,极大降低税率,选择让利于民,藏富于民,努力为老百姓营造一片相对太平的净土,很多忍受不了军阀暴政的士民纷纷归附。

  第三,整理漕运,重建码头,通商兴业,在他的管理下,荆南营商环境大为改善,各地豪商纷纷前来江陵注册投资,四方商贾会通江陵,荆南军政府的商税收入大幅提升。

  越数年,政通人和。

  仓廪充实,百废具兴,荆南大治。

  朝廷这回出兵讨伐鄂岳,观望形势判断杜洪必亡后,在幕府文武的建议下,小郭禹鼓起勇气,向鄂岳行台递交了请战书,还给李晔资助了三十万石粮草,以示忠君体国。

  老对手赵德諲上表请求入朝后,成讷有点方,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整天唉声叹气,周岳被灭了三族,杜洪也被砍了脑袋,如今襄阳强藩赵德諲也要入朝,这可怎么办呀!

  幕府节度书记贺隐站了出来,为成讷分析中外形势,最后得出结论,与其关门做节度使,不如开门封侯拜相。

  荆南一直尊奉朝廷,没干过亏心事,而且大帅治镇有功,韦昭度韦相公和杜让能杜国公都表彰过大帅,有这两位宰辅护着,大帅还担心入朝之后会受到暗算不成?

  何况大帅这回随天子从征杜洪有功,连天子都夸奖大帅能干,只要大帅放弃割据入朝,荣华富贵少不了,反之如果不入朝,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朝廷讨灭荆南易如反掌。

  孰优孰劣,大帅仔细想想罢,问计其他人,众人都建议他入朝,深思熟虑之后,成讷终于做出了正确决定,上表以旧疾复发为由请求天子批准荆南归附,李晔抚掌大笑。

  邸报传来,江陵也是一片欢腾,给成讷当属下是当,给朝廷卖命也是卖,如今他们真正归顺了朝廷,今后就再不用担心被朝廷讨伐,不用再战战兢兢,荣华富贵也有了保障。

  九月二十五一大早,成讷、贺隐、卢安国等人各自带上全家老小、金银细软、机密文件,坐上香车宝马,在中使顾弘文和两千御林军的护送下,启程前往长安面圣。

  从官邸出来的时候,一个八九岁的女童忽然走到顾弘文跟前,抬头仔细打量他,顾弘文张嘴便欲呵斥,但想到大家平时温和的性情,就停了下来,冲小女童和气一笑。

  小女童问道:“你是太监吗?”

  成讷立即训斥道:“盈盈放肆,这可是顾掌刑!”

  成盈盈却不管,又问道:“你是太监吗?”

  顾弘文傲娇一哼,点点头。

  成讷的家眷足有二百多人,算上荆南文武高官及各自的家属,队伍规模接近千人,他们的金银家产、日常用物、各类机密文件牌令,足足装了三四百车,荆南还真是有钱啊。

  成讷跟顾弘文同乘一车,看着成讷不安的神色,顾弘文知道他心里很慌,现在的他没了兵权,担心会被朝廷翻旧帐,顾弘文要做的就是让他安心,让他看到朝廷的真心。

  一路上顾弘文都在找话说,描述李晔的英明神武,暗示李晔的哪些底线是中外臣子一定不能越线的,讲解六位宰相的脾气,还要成讷平时当心门下省的那些疯狗言官。

  那些家伙发起疯来,连大家都得退避三舍!

  成讷没当过京官,当下自然感激,默默在心里记下。

  长话短说,半月之后,车队抵京。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京师都已经下起了雪。

  朝廷对成讷的入朝显示了极高的礼遇和热情的欢迎,特遣户部主事孔纬、中车秘书令段师临、监察御史孙淮、左羽林中郎将李武、永平公主、睦王等人前往蓝田县迎接。

  及至明德门,皇帝遣高克礼迎接宣旨。

  在藩镇大院赐上宅一座,赐永业田五百亩,拜盐铁通判,兼户部主事,种田小能手在户部上班,也算量材录用,和京兆尹交接成讷一行后,顾弘文就立即带成讷入宫面圣。

  李晔特意召见,就是想让他感觉到朝廷对他的重视。

  含元殿内,成讷第一次见到了皇帝。

  一个年轻的少年,意气风发,龙行虎步,目有神光,坐如山岳巍然,站似通天长虹,丝毫没有大权旁落他人之手的感觉,完全不是外界传言的傀儡之君。

  左右近侍宦官无不恭恭敬敬,就连顾弘文也是一脸温顺。

  成讷跪下,三叩九拜,山呼万岁,皇帝淡然一笑,一边剥橘子,一边说道:“爱卿平身,朕可算等你了。”

  成讷受宠若惊,伏惟道:“臣本卑鄙,区区一介草寇,若无朝廷信用,如今只怕还在各地云游漂泊,蒙陛下隆恩,罪臣才得以入朝享福,陛下深爱,令罪臣羞愧难当!”

  李晔剥完了橘子,让顾弘文拿给成讷,下令赐座,成讷惴惴不安坐下,大半个屁股悬空,橘子拿着也不敢吃。

  李晔再拿起一个橘子,边剥边道:“江陵名城,荆襄重镇,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蔡贼窥江去后,邑里墟间,人烟断绝,鸡犬不闻,实为空城坟冢。”

  “算如今,丁壮在南冈,采莲女江舟唱晚,荆南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太平清乐,这是爱卿治理之功。”

  “每每说到荆南,宰相们对爱卿都是赞不绝口,这回朕调你去户部,就是因为你稔熟民事,你不会觉得委屈罢?”

  李晔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客气至极,这是他跟杜让能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君臣一唱一和,好让成讷放心。

  成讷连忙道:“回陛下的话,臣叩谢陛下隆恩还来不及,哪里会委屈?臣唯一担心的就是臣不学无术才疏学浅,如果在户部任上有失偏颇,会有负陛下对臣的信用!”

  “爱卿言之过甚,不必妄自菲薄。”

  李晔笑了笑,吃了一瓣橘子道:“对了,朕特意给爱卿备了一套大宅,在安国坊的藩镇大院,你在京师也算是安家了,令郎政方朕也安排好了,就去武学水师科读书罢。”

  对于藩镇大院,成讷早有耳闻。

  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自己也会进去。

  罢了,住哪儿都一样。

  就陛下和朝廷的态度来看,好日子是稳了。

  “另外,记得跟杜相公碰个面。”

  成讷到了户部,杜让能就是他的领导,提前见一面也好,说完这句话,吃完一个橘子,李晔闭目双眼,看成讷没有告辞的觉悟,高克礼提醒道:“成通判,大家乏了。”

  “好好,微臣告退!”

  行了君臣大礼,成讷欢天喜地回去了。

  成讷出殿后还不打算走人,站在屋檐下哈着白气搓手,入殿陛见的杜让能见到他,笑呵呵道:“怎么还没回去?”

  成讷见到他,面带笑容道:“相国,我在等您哪!”

  “何故等待?”

  成讷左右看了一圈,然后凑到杜让能近前道,“相国忠贞能干,下官敬重,所以在此等候,斗胆想请相国吃顿薄酒聊表心意,而且下官明天就要到户部上任了。”

  杜让能素来刚直,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在他心中朝廷利益高于一切,当下听到这话自然就婉拒了。

  成讷连连摆手道:“这可不成,就算放下此事不谈,下官之所以能到任户部,也全凭相国在陛下面前大力举荐,下官若不说个谢字,与猪朋狗辈有何分别?”

  杜让能见成讷如此坚决,就呵呵一笑,看了看天色道:“这样吧,眼下本公还要入殿奏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如果你方便,就晚上再叙,去户部等本公吧。”

  成讷说要谢谢他,回头肯定少不得给他塞钱,成讷刚离开老巢来到京师,眼下心神未定,总是觉得朝廷要搞他,他要是不理成讷,回头成讷心里一定会有疙瘩,所以杜让能应了。

  李晔提前也跟杜让能交代了,多少收点,让成讷安心,见杜让能答应,成讷连忙笑呵呵道:“那下官在承天门外恭候相国,多晚都行。”

  杜让能道:“去户部值房罢,堂官郎中主事都在,你也好熟悉一下。”

  成讷喜道:“多谢相国,下官告退,回见!”

  “哎,回见。”

  望着杜让能的背影,成讷松了口气。

  从今往后,一家人就在京师扎根了,长安不比江陵,此地处处玄机,人生地不熟早晚会吃亏,他早就想好了,带到京师的家产至少有四分之一要散出去,这样才能广结善缘。

  与京官交好,家里人才能平平安安在长安生活。

  如此一来,首相当然是重中之重,只要结交了杜阁老,就算朝廷有人想找茬,都让他找不出来,而且杜阁老还掌握着自己未来的仕途甚至命运,此时不趁机打点,更待何时?

  一边想一边走,很快出了丹凤门,然后在小雨大风中停了下来,他没去户部值房,宫门左右的避风亭也没去。

  就在这等,程门立雪,说的就是一个诚意。

  杜让能进了御书房,李晔正在烤火,见杜让能进来,李晔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快坐,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啊!”

  杜让能坐下,也伸出双手烤了一下,说道:“是啊,今年入冬早,不过瑞雪兆丰年嘛!”

  君臣二人寒暄了几句,杜让能乐呵呵道:“陛下可知今年秋解收入如何?”

  “跟去年持平?”

  杜让能摇摇头,乐道:“差太多了,陛下再猜猜?”

  “不会多一倍罢?”

  杜让能摇头,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去年多两倍!”

  “嚯,这也太多了……”

  这个数目远超李晔预想,新政推行的初期,基于基层官吏的执政水平和各种因素,受惠百姓和复耕的土地不会太多,所以今年粮食产量能跟去年持平就不错了,李晔哪敢多想。

  但是他忘了,关中已经太平了三年,今年又没有天灾,就算不实行新政,粮食产量也反弹上升,加上韦昭度和崔安潜主持的蜀中两省大丰收,今年秋解粮收入暴增到了两倍。

  除了秋解粮,还有商税和地税的高额收入。

  另外还有各镇进奉,钟传的赔款,重新纳入中央治下的湖南和鄂岳,加上灭佛均田导致免税群体大幅缩减,可供征税的自耕农大大增加,难怪杜让能一提起这事就合不拢嘴。

  “照这么下去,老臣估计朝廷明年的全部收入会超过一千万贯!啧啧啧,一千万贯哪,以前臣想都不敢想!”

  杜让能乐得不行,又问道:“陛下猜猜国库有多少钱?”

  “打了大半年的仗,估计也没多少钱,四百万贯?”

  李晔算了算,保守估计道。

  “少了,臣昨日召集度支部八十六名会计核算。”

  “算上秋解结余,各镇进奉,钟传赔款,银行专卖漕运驿站所得,算上东川十一州、西川二十四州、山南十七州、京兆二十三县、京畿十一府、鄂岳七州、湖南十三州。”

  “截止目前,度支部在册账目是,绢四百四十三万七千八百九十五匹,钱七百六十九万四千二百三十七贯,盐五百八十八万七千四百斤,黄金九十万两,白银二百三十万两。”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么多钱怎么花得完啊?

  “臣估摸着明年就能达到陛下说的两千万贯小目标,哈哈哈。”李晔脸一红,以袖掩面嘟囔道:“怎么还记得……”

  杜让能忍俊不禁,李晔又说道:“成讷给相公的钱,相公一定要收下。”

  “臣向来两袖清风,怎么能讹人钱财?”以杜让能的地位根本不需要贪污,况且他还不是这类人。

  李晔为难道:“多少收点罢,不碍事。”

  如果杜让能不收,那就代表他与成讷划清界限,成讷心里不慌才怪,况且送上门来的钱,哪有不要的道理?

  天子不能受贿,宰相可以啊。

  “陛下这是逼着老臣当杨国忠啊,老臣要晚节不保了。”

  “哈哈哈,相公是桑弘羊!”

  李晔起身从书柜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是一瓶酒,李晔拿笑道:“这是朕上次生辰时朱温送来的贡品,他说全天下就这么一瓶,朕一直没舍得喝。”

  “今晚把它干了,庆祝一下。”

  一边说一边揭盖子,开香槟咯!

  瓶盖一开,清香四溢,的确是上等的好酒,看着通红的炭火,李晔自言自语道:“不能干喝吧?”

  杜让能道:“御书房,还是不喝了。”

  李晔不理他,坏笑道:“炭火挺好啊,烤肉吃?”

  杜让能愣了一下,这如何使得?

  他深受正统思想教育,从来不会在书房吃饭。

  不过想了想,他释然了。

  天子虽然好色,但从未荒废国政。

  虽然偶尔会离经叛道,比如偷溜出宫到青楼,跟艺妓弹了一整夜的琴,比如在朱雀大街开了几家书店,装成老板接待客人,结果却被买书的官员认出,掩面落荒而逃。

  比如在后宫玩泥巴烧字模,印刷一些莫名其妙的书,这些书杜让能有所耳闻,章回名有卖油郎独占花魁,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还有董生卖鬼这种离奇故事,在长安很热销。

  虽然会有令人匪夷所思的奇怪举动,比如会见大臣的时候吃橘子,比如悄悄把已经被刑部判了斩立决的王建夫人徐唯邺徐唯默藏居鸳鸯院,刑部来要人的时候拒不承认。

  比如偷溜出宫,在街上跟世家子弟打架。

  听说金吾卫来了,大手一挥道:“撤!”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他从未忘记励精图治,接**定五镇,朝廷威严大振,亲自率军雪夜袭长沙,轰动天下。

  虽然脾气不好,但他从未忘记勤政爱民,刑不上大夫,非谋反不加死罪,爱护百姓,灭佛均田地,废除各类苛捐杂税,官员爱戴他,百姓歌颂他,这难道不是好皇帝?

  至于在不在御书房烤肉,有什么纠结的?

  一开始每当皇帝离经叛道之时,杜让能这个太傅帝师还会苦口婆心劝教,但每次都会被皇帝一句话顶回去:“朕就是王法,只要不影响中兴大唐,老师就不要计较了。”

  说干就干,说烤就烤!

  李晔一面命顾弘文去通知刘崇望和崔胤他们几个,一面命江方庆去寝宫请何芳莺和裴贞一她们过来,一面要高克礼去吩咐御膳房制作准备烧烤用的肉食和相关工具。

  御膳房的动作很快,过了一刻多钟就送来了用竹签串好的肉串,还有羊排羊腿之类的烧烤肉食,花椒猪油细盐和烧烤用具也俱全妥当,李晔命人把东西搬去后殿的背风小院。

  含元殿虽然成了李晔的寝殿,但以前是朝区,真要在正殿撸串,李世民非得气活过来,而且油烟熏殿也不好。

  不一会儿,刘崇望、崔胤、柳璨、杨涉四人来了,天色堪堪擦黑时,淑妃何芳莺、韩国夫人李廷衣、陇西郡夫人李渐荣、贤妃刘疑、昭仪赵一真等后妃也陆续到了后院。

  李晔多了几个儿女,何芳莺又生了女个儿,历史上的平原公主。刘疑生了个儿子,裴贞一又生了个儿子,历史上的雅王,值得一提的是,赵一真入宫后,后宫有些不平静。

  无它,嫉妒。

  拿何芳莺的话就是,寿王你可真行啊,打仗还打出两个女人来?裴贞一也非常不满,自从赵一真入宫,李晔去含象殿的次数大打折扣,她觉得皇帝对她的宠爱被赵一真抢走了。

  前天李晔去了含象殿,聊了一会儿就打算走人,裴贞一当时就火了,质问道:“陛下又要去跟哪个野女人幽会?”

  李晔心虚道:“朕是回前朝,你不要瞎想。”

  “哟哟哟!”裴贞一杏眸看向李晔道:“臣妾随口说两句,陛下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作为楚国夫人,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裴贞一更是生气,愤怒道:“你吼我干什么?”

  “我是你明媒正娶礼聘入宫的妻子,是在太庙列祖列宗神前受封的楚国夫人,赵立秋赵一真和徐唯默徐唯邺未经三书六礼,她们算个什么东西?作为楚国夫人,作为你的妻子,我就是看不得跟那些野女人好!究竟是谁无理取闹?”

  李晔哑口无言,道:“朕真是去延英殿。”

  裴贞一点头:“可以,臣妾跟陛下一起去。”

  说罢不由分说,穿上鞋就拽着李晔往外走。

  “泼妇!”

  李晔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怒道:”朕迟早跟你离婚!”

  “离就离!”

  裴贞一毫不示弱,拽住李晔袖子声嘶力竭道:“这是你说的,你封宫废位的圣旨一到,裴贞一立刻叩首接旨,连夜到太清宫削发出家,李弘你尽可交给哪个妃子抚养!”

  “悍妇,给朕放手!”

  李晔挣脱而出,带着一群宦官扬长而去,夫妻二人大吵一架,那天晚上的雨很大,裴贞一在寝殿哭到半夜,陪嫁婢女和含象殿的宫女宦官轮番上阵劝说,奈何都不管用。

  裴贞一还宣称,如果皇帝册封徐氏姐妹为妃,她就死给皇帝看!

  此事顿时轰动后宫,何芳莺和刘疑这些妃子都去含象殿安慰裴贞一,之后找李晔劝说,老宰相杜让能和刘崇望也明里暗里劝和,劝皇帝雨露均沾,不要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皇帝自是余怒未消,扬言要跟裴贞一离婚,将其送到太清宫出家,但她是裴度的侄孙女,是李晔三书六礼十里红妆礼聘进宫的世妻,在她没错的情况下,李晔不会这么干。

  这一回,李晔感受到了宪宗的难处,当年宪宗也是这样,郭贵妃发起飙来,威风赫赫的李纯只有落荒而逃的份,这也让李晔想起了理学,理学时代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话说回来,恩爱夫妻闹成这样也不像话,李晔本来想趁今晚烤肉的机会跟裴贞一修好,但她没来,说身体不适,哭成那个样子,一双眼睛红得不像人,哪能出席这种场合。

  裴贞一不来,李晔也就只当她还在生气,兀自跟众人大吃大喝,酒是上等贡酒,肉是新鲜的好肉。

  别说,还挺爽,算是辛苦大这半年的犒劳了。

  君臣几人围炉而坐,先一起干了两杯,谈了谈时政。

  聊着聊着,肉烤的也差不多了,滋滋冒油。

  李晔撩起袖子,一边翻滚烤串一边撒调料,完了就装到盘子里,让宰相们开干,试试他的手艺,杜让能拿起一串尝了尝,发现别有一番风味,大声道:“外焦里嫩,陛下请!”

  “来,走一个!”

  李晔一饮而尽,大快朵颐起来,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烤肉味道升腾起来,分外诱人。

  顾弘文站在旁边,不时咽着口水。

  等下了值,咱也得回内侍省好好去吃喝一顿。

  三杯酒下肚,崔胤抹了抹油汪汪的嘴,问道:“陛下,朱温可有动静?”

  李晔撸了一串肉嚼着,舒舒服服嘬了口酒,这才说道:“萧树野和江镇这两个家伙,真不愧是你崔相公推举的人才,朕才把他们派出宣武不到两个月,居然就进了朱温幕府。”

  “话说他俩是你的门客,不曾跟你报告情况么?”

  崔胤笑道:“一人不烦二主,臣哪里知道。”

  李晔这才继续接话道:“动作自然是有的,丁会和曹延祚从鄂岳回去后,曹延祚受到了朱温责罚,被贬为亳州刺史,丁会虽然没事,但也自去了兵权,整日居家不出。”

  “洛阳方面,朱友裕奉朱温之命过去了,被张全义视为座上宾,南面陈许目前没有动静,武宁军时溥和朱氏兄弟已经起兵了,正在跟汴军交战,李克用也有南下的趋势。”

  “朱温想打垮四面邻藩,奈何朱氏兄弟人等也不是吃干饭的啊,过了这个年再说朱温吧,也让将士们休息一下。”

  刘崇望喝了一杯酒,问道:“湖南鄂岳荆南荆襄四镇的兵马,陛下作何打算?”

  李晔一边烤肉一边道:“湖南和鄂岳的兵马,相公带着兵部按老办法处置,该裁的裁该留的留,屯田军留在当地开荒屯田,野战军调到武昌待命,荆襄荆南的兵马暂时不动。”

  “这两镇都是强兵,日后讨伐朱温还有大用,保持编制,钱粮赏赐也别断,毕竟赵德湮才去世不久,成讷也刚入朝,如果朝廷操之过急,将士不安之下容易兵变闹事。”

  说完这事,李晔又对柳璨道:“你这几天在各官署挑些人才,朕考校合格就安排到荆南荆襄去,明天各位宰相和中书舍人们也在政事堂开个会商讨组织选拔四镇幕府文武。”

  “关于下放到荆南荆襄两镇各州县官员,吏部也要提上日程了,早些提名拿出章程给朕过目,总之尽早些消除荆襄和荆南的不安稳因素,为朝廷平定中原做准备。”

  “另外,王师范和李罕之就交给崔相公你对口负责了。”

  “不说了,来,喝酒!”

  君臣五人举杯,一饮而尽。

  李晔狠狠灌了一大白,然后换了个语气问五人道:“等到了明年,咱们就真称得上是有钱有粮有兵翻身把歌唱了,各位觉得朝廷够不够格去找中原藩镇的麻烦?”

  杜让能反问道:“找麻烦就够了么?”

  崔胤亦是冷笑,阴狠道:“张全义匹夫,臣必杀之!”

  “哈哈哈!”李晔大笑,又问崔胤道:“崔相公,朕叫你修历朝通史,你修得怎么样了?”

  崔胤愁眉苦脸道:“按照陛下的要求,臣带着国史馆众人已经完成了周纪秦纪汉纪,明天臣把印刷好的呈送给陛下,如果陛下觉得没问题,就为这部通史取个名字罢。”

  君臣五人就这样,一边在含元殿后院喝酒撸串,一边聊着国家大事,夕阳帝国的一个又一个重要决策就这么在嬉笑之间定了下来,何芳莺这些妃子另坐两桌,也在聊着一些事。

  时不时看两眼李晔,后者大吃大喝谈笑风生,丝毫不问自己的女人,好在这几个妃子都识大体,也没去打扰。

  还是老样子,喝到一半,不胜酒力的李晔又醉了。

  高克礼和顾弘文赶忙扶着李晔回了寝殿,李晔胡乱拉着崔胤的袖子,要他去寝宫同睡,说还有很多事要谈,崔胤面色发白,赶忙挣脱李晔的魔爪,这话要是传出去还得了?

  把李晔送到寝殿睡下,宰相们陆续出宫,妃嫔们也各自道别返回,何芳莺和刘疑临走之前各自给李晔留了一张纸条,大意是要李晔别跟裴夫人置气了,床头打架床尾和。

  何芳莺并未直接返回长安殿,又去了含象殿。

  自从那天跟皇帝大吵一架,裴贞一日夜以泪洗面,昨天风雨交加又非要去在屋檐下吹风观景,谁劝都不听,本就伤心,加上这么一激冷,顿时病卧在床,傍晚才服了汤药。

  此时坐在床上,捧着一本诗三百。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

  “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谷口大风,风雨交加,当年担惊受怕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忧虑,现在日子好起来了,你却弃我掉头而去。

  “习习谷风,维风及颓。”

  将恐将惧,置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

  谷口有风,风不停,当年担惊受怕的时候,你把我搂在怀抱恩爱,现在你发达了,将我抛开忘记。

  “习习谷风,维山崔嵬。”

  “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风不停,越过高山,吹得草枯木死,我对你的好,你全都忘记了,唯独记得我的小毛病。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嘘嘘那些鸠喵,别贪吃桑葚,女子也别对男人太依依,男人若是爱上女人,要丢就丢太容易,女人爱上男人,要想解脱太难,我做妻子没差错,是你李晔太奸刁。

  反覆无常没准则,变心缺德耍花招,婚后这多年,我恪守妇道,一切依你,大唐中兴之势显露后,你却渐渐对我凶暴,兄弟姐妹不知我的处境,想起我还觉得我过的很好。

  静下心来细细想,只能独自黯然伤心了。

  当年新婚之夜发誓白头偕老,如今人未老心先忧,回想少女时代的快乐,谈笑之间我很温柔,不是你口中的泼妇悍妇,你许下的海誓山盟还在耳边,我们却反目成仇了。

  既然你不念旧情,那么一切从此就算完。

  听到裴贞一背诵这两首诗,婢女们劝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奴婢不得不说了,夫人的心事我们也都知道,陛下一时之怒,当不得真,夫人别多想,安心保重才好。”

  裴贞一笑笑,也不答话,又咳嗽数声,把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陪嫁婢女叫过来说道:“阿鸢,把我的字本拿来。”

  柳鸢知道她口中的字本,那是皇帝写给她的一封封情书,于是找来送到裴贞一跟前。

  看着这些情书,裴贞一气的两眼直瞪。

  “把火端来,我要烧了这些字本!”

  不等众人说话劝阻,裴贞一就拿起一封情书扔到火盆上,纸沾火就着,如何能少待,一群宫人也顾不得烧手,从火里抓起来就甩在地下乱踩,却已烧得所余无几了。

  何芳莺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

  看到往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河东夫人坐在榻上默默垂泪伤心,看到往日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裴贞一如此落寞,何芳莺不禁也悲从中来。

  “那不成器的向来如此,别哭了。”

  何芳莺上前抱住裴贞一,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起来。

  “当初许下了那么多誓言,现在却冷落忽略我,包庇徐氏姐妹那反贼余孽就罢了,如今还为了这对西川死囚跟我大吵一架,我当时只说跟他一起走走,他就骂我是泼妇悍妇。”

  “还说要跟我离婚,弃我如敝履破鞋。”

  “好啊,若是民间夫妻,大可以去官府写公断文书。”

  “一纸离婚状文,就此一刀两断!”

  “我就知道那个赵一真是个妖精,赵一真进宫的时候,我就说了两句话,他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当着赵一真的面说我过分,还吼我,赵一真住着最好的宫殿,我当初呢?”

  “我当年嫁给他的时候,只有一座又破又旧满是蜘蛛网和老鼠的含象殿,宫人还传言含象殿闹鬼,那时候国家式微,户部度支困难,他也没什么钱,我说什么了吗?”

  “如今朝廷声威大震,他越来越威风了,威服四方,胸怀天下女子,我在他心里也算不得什么了。”

  昏暗的灯火下,裴贞一如是哭诉,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何芳莺不知道说什么好,给她擦去眼泪,递上一杯热茶,叹息道:“他就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跟你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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