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八十章
梁鹂的手, 乖乖地呆在殷予怀的手中,她轻轻地靠近了些殷予怀:“是我将你吵醒了吗?”
殷予怀摇头:“自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梁鹂发现自己对殷予怀,总有穷追不舍的习惯。
梁鹂看向殷予怀, 眼眸淡淡的。
可能是因为,她知道,殷予怀不会拒绝她吧。
殷予怀也的确没有拒绝她的问题,他垂着眸,头抵着梁鹂的头:“从前在宫中时, 每隔一段时间,东宫都会遭遇一次刺杀。”
梁鹂望着殷予怀, 手有些不自觉的捏紧。殷予怀好像感知到了她的情绪,轻轻地握紧她的手。
“没事的,鹂鹂,那些刺杀, 都是假的。”
听见这句话, 梁鹂真的惊讶了,她不由得问出声:“假的?”
殷予怀垂着眸, 点头:“是父皇派来的人。”
殷予怀没有多说, 但是梁鹂已经明白了一切。梁鹂微微蹙眉,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殷予怀像是能感知到梁鹂的情绪,不过一瞬,他安慰道:“鹂鹂,没事的,在下如今, 不是好好的吗?”
“皇上为什么要假装派人刺杀你?”
殷予怀像是在回想,回想了很久,轻声说道:“父皇说, 无论是作为储君,还是作为帝王,居安思危,是最基本的。父皇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锻炼出一个合格的帝王。”
梁鹂望着殷予怀,在他停顿的那一瞬,她已经明白了。
殷予怀过目不忘,如何会需要停顿,才能说出这些话。
不等她说话,殷予怀已经轻笑着继续说道:“不过,在下应该还是让父皇失望了,在下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这一刻的殷予怀,比起悲伤,梁鹂更多感受到的,可能是一种释怀。
殷予怀没有抬眸,他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怀中的体温。
他这一生,再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但他,也不后悔。
对曾经的他而言,满足父皇的期待,达到父皇预设的目标,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进而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是最重要的事情。
但是在那场大火之后,他的心,荒谬地从前十几年的谋划之中出走了。
意识到再也回不去的那一刻,殷予怀安排了后面的一切。
即便如今寻到了鹂鹂,他也再也不会回到那个位置上。
在取舍之中,他曾经放弃过鹂鹂。
但如今,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殷予怀抱紧怀中的人,轻声说道:“在下真的没事,不过——”他顿了一下,随后笑着道:“如若能够让鹂鹂心疼些,在下有些事情,也是可以的。”
梁鹂本来还在向着皇帝的事情,如今被殷予怀一搅乱,直接抬眸,望向了殷予怀。
殷予怀也睁开眼,望向了他。
他轻轻地弯起眸,温柔地看着他在这世间最珍贵的一切。
她是他的一切。
最后,还是殷予怀先下的床。
梁鹂望着殷予怀推开房门,同她眨了眨眼,就关上了房门。
她转过头,望向头上的床帘。
她想着殷予怀适才那些话。
虽然她猜到了一些,但是真正听见的时候,梁鹂还是有些诧异。
她原以为,等到时机成熟,殷予怀一定会想方设法带她回到汴京。
如今储君尚未定下人选,只要他回到汴京,十有八九,储君之位,都还是殷予怀的。
但是他适才的意思,应当是,有关汴京的一切,都不要了。
梁鹂对皇位没有兴趣,但是她知道,帝王之位,对殷予怀这样一个从小在复杂的皇权氛围下长大的人,本该是毕生的追求。
等到梁鹂回过神来,殷予怀已经推开了门。
等在门外的青鸾,也随着殷予怀一起进来了。
“小姐。”青鸾上前,为梁鹂准备了梳洗穿戴的一切。梁鹂被青鸾扶着下了床,她好奇地看着正在摆着膳食的殷予怀,最后,她没有开口问殷予怀,而是弯着眸,看向青鸾。
青鸾摸了摸鼻子:“青鸾总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梁鹂笑笑,不再说什么。
等到青鸾退出去时,殷予怀已经将用膳的一切准备好了。
梁鹂用起膳,开始日常找殷予怀的麻烦:“是青鸾去拿的早膳吗?我不喜欢这几道菜。”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摇头:“不,是在下去拿的。不,不喜欢吗?”殷予怀看了看菜,昨日,鹂鹂不还是喜欢这些吗?
“嗯,不太喜欢。”梁鹂说的很认真。
“都不喜欢吗?”一边说着,殷予怀一边夹走他放到她碗中的菜。
梁鹂更认真地说道:“对,都不喜欢。”
殷予怀放下了筷子,没再说什么,轻声道:“那鹂鹂稍微等在下一会。”
就在殷予怀已经要推开门时,梁鹂轻声笑笑:“殷予怀,我突然又喜欢了。”
如若再看不出来梁鹂是在逗弄他,殷予怀也就不是殷予怀了,他放下准备开门的手,好脾气地回到了桌旁,又耐心地将菜都夹了一遍给鹂鹂。
从始至终,梁鹂就那样,轻笑着,望着殷予怀。
待到殷予怀做完一切,梁鹂不经意说道:“殷予怀,今日我要出门,去外面的铺子,可能明日才回来。”
“需要在下同你一起去吗?”殷予怀回道。
梁鹂摇头:“不用啦,是我一直管着的铺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有些偏远,如若晚些去,今日便回不来了。青鸾会陪我一起去的,你别担心。”
殷予怀没有再说什么,笑着点了头。
马车奔跑在小道上。
马车内,青鸾看着正咽下一口点心的梁鹂。
“小姐,用些茶水。”说着,青鸾将手中的茶杯递了过去。
梁鹂接过,完全咽下了那一口点心之后,轻轻地喝了一口茶。
“城西那家布庄,离得远,小姐,我们到的时候,天色应该有些晚了。不过我一早便让人准备好了今晚要用的东西,小姐到了,转上一番,便可以到城西那边的府邸中去了。”
梁鹂点头:“嗯,知道了。”
青鸾掀开马车帘,准备透一下气。
“别打开。”梁鹂淡声道,反应比适才快很多。
青鸾听话地放下了手。
马车颠簸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城西那家布庄。梁鹂有太多铺子,城西这家布店,她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带着帷幔下车,原本在门口候着的小二,忙上来行礼:“小姐。”
梁鹂应下,直接去了后堂,看着满桌子的账本,坐下来,随意看了起来。
一旁的掌柜的有些冒汗,手心都在发抖。
梁鹂翻到一页时,稍稍停顿了一番,随后随意地关上了账本。
青鸾在一旁看着,心中摇头。
这家布店虽然在小姐名下,但是向来,是颓玉在管着的。
如今看着架势,这账本,怕是有问题。
掌柜的颤抖地端上一杯茶:“小姐,喝茶。”
青鸾上前,为梁鹂接下,放在前面的桌子上。掌柜的做贼心虚:“小姐,这样的粗累活,交给小的这种人就是了,不用、不用麻烦小姐。”
梁鹂弯起眸:“掌柜做的很好,账目很清晰,我会在爹爹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的。”
原本还在担心害怕的掌柜,听见这句话,直接行礼:“多谢小姐,能够为小姐和王爷做事,是小人的荣幸,日后小人一定——”
梁鹂抬手,示意掌柜的不用再说了。她有些疲累地起身,向着外面走去:“没意思,唤个人,带我去宅子中吧。”
“是,是,是,小姐请~”掌柜的忙招呼了一旁的小二:“你,快送小姐去宅子。”
从始至终,梁鹂没有摘下帷幔,她轻声地笑了一声,随着小二出了门。
看见梁鹂终于出了铺子门,掌柜的身子才开始颤抖。
幸好,来的是不会看账的小姐。
被小二引到宅子中后,青鸾给了些赏银,让小二先下去。
回来的时候,看见在藤椅上的梁鹂,青鸾上前,开始为梁鹂按额头:“小姐,账有问题吗?”
梁鹂轻声:“嗯。”
“这是颓玉管的铺子,不过,颓玉本就不擅长这些。”青鸾小声嘀咕。
“你倒是会为他开脱。”梁鹂被青鸾逗得有些发笑。
“这一家铺子是那样,其他的铺子,怕是也好不到哪去,寻个机会,去将颓玉手中的铺子都收回来吧。”
青鸾点头:“是,小姐。”说完,青鸾望了望天色:“再过一刻钟,颓玉便该来了。”
梁鹂没有说话,静静地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外面有人看守,殷予怀进不来的。
虽然,没有人看守,殷予怀也多半不会进来。
他只是担忧她的安危,所以才暗中尾随过来,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出面的。
梁鹂望着已经要暗下来的天,乌云密闭,看着大雨将至。
梁鹂想的没错。
殷予怀的确一直在她身后。
待到梁鹂到了宅子中,殷予怀便选了对面的一处酒楼。
虽然鹂鹂说没问题,但是殷予怀还是有些担心。城西到幽王府的距离太远了,如若鹂鹂出了什么事情,他就不能第一时间赶到鹂鹂身边了。
只是他也不想反驳鹂鹂,便顺着她的话。
左右,他不也没答应,自己不跟过来。
殷予怀浅浅地为自己寻好借口,静静地斟了一杯茶。
杨三正在窗边,看着来往的一切。
城西和幽王府附近不太一样,没有那么繁华。从这里,再向西边走远一些,就是去往桃灵寺的路了。
每次想起桃灵寺,殷予怀都会怔然一瞬。
是在发现梁鹂便是鹂鹂后。
他开始觉得,或许,这世间,真的有神佛。
虔诚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殷予怀正喝着杯中的茶,突然看见杨三的神情有些奇怪。
窗户很大很广,即便是坐着,殷予怀也能看见乌黑的一片天。他起身,走到杨三身旁:“要下雨了吗?”
杨三没有说话,殷予怀向着杨三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就看见,守门的侍卫打开了门。
黑色身影停留了一瞬,就进去了。
待到黑色身影进去之后,守门的侍卫立马将门关上。
很巧合,殷予怀恰好看见了一切。
杨三有些僵硬地开口:“殿下,这道黑色的身影,就是上次我在幽王府中看见的一身黑色长袍的男子。”
殷予怀轻声应了一声,随后平静地坐下。
他端起茶壶,开始斟茶,手却一不小心被烫到。
随着茶杯“砰”地一声落地,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
视线黑下来的一瞬间,殷予怀在闪光中看见了自己颤抖的手。
他轻声开口:“杨三。”
杨三忙应道:“殿下,怎么了,你等我去点个灯,刚刚风太大,蜡烛被吹灭了。”
“不用点了。”殷予怀的声音很静。
杨三:“啊,殿下,很快的,你等我一会会。”说着杨三就要摸索去点灯。
殷予怀声音更平静了:“不用点了,刚刚我摔碎了茶杯,可能会踩到。等这阵雷过去,就好了。”
杨三:“是,殿下。”
黑暗中,殷予怀看着杨三关上了那扇又大又广的窗。
他垂着头,眸中没有什么神色。
杨三没有认出来,但他认出来了。
是颓玉。
在因为雷电,天色瞬间昏暗数倍的半刻钟,殷予怀为颓玉的出现寻了很多个借口。
例如,颓玉是了解这铺子的人,此时进去,不过是汇报消息。
又或者,颓玉不知道,今日鹂鹂会到这个宅子中,他可能也有什么事情。
再或者——
蜡烛还是被点亮了。
是小二从外面打开了门:“客官,外面雨大,你们关了窗。”说着,小二将点好的蜡烛放在了桌面上。
烛光亮起的那一刻,殷予怀突然就想不下去了。
他起身,静静地看着紧闭的门。
雨下的很大,门被敲得很响,殷予怀甚至能听见,雨水一下又一下的冲击声。
会吵到他们吧?
为什么今天下雨了呢。
这一瞬间,殷予怀突然想起这几日的一切。
他为她拭去的眼泪。
他因她应下的承诺。
那些和鹂鹂有关的一切,开始逐渐剥夺他的影子,在一切的过往中,开始写上颓玉的名字。
关了窗,却还是会透进来些风,风吹着,烛火忽明忽暗。
殷予怀看着那扇窗,仿佛看着那道门。
一瞬间,他悲哀地发现。
他推不开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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